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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间火辣辣地灼痛,像架起了熊熊燃烧的干柴,吞吐缭绕的火舌张牙舞爪地想从鼻息、嘴边乃至耳朵钻出。脑袋亦是如千百人敲击凿山般嗡嗡疼痛,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但是陆禾分明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摸摸索索地绕到自己的衣襟,三五下解了系带——还有水声、热气氤氲环裹,腰间牛角质地的革带竟自个儿滑落下来了?
倏地一声,衣服掉落,陆禾下意识的惊呼被浑浑噩噩堵在嗓子眼里吼不出声。又有几根令人不安令人逐渐想起屈辱回忆的粗糙指头贴到她的中单系带,若是这最后一层遮羞布遭人揭了去……
“……住……住手……”陆禾狠狠地睁开眼睛,一手扶住眼前浴桶的边缘稳住斜斜欲坠的身形,一手拍开那下作恶心的东西,“给我……滚!”
两个内侍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子大一些的一边软言哄劝一边尝试着继续替陆禾宽衣解带:“大人,您中了暑热,出了一身汗,若是现下不紧赶着洗沐,待会儿遭风吹了指不定得大病一场呢。”
暑热……陆禾摇了摇脑袋,撑起厚重耷拉的眼皮扫视房间摆设一圈,终归慢慢忆起自己所在何处,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
松松软软地推开毫无准备的两个内侍,抱起散落在地的官服和革带,强撑着使唤两条并不灵便的腿往外跑。
内侍追到门前,只听“吱呀”一声,俱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摄得心惊肉跳,匆忙止步跪下请安:“殿下。”
宜阳站在陆禾的眼前,睨了虚弱瘫倒无力起身的陆禾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生怕回话时一个不慎,这性情拿捏不定的小祖宗反过来治他二人的罪过,内侍忙恭敬答道:“陆大人说什么也不愿让奴婢伺候她洗沐更衣。”
陆禾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扶着门框眼神涣散的微微笑道:“臣……身子卑贱,不敢劳烦贴身伺候殿下的诸位公公,自行回府处理即可。”
“自行回府处理?”宜阳不明所以地反问了一句,须臾,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拽着陆禾的衣领往房里拖。
“唔……”脊背被抵到浴桶的边沿,陆禾蹙眉闷哼一声。
宜阳似乎很乐于看见陆禾如此神情,手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拔高:“你现下这副鬼样子大摇大摆地从我府里头走出去,是想让谁看见?”
“殿下……您误会了……”陆禾两手抠着木质的桶缘以期缓解背后的疼痛,仍然强自微笑,惟有额间不断沁出的细密汗珠出卖了她不容乐观的状况,“臣……无意成为他人攻讦于你的把柄……”
宜阳冷哼一声,手松开了些,却道:“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若果真如此,你为何强行离开?不过脱衣洗澡罢了,你个大男人怕些个什么?再者,你昨日害我挨了一记手板,我还未找你算账,你就敢走了?”
“一记手板?”陆禾此刻再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觉得可笑至极,“殿下将我搁置在烈日底下暴晒,直至晕厥,不过是为了报复区区一记手板的责罚?”
她恨,自骨子里头恨极了这等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行径。
“区区一记手板?”宜阳眉毛挑得奇高,“我自打生下来,便没人敢碰我!”
陆禾的眼里没有宜阳期望的惧意和胆怯,连她一直含笑的嘴角也冷淡下来:“是以才使殿下娇养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么?”
“你——!”宜阳怒不可遏的举起纤纤玉手,颤着双肩死命咬牙才愤懑地将手缩了回去。
宜阳转过身来,阴沉着脸随意点了两个强壮些的内侍,吩咐道:“把她扔进去洗干净!尤其那张臭嘴,拿盐水给我涮老实!处理完了,把她押去翰林院,告诉黄鸿朗,她出言不敬,以下犯上。”
话音刚落,一片惊呼。
陆禾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把剪子,将刃口抵住自己细嫩的脖颈:“殿下,非要如此苦苦相逼么?”
宜阳的眼眸微微缩了缩,剜了那两个手脚笨拙慢人一步的内侍一眼。
陆禾的面色犹自带着暑热的潮红,脸上或是汗水或是水渍布了一片,单薄的中单将她的身姿衬得愈加瘦削细弱。握着剪子的手几不可见地发抖轻颤,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点下一条拇指盖长短的红印。
不是源自对死亡的恐惧,怕是出自无甚力气的固执。
若说先前被气昏了头脑,宜阳此时此刻冷静下来,倒更为好奇陆禾何以如此抵抗内侍伺候她洗澡更衣。
宜阳自幼习武,弯弓射箭,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上不少。
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走陆禾手中的剪子,扔到地上等待叮当作响止声,宜阳冷着脸看向面如死灰的陆禾,讥讽道:“非要闹到如此境地才满意么?可是陆大人嫌弃我府里的下人笨手笨脚,如此……我来亲自为你更衣如何?”
一旁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池良俊苦着张脸劝诫道:“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闭嘴!”宜阳怒喝道,“滚出去!”
池良俊不走,一干内侍婢女也愣在原地不走。
这陆禾怎么说,也是个朝廷七品命官,又在翰林院里供职,三年五载便是六部官员的料子。若真是被弄死在公主府上了,纵有御史弹劾参本,宜阳有陛下护着至多挨顿骂,禁足一阵子罢了,可他这个公主府长史,怕也是要下到阴曹地府里和陆禾作伴。
“砰——!”一只琉璃盏砸碎在地。
池良俊缩了缩脑袋,领着小喽啰们退了下去。
却也不敢真退,踮着脚探着脑袋候在屋外,半步不离。
半晌,“啪——!”地极清脆的一声,穿过屏障房门渐弱渐小地传至众人耳畔。
池良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醒悟后继而涨红着脸贴着房门大喊:“殿下,您若要教训,可别捡着脸呐!这眼瞅着日落三竿了,陆大人顶着五个手指印走出府去,鲁王手底下的御史又要唠唠叨叨了!”
房间里。
宜阳触了触自己滚热的脸颊,愕然了好一会儿,就着铜镜侧过脸端详了一番,才终于接受自己继被老头子打了一记手板后,又增添被女人甩了一记巴掌的事实。
对,女人。
陆禾瘫坐在地,紧紧贴着浴桶,双手捡起地上残缺不齐的束胸裹带勉强遮掩住胸前大片的白皙。
“呵。”宜阳捂着脸,蹲了下来,挑眉揶揄,“女扮男装?”
宜阳的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她眼睛灵动鼻子秀挺本就生得讨人喜欢,若是换作旁人看见她此刻的模样,指定巴不得揽她进怀里摸头抚慰。可陆禾不是,她被宜阳扒掉的不只是最后一件中单,还有她鼓足勇气积攒了几年的尊严与希望,面对眼前这身份尊贵的女人,她再生不出一丁点好感。
见陆禾默不作答,只木然地盯着自己看,宜阳被她的眼神刺得有些心虚,别过脸去咕哝:“你看我作甚?你以为我稀得扒光你的衣服看?你还别不知好歹,若我一声令下,这府里头上上下下多少人巴不得脱光衣服让我看……”越说越不对劲,越说越显得自己是个昏聩好色还男女通吃的主,宜阳识趣地住了口。
陆禾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闪了闪光,顺势滚下两串晶莹的泪,她哽咽着,声音压得极低:“是啊,你一声令下,不管他人愿不愿意都要恬不知耻赤身*地跪下,乞求你赋予臣欢膝下的权利是么?你挨了一记手板便理所应当地无视自己的过错,将怒气发泄给别人是么?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我从前不晓得这个道理,吃了不少苦头,时至今日,一次次地切身体会到了何谓强权压人。”
宜阳默然了,她一面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过错,一面又被陆禾的话语引出了几分羞愧。
短暂的沉寂后,陆禾抹了眼泪,振作起来,她觉得自己实在可笑,与宜阳说这些话作甚?
“何敏才生病突然,临时交了差事与臣,并未说明内里有殿下的功课。然则,罪在臣下,若不是马虎大意,也不会随手扔掉那张白纸,事已至此,臣无话可说也无颜辩解,请殿下责罚解气。”陆禾抿唇,双手撑地,双膝跪着,作了十足的请罪诚意。
她的两鬓还有额间都是细密的汗液,纤细紧致的胳膊强忍的颤抖被宜阳收入眼底,心莫名其妙地便软化了一小块。
“抬起头来。”
陆禾照做不误,汗珠顺着睫毛、鼻翼淌至下颌,砸落在地,不多时,晕出一滩汗渍。酥胸半遮的身体与奴颜卑膝的姿态俱是不雅屈辱的,可她敢与宜阳直视的眼神流露出来的倔强和孤傲又像冬日凌寒盛开的腊梅,令人扼腕和钦羡。
“你方才打了我一巴掌,你可知道若是换作别人……”
“啪——!”陆禾漠然地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力度比之更甚,嘴角沁出一丝血迹,她也不去擦拭,抬眼看向怔忡的宜阳,“殿下可解气了?”
宜阳眨了眨眼睛,看着陆禾一瞬间便肿胀了一指高的半张脸,心里愈发堵得慌。
“殿下若是不解气,臣可自行掌掴,直到殿下满意。”陆禾说着当真又抬起手来,早已虚弱无力的手腕猛地被人拽住。
宜阳咬得牙根发酸才把你最好把自己打死的气话憋在心底,闷了半晌,蹙眉道:“你这个……疯女人!”
陆禾想将手抽回来,无可奈何地败在了力大无比的宜阳手里,还在使劲的时候顺势将半截身子送至了宜阳怀里,强行撑起之际,两眼一黑,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