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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深仇旧恨,又岂是一个“死”字就能轻易抵消?
——只有生不如死,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只有遗臭万年,方能还他们半世清名!
“安排时间,我要跟秦拂樱见面!”华锦媗吩咐下去,将解药贴身藏好。就算秦拂樱不介意沾染自己的毒血而命长活短,但她介意。难得日子越过越好,不如多活几日,亦是一件稀罕事。
她回房去寻李圣香,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取更多信息。但老远就听见房间各种叮当哐啷的巨响,就急忙加紧脚步往前走,一进门,发现甘宁甘蓝正围着缩到桌底下的李圣香团团转。她道:“怎么回事?”
甘蓝正是手足无措时,“奴婢也不知道,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华锦媗闻言顿时白了她一眼。
甘宁上前低语:“主子,就在您离开没多久,圣香公子就开始抱头喊痛,痛过之后就害怕地躲进桌底,任凭我们怎么劝都不肯出来!”
“除了头疼就再无其他异样?”
“是,然后言行举止就好像三岁小孩一般。主子,你再仔细瞧瞧?”
华锦媗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突然蹲身钻入桌底与他挤一挤,笑道:“诶,你在桌底做什么?”
“你……我记起来了,你是锦媗!”李圣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赶紧伸手抓住她的袖子,用特别闪亮的眼睛望着她道:“你回来了。你刚刚去哪里了?这里根本就不好玩,到处都是陌生人,你明明答应要带我出去外面玩。你可不许赖皮,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好。”华锦媗想也不想就笑着拒绝了。
“……”李圣香委屈看着她。
华锦媗虽然笑容满面,但却是冷眼看着他,想观察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疯。
——当年,李相国将她从大婚之日劫走,逼她与李圣香结一个冥婚。那时候的李圣香虽是懵懂无知却已暴戾、任性、阴狠的可怕,尤其是他控制那群花蕊中心裹着眼珠的花绽放时,千万只眼密密麻麻地围绕在他身旁,使他看起来比妖魔鬼怪还狰狞。这一幕,她迄今难忘!
——她一直认为李圣香比焚音还要深不可测。
——而且就在此刻之前,幻境的他还险些扭断自己的脖颈。
李圣香继续委屈看她,眼里雾蒙蒙的一片。
华锦媗依旧依旧冷眼看着他。
李圣香便继续继续委屈看着她,睫毛微湿微湿,瞳孔泪光闪闪,当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华锦媗慢慢挪开眼神,唯恐一时心软。
“锦媗,小锦……”哽咽的声音,再可怜兮兮地伸手攥住她的袖口不断摇摆,李圣香见她如此坚持,遂楚楚可怜道:“如果你带我出去玩,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华锦媗脑子里一个激灵,瞬间扭回头:“什么秘密?”
“昨晚那人的玉佩,我也有!”
“谁的玉佩?”
“就是昨晚来你房间的那个人。”
……昨晚来她房间?
华锦媗的脸渐渐埋入阴影,昨晚来过她房间的人不多,除了韦青、双婢,就剩一个萧鸿昼,而且都是在李圣香昏睡的时候活动,所以——“是什么玉佩呢?”她平静笑道。
韦青、双婢为图行动方便,自小就无带玉之习,至于萧鸿昼嘛……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这几日为了吊足唐瑶光胃口,腰间刻意佩戴一块质地罕见的玉佩四处招摇。
“不说,除非你带我出去玩。”
“行!”华锦媗爽快应下来,李圣香瞬间笑颜逐开,眼里水珠一下就不见了。
甘宁愣了下,马上就要提醒主子这李圣香可是不能见光的,但华锦媗暗中打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她自然晓得以李圣香这相貌跟身段,即便瞒着外面各种监视出了宫,在街头亦是招摇了,所以她已有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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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十里长街,花灯璀璨,摩肩接踵。
一介执扇的清秀公子与一个蒙面的瘦高女子,手牵手走在街道上。没多久,就见那蒙面女子指着露面泥人摊激动道:“哇,小锦,你看这些都好可爱呀!”
华锦媗扫去一眼,“不觉得,明明丑得要命。”
李圣香指着路边的炸藕夹道:“哇,小锦,你看这些看起来都很好吃呀!”
华锦媗白了一眼,“还行,但是油腻的吓人。”
“哇,小锦,你看……”
华锦媗暗中偷偷塞了两耳棉花。
在经过半个多时辰的“哇哇”摧残后,一点都不耐用的棉花就被华锦媗怒气冲冲地扯出来,她瞟着路边某些路过的甲乙丙丁,暗中打了一个手势,随即放缓脚步看着尚未察觉的李圣香往前走快几步就被路人冲散。她迅速转身退到一个小巷道里。
有两人在那久候,见她来,自觉出巷盯梢。
华锦媗就朝巷道站着的秦拂樱走去,直接将手递到他唇间:“张嘴!”
秦拂樱出于信任就张开嘴,某颗圆形东西就弹入喉中,被他皱眉咳进腹部。
他道:“什么东西?”
“蛊毒解药。”
“胡来!”秦拂樱莫名起了怒意,口气不佳:“我是将死之人,解药吃不吃都无妨,倒是你自己——”
“我是第一个中毒者,毒性最深。这药不能解我的毒,但是你跟唐瑶光都是因我而中毒,它能解唐瑶光就一定能解你。”华锦媗笑道:“放心,我一定会没事的,倒是你可别这么快走在我前面。”
秦拂樱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住她,最终,无奈叹了一句:“傻的……”
“迄今还没几个人说我傻。”华锦媗回道,忽然听见街道上有人高喊她的名字,就要抬腿往外迈,却被秦拂樱攥了手。他警觉道:“这个声音怎么听着像是李圣香的生硬?!”
“呃——”华锦媗讪笑:“是有点像……”
秦拂樱蹙眉剐了她一眼,迅速越过她往外走出几步,然后甚是惊愕地看着男扮女装的李圣香在街道上来回奔走,但仅凭几眼,他就察觉到这个李圣香与往日不同。
“这个李圣香又在搞什么鬼?男扮女装,还在街上乱哭乱喊?”
“咿,他哭了吗?”华锦媗愣了愣,看着人群中奔走的李圣香一边跑一边哭。“他真是越发怪异了。”
“什么意思?该不会是你把他弄成这副模样带出来吧?李圣香出现,你为何没与我商量?”
“我昨晚才刚将他从邀月结界带出来,还未来得及跟你说。不过他好像失忆了,什么都记不住。”
“荒谬!我觉得失忆的是你才对,你是不是忘了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而且即便失忆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他某天突然想起来怎么办?”秦拂樱突然一概素日沉稳内敛的性子,对着华锦媗劈头就骂,骂得她的身子一缩再缩要缩成团了才罢休,然后喘了口气,方道:“再说了李圣香怎么可能轻易失忆?!”
华锦媗蹙眉,双眸便也凌厉:“所以我也很怀疑,这才带在身边时时观察。”
秦拂樱稍缓降了怒意,回头瞪了她一眼:“当初为了你,他可以连命都不要,怎么可能会不要记忆?”
华锦媗头皮一阵发麻,“拂樱,李圣香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不能以常理推论的人。他以前过度洁净、远离人群、憎恶一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还是一个宁可发疯也不哭泣的人,可是你仔细观察现在的他,感觉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被我随便拿件旧婢装就能打发,四处乱跑乱摔都无碍,动不动就哭得梨花乱坠,我总觉得他身上藏着的东西太深,还没挖完!”
“那也不能冒险行事,他终究还是李圣香!”秦拂樱黑白分明的眼眯了眯,甚至有磨牙声:“还是刚刚那句话,李圣香当初可以连命都不要,现在只是掉几滴眼泪然后随便走走而已,装起来真得一点都不难。”
华锦媗愣了下,身上生生掠过一层寒意。她叹道:“如果是那只凤凰鸟,他也可以连命都不要,但却不会装成这样。”
秦拂樱嗤了一声:“他也是一个真傻的……”
华锦媗白去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就你不傻?”
秦拂樱欲言又止地望着她,一脸好气又好笑的神色:“好像也没比你聪明多少。”
外面街道——
“小锦……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呀……”落单的李圣香跑了一会儿,忽然被几个面相猥琐的男子给拦住:“咿,这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标致的人儿?这皮肤真是又白又嫩呀……”
有人涎笑地伸手去拉他,却被李圣香恼怒打开。见他如此烈性,这些人反倒兴致高涨,直接动手动脚,可李圣香挣扎过猛以至于个别人被撞伤,他们直接上前要将他强行带走。
光天化日,王城脚下,就敢如此猖狂,莫非……
华锦媗蹙眉:“谁的人?”
秦拂樱道:“反正不是我的。”
有些出面制止的路人反被殴打出血,这一下子就没人敢阻拦,只好眼睁睁看着这群无法无天的男子肆意妄为。
华锦媗有些局促地看着李圣香一边闪躲哭喊她的名字,一边被强行拖走,挣扎中更有几声撕扯布帛的声音,零碎碎片的衣衫就落地了。他那张本就缺乏血色的脸更是煞白,一副我见犹怜的惨淡模样。
秦拂樱提醒道:“先别冲动,看看再说。”
“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傻,我宁可让李圣香死,也不能被凡尘玷污!”华锦媗捏紧手中的折扇,果断格开秦拂樱的阻拦就朝外走去。秦拂樱不由地愣在原地。那些潜藏的“路人”见她面有怒意地出现,顿时领命,个个“张义勇为”的上前路见不平,拔刀救美。
华锦媗就在这片混乱中快速奔向李圣香,看见他的肩头微微颤抖,而呼喊她的声音透着无比的凄凉,她心里一凛,内心所剩无几的“妇人之仁”被激发出来了。她喊道:“圣香,我在这!”
李圣香转过身看着她,迫切地迈出两步后,却又愤怒地后退。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华锦媗,挥舞双臂,悲愤哭喊:“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又抛下我?!你根本就不是华锦媗,因为小锦绝不会抛弃我,她不会抛下圣香不管,她绝不会!”
华锦媗看着歇斯底里的李圣香,内心有些愧疚,但鉴于四周人多嘴杂,她必须赶紧带他离开。“圣香,对不起,我刚刚是被人群冲散了,我一直在找你呀……”华锦媗急忙伸手拉住他做各种安抚。
李圣香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才妥协,将尖尖的下巴硌进她的肩窝,抱着她抽泣:“以后不许你再离开圣香!不许转过身就看不见你!统统都不许!”
“好、好、好……”华锦媗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无论他说什么都应了,只想拽着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哪知街道某处杵着几道过分挺拔的身影,她眯眼望去——凤金猊赫然在列,一张俊脸越来越黑,显然是快要到濒临爆发的极限。
华锦媗浑身哆嗦了一下,也不知他们目不转睛的看了多长时间,脑补了多少情节,她只好垂死挣扎地伸手挡住脸。
可李圣香偏偏还在亲昵地抱着她催促道:“小锦,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站在巷道的秦拂樱看着这一幕“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巧合,原先略微紊乱的心跳终于回到正轨。他道:“真是无巧不成书。”
凤金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被烟花照得火红血红。
被拖着走远了的华锦媗实在是没勇气再望去第二眼,因为她觉得七寸已被戳中,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晚上,她安抚着李圣香入睡,然后有些忐忑不安地盯着房间门窗甚至是天窗,时刻提防谁谁谁会提剑闯进来。可是等着等着,等到了天亮,迷迷糊糊撑到了晌午,凤金猊没来,倒是赫连雪抵达萧国的消息突然传开,王城隐隐躁动起来。
东圣国这第二支以赫连雪为首的出使团队,从城门打开时就被百姓夹道欢迎,期间更令无数女子尖叫疯狂。
高傲涵急忙来禀:“萧鸣岐已在等待各国使者前去迎接东圣国使者,就差国师您移驾了。”
“焚音名声在外,赫连雪既是他的高徒又是东圣国信任国师,第一次出使萧国自然需要排场。”华锦媗正为床榻上午睡的李圣香摇扇纳凉,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颓废起身:“那我们也去迎接吧,不然等赫连雪找上门,谁知又会被编排什么罪名!甘蓝你继续——”
甘蓝就手忙脚乱地接住一把兜头扔过来的团扇,力道均匀地扇向熟睡中的李圣香。
甘宁上前为华锦媗理发整装,同时披上一件彰显身边的浅蓝色披风。华锦媗这才负手而立,带着高傲涵出门。但临走时,还不忘在房门口烧两张镇宅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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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大门当初用来迎接三国使者的礼台仍在。
萧鸣岐突然荣升为萧国代表,这是太子方有的礼遇,率领诸国代表迎接。
一袭银灰色的赫连雪带着十名面色凝重的儒士上前行礼。时隔多日不见,赫连雪依旧神仪华俊,宛若皎洁仙玉,只是以前眸子清冷柔和,如今却是潋滟深邃,投射出一股非比寻常的冷傲。
趁着众人回礼时,赫连雪快速扫视一圈,多看了一眼华锦媗。华锦媗识相地点头还一礼。
萧鸣岐照旧说了些场面客套话,然后邀请众人返宫,于大殿入座,再以载歌载舞和美酒佳肴招待,走足场面。
——只是这种隆重场合素来讲究,稍微有点脸面的人都得自觉参加,可东圣国那边不知为何少了一位灼灼烈日的赤炎世子?!心思缜密者,早已察觉此事。
华锦媗饮着一杯清酒,心中亦在琢磨。
宴会散后,众人疏散,赫连雪谢绝萧鸣岐的第二拨迎接就告退。可他并未回宫歇息,而是直接走向华锦媗离去的方向,在少数路过的宫婢侍卫眼中,大大方方地朝华锦媗拱手,面无表情道:“东圣国国师赫连雪,幸会唐国国师!”
两国国师会晤,两者均是术法大成者,这番看似惺惺相惜的场面,那些路过的宫婢侍卫便正常地路过了。
华锦媗勾唇回笑:“是,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