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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朝麟朔三年长平都
韶国郡公师道然静静地坐在大堂的主位上缓缓的捋着他四寸长的胡须,眼神微眯,教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他另一只手伏在身前的红木雕花四方桌上,手边则是方才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徐亭禄手里接过的圣旨。
圣旨上清楚的表达了皇帝的意思,将他的嫡子师玉卿指给当朝太子为妻,并于下月初六黄道吉日完婚。
师道然沉默不言,在场诸人个个心思各异也无人开口。
师道然的母亲孟老太君坐在另一边的主位上,她拿眼瞧了自己儿子几眼,见他迟迟不开口,心下焦灼不已,捏着凤头权杖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师玉卿是她最疼爱的亲孙,是要承袭韶国郡公爵位的世子,来日在朝堂上一展宏图抱负的肱骨之臣,怎可嫁做男妻!
孟老太君已经松垮的眼皮微抬,扫了眼堂下,她下首的韶国郡公夫人双手紧紧的捏着丝帕,眼底略微泛红,下唇上还有浅浅的牙印。
孟老太君知她舍不得儿子心里又添难受了几分,她这儿媳虽出身武将世家,父亲持国将军,兄长护国将军都是习武之人,她作为最小的嫡女,性子却最是和软温顺,大方得体,孟老太君当年挑了多少家小姐才选中了她。
孟老太君再往下看,是两名得子的侧夫人大小李氏同她们的儿子。
这两姐妹虽先于韶国郡公夫人生下公子,却不得孟老太君半分喜欢,两人现下听见师玉卿被册封为太子妃,韶国郡公世子之位空出,心中莫不激动难耐,虽当着师道然和孟老太君的面极力抑制,但再如何掩饰哪里能逃过孟老太君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
孟老太君瞧着那两房眼底的窃喜,心中冷笑: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知道我乖孙成了太子妃无法继承爵位,忙不迭的高兴呢。
师道然素来不管后宅琐事,又顾念李氏姐妹的父亲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不晓两人真实性情,只当两人是体贴贤良之人,遂对李氏姐妹诸多照顾,那两姐妹瞧着夫人性格柔顺,不争不抢,便也不将她当放在眼里,可怜那韶国郡公夫人作为正妻却时常被两人压着,全靠孟老太君做主才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孟老太君厌恶的皱了皱眉,收回了视线,早前下人来报师玉卿去了族学,这会子看看天色,也该回来了吧。
孟老太君估算得不错,大管家李思瞧见师玉卿回府,赶忙将他往正堂引:“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老太太,太太都在大堂等您呢!”
师玉卿连回房更衣都来不及就被管家催着走,好奇道:“出了什么事?怎么都在等我?”他歪着头想了想,小声嘀咕道:“我并未做出什么惹人生气的事啊。”
管家听了这话心疼,他打小看着师玉卿长大,知他虽为嫡子又是世子,却最是乖巧懂事,整日拼命苦读想考取功名承袭爵位,虽有老太君护着衣食无缺,无人敢欺负,但终究因为后宅内的斗心勾角受了些连累,背地里听见难听的话,受了两位哥哥的奚落也只忍着,从不告状,不拿下人出气。
这一听几位长辈在正堂等他,头一个想得便是自己是否做错了事,李思瞧着才十五岁,身量较小,有些稚嫩的师玉卿心疼,无奈的摇摇头。
师玉卿怀着忐忑的心情跨过正厅的门槛,见几位家长个个面色凝重,厅内气氛如冰,忙上作揖给几位长辈行礼。
师道然陷在沉思里,反应不如孟老太君快,见她先一步让师玉卿免礼,也木然的跟着摆了摆手。
师玉卿见几人神色如此严肃心中不安,不由回忆着自己可曾做了什么错事,被人告到父亲跟前,他偷偷瞧了瞧两位兄长,见他们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与以往告状时的神情不同。
“玉卿。”
师道然浑厚老成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他忙恭敬的应了一声,师道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仿佛被重锤敲击了一般。
“皇帝陛下下了圣旨将你指给太子殿下,下月初六完婚,你从明日起就别去族学了,在家好好准备。”
师道然说完叹了口气,将圣旨递给他,愁眉苦脸的背着手离开了正堂。
眼见师道然离开,两房妾室并庶子朝孟老太君行了行礼也转身离开,大堂此时只剩无奈摇头的孟老太君,用丝帕抹泪的韶国郡公夫人,以及捧着圣旨愣在当场的师玉卿。
师玉卿一遍一遍的看着圣旨上的内容,他无法相信父亲的话,硬是要从上面看出什么错处,可惜的是,师玉卿,他的名字写的再清楚不过。
他即将成为太子妃,还是皇上亲自指的婚,为什么?太子是皇后嫡子,深受皇宠,不应该指给他家室更高贵的世家小姐吗?虽说大成朝可以迎娶男妻,男子服药也可如女子一般繁育后代,可毕竟不是人人都可接受同性婚姻,生为男子有几个会愿意为另一个男子繁衍后代。
师玉卿在乎的不是成为男妻,他此刻想得更多是自己无法考取功名,无法为韶国郡公府争光,无法在朝堂施展抱负,无法靠自己的努力让父亲为自己骄傲高兴。
顷刻之间,师玉卿的梦碎了。
孟老太君看着孙子绝望的神情,又听见儿媳低声的啜泣,心疼如刀绞,可她不能哭,多少双眼睛盯着韶国郡公府,皇上赐婚是天大的荣誉,若让皇帝知道他们不喜这门婚事,连累家族不说,恐怕师玉卿嫁过去也会受苛待。
孟老太君硬撑着挤出一抹笑,对儿媳道:“好了,知道你舍不得玉卿,竟跟孩子似得哭起来了,皇上能瞧得起我们玉卿是咱韶国郡公府的福气,理应高兴才是,虽说以后不能日日见到孩子,但玉卿嫁入皇家,能侍奉太子也是他的福分,快收起眼泪吧,明个皇上派人来下定礼,怕会有不少人来道贺,别哭肿了眼倒叫那些夫人小姐们笑话你。”
孟老太君说完还笑了两声,韶国郡公夫人听见婆婆如此说,忙低头擦干眼泪,强挤出笑道:“是的,让老太太见笑了,哥儿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想到日后不能如这般天天见面,有些舍不得。”
孟老太君点了点头:“都是做母亲的,我自然是明白你的。”
她由大丫鬟扶起身,走到师玉卿跟前,轻轻拍了拍他握住圣旨的手,低声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可这是皇命,没办法啊。”
孟老太君瞧着他不发一言垂头发愣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叹了口气对儿媳道:“婚礼还有许多事要操办,你随我去找你老爷一道商量商量。”
韶国郡公夫人连忙答应一声,由丫鬟扶着跟在老太君身后,心疼的瞧了一眼师玉卿。
孟老太君又对门外道:“跟着玉卿的小厮在哪?”
一直等在门口的俏皮少年忙走了进来,孟老太君点了点头,这孩子她认得,是管家李思的二儿子李茂。
“扶你主子去屋里好生休息,明天起,有任何邀你主子出门的,都给推咯。”
李茂最是机灵,忙不迭的应承,孟老太君点点头,又瞧了眼师玉卿茫然的神色,叹着气走了。
李茂见师玉卿一脸失魂落魄吓了一跳,方才下学时因得了先生的夸奖还高兴着,怎得被老爷,老太太召见后竟变成了这幅模样,他虽站在廊外等候,因着不敢偷听主子的话离得很远,所以并不知缘故。
李茂喊了好几声少爷,师玉卿才回神,他垂下眼,轻轻卷好圣旨,深吸了口气,说了声没事。转身带着李茂回到自己的院子。
直到初六大婚当天,师玉卿一直在自己院落没出去过一步,由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教授他婚礼的程序以及入宫所需要知晓的礼仪,包括以后如何生养孩子等事宜。
师玉卿整日沉默寡言,认真学习,教人察觉不出他的喜乐。
师道然来看过他几次,态度竟比以前和睦,只是神情里难掩对于他不能继承爵位的失望,让师玉卿难受了些日子。两位大哥同姨娘出奇的没有出现在他与他母亲的眼前给他们添堵,想来也是得了孟老太君的警告。让他同母亲难得得了十几日清净。
初六那天天还未亮,师玉卿便醒了,早已知晓流程的他知道今天必定是忙碌又让人疲累的一天,他该好好休息的,可不知怎的,他竟再也睡不着了,想着自己今后就将嫁入皇家,从此与太子,也可能是将来的皇帝共度一生,在后宫里与其他女人一起,数着星星过日子,等待他的宠幸和来临。
师玉卿怎么也不明白,为何皇帝会选中他做太子妃,而那位太子又知不知道要娶得是一个男人,又会不会满意这段婚姻,他从小跟着母亲,很清楚不受丈夫宠爱的女人有多凄苦,他曾想着以后娶妻定当爱护尊重她一生,不成为第二个父亲,却不想却成为了第二个母亲。
天刚亮孟老太君,韶国郡公夫人并师玉卿同母胞姐师乔煌一道来到师玉卿的院子里准备。
师玉卿房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忙里忙外的穿梭着,替他梳妆准备,师玉卿不愿在脸上抹粉,他不是女人,无论喜娘怎么说,他还是婉言拒绝了,孟老太君怕他不高兴,便也依着他,只是头饰如何也不能轻减了,毕竟是嫁给太子,要在满朝文武面前给皇帝皇后行大礼的,服饰佩戴均得是怎么华贵怎么来才好。
师玉卿本连精美的头冠都不愿带,那头冠上垂下的珍珠面纱与女子出嫁时佩戴的红色头巾一样的用途,奈何孟老太君坚持,无论他如何说也不肯答应,更用家族压他,无奈他只得听从,同女子一般戴上了厚重的凤冠。
他的舅舅护国将军早已等在院内,师玉卿被李茂扶着准备由舅舅背他出府,却听见四周突然传来一片低呼,他蒙着面尚不清楚缘由,便见一只好看的大手伸过来接替李茂将他扶了过来。
师玉卿只当是自己亲舅并未在意,那人却一下将他半身抱起,惹得师玉卿差点惊呼出声,想掀开面纱的手硬生生忍下了,虽心生疑虑,然而周围却未有人声阻止,怕如此做也是合理的。
很快,他被人抱出府,并轻柔的送上了华贵的轿撵,由十六个宫人抬着缓缓往皇宫方向走去。
而孟老太君,师道然并护国将军等人瞧着那骑着高头白马走在队伍前方,身着红色龙纹锦袍,容貌俊逸气质高贵的人久久回不过神。
哪朝的太子会亲自上门迎娶太子妃,还自己抱上轿撵的。
再看今天来抬人的轿撵更是让他们疑惑不已,除了皇后和太子,谁曾得过如此华丽十六人抬的轿撵。
几人心中猜不透皇家的想法,只觉这位太子在皇帝心中分量深重,不可撼动,连带着他们府,和府里嫁出去的太子妃师玉卿也跟着沾了不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