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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不寿下】
最终,我还是没能去见她,因为那时我的意识跌入了一片浑沌。
再醒来,是在一张极其破旧的床上。
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端着一碗药来∶“慕凉,你醒了?”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把药递给我,我看了那药半晌,一口气灌了下去。
她笑了∶“这就对了,先把身体先调养好,再大的事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啊。”
我没有理她,试着抬起右臂,还没开始使力腕就疼得厉害。那个女人扑过来阻止∶“别别别!你的伤还在修复,万一把刚修的又折腾坏了你这只胳膊就要废了!”
我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忽而冷笑一声,听见自己声音变得冰冷而又陌生∶“总有一日,他们欠我的,欠梨儿的,欠慕家的,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那女子一颤,抬眸看了我一眼,眸中有来不及掩饰的惧意∶“你别这样……这样……这样有点瘆人。”
我没有再说话了,不是因为她。
只是不想再理会这个寒凉凄然猪狗不如的人世。
……
之后的日子里,我知道那个女子叫玉娘,受我生父母所托照顾我的,我也知道父母难处,他们要是当面和二舅对着干,只怕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
我也知道二舅把我扔到什么地方来了。
下人之所,他们说的落寒宫最低层最阴暗的地方。
我却想笑,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比我见过听过经历过的更阴暗的地方了。
不过……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在这呆了半年,根本没有一日吃满了三餐,最惨的一次我有四日没吃东西。
这还不算,我腿脚不便,右手不能使力,开始只能用左手慢慢来,那领头也不知是不是二舅派来找我麻烦的,每次看见我一手干活总要抽几鞭子。
一次正值仲夏,伤口发炎,我一晚高烧没退,又因为如今身份真的很难拿到药,玉娘传的信给我爹娘也要一定时间,为此她哭了一晚,以为我是必死无疑了。
我却在隔日醒过来了。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求生意识有多强烈,我有多恨他们,我就有多想活下去。
我其实暗中在重修武艺,外祖父授予我的‘无境’最后一式便是‘涅磐’,外祖父说,此招是一个传说,是一个前辈武功尽失之时独创的一招修复内力筋脉的功法,却极少人能参透,他当时说,若能参透,会在我当年武功全盛之时,能力再翻一番。也就是说,我若参透,便能恢复原来的武功。
可岂有那么简单?我有一日参透了其中玄机,未来得及高兴便已眉头紧皱,方才明白此招极险。这功法不仅从头至尾的内力修炼全部需要逆流使用,还要时不时要与心脉相交通。逆流内力已是武学大师冲关才会险行的方法,一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像我那般内力尽毀,更何况让内力流经几次心脉,那无异于在鬼门关中走了一圈,到时已不是内力丧失的问题了,轻者内伤,留下一世病根,重者当场心脉俱裂,血溅而死。
可如今……我还有什么办法?
被当众扇了十多个耳光还得跪着磕头的难堪,被三四人踩在脚下污言秽语侮辱的耻辱,被人按到水里又拽着头发拉起来借以取乐的煎熬,我都忍过来了。
那般黑暗到见不得光的生活,卑微低贱如草芥蝼蚁的体验,最凄凉最悲苦最无可奈何的经历,我都熬过来了。
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玉娘会看着我突然就流眼泪,只是我没兴趣没功夫也没勇气再回想当时的自己有多可怜了。
我有句话的确没有说错,真是觉得去外头讨饭都比呆在这强。
我那半年没有说过几句话,所有蚀骨的疼痛和慢慢滋长出的毁灭天地的恨意都在心中沉默地隐忍着,只为等待一个契机,等待一个,能释放这滔天|怒意与愤恨的契机。
半年后,一个傍晚,“涅槃”功成。
我坐在破败不堪的草席上,缓慢地睁眸,掩下热切与嗜血的眸光,暗自盘算着。
落寒宫在未经我接手以前,有四大护法,手下各自有十个分堂,另有七位长老。在落寒宫中最西边,还有一座暗楼,里头把守的人是武学个中翘楚,而关押的,是历代落寒宫中犯下滔天罪行而武功极高的弟子。
筋脉修复得不是很完全,但我左手剑已练纯熟,再加上原来的功法我全部记得很清楚,涅槃练成后,我又重新拾起以前的心法武功自然是事倍功半。
取下暗楼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但也没有比我想的更难,“无境”全部练成后,耳目会灵敏于常人很多倍,也就是说,原本多年疏于练武的守门人百出的破绽在我眼中会放大百倍。
那一夜,我在暗楼之顶,看着那底下火光四下蔓延,血色三尺飞溅,惨叫不绝于耳。
由始至终,我都勾着唇,笑意模糊而明灭。
暗楼的人那夜死了干净,竟一个也没逃出去。
隔日,玉娘瑟瑟地说∶“昨日可吓人了,死了好多人……血溅得到处都是……”
我淡淡∶“不是让你躲着不管听到什么也别出来吗?”
她眸一闪∶“慕凉……暗楼莫名其妙被破,是不是你?”
我笑了,浅浅地笑∶“是。”
她愣怔后垂眸∶“既然不想笑……别笑了……”
“为什么不笑?”
我高兴,为什么不能笑?大仇即将得报,为什么就不能笑?
毫无温度的笑容,才更能体现我如今心境。
……
三日后,朱雀护法暴毙房中。
半月后,玄武离奇溺水而亡。
一月后,我暗自寻到从前效忠于外祖父的司马长老与秦长老,密谈一夜。
两月后,落寒宫爆发内乱,四舅欲夺已是宫主的二舅之位,落寒宫伤亡惨重,四舅被乱刀砍死。
三个月以后,“破九天”功成。
是时候了。
那日晨,我正调养气息,忽然一条鞭子便抽打过来∶“猪猡,睡你老母!日上三竿还不知起!”
我看了看脸色惨白的玉娘,伸手接了鞭子,再一个用力拽了鞭子过来。
那执鞭的大汉脸色变得很难看,刚想破口大骂我便反手一鞭子抽在他脸上,悠悠笑着∶“不是要骂吗?小的听着呢,您倒是继续啊。”
“□□的!反了天了!”
我用鞭子卷了他扔到墙角,抽剑割下他下巴,血飞溅到我脸上,我笑着∶“再继续。”
他想大叫,可下巴没了又不能发声,这回终于知道害怕了,看着地狱修罗一般看着我,跪在我面前,一声声磕着头。
我丝毫未动容,抬手一剑刺进他眼中,低声道∶“狗眼看人低知道什么意思吗?嗯?”
他唔唔啊啊说不出话,最终生气慢慢弱了下去。
他死了。
我拔出剑,甩剑沥干了血,瞥了一眼已经发抖的玉娘∶“害怕的话趁早离我远一点。”
她才回神,拼命摇头∶“我想跟着你。”
我没再管她,提着剑一步步走出去。
我屠干净了这里,这个让我度过半年却印下一辈子烙印的地方。
我杀出去时,看到了二舅和他带来的一大群人。
这一幕让我感到似曾相识。
可……今时已不同往日。
我用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瞬间穿过向我汹涌而来的人群,来到二舅面前。
他骇得退了一步∶“你……你的武功……你不是……”
我挑唇∶“托你的福。”
他努力与我拉开距离,大叫∶“都上!杀了他!”
他们,却各自开始缠斗起来。
“都在干什么?!叫你们杀了他!”他怒吼着,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浅笑看着∶“落寒宫如今各分两派,你的人里也混了不少我的人呐……”
“……什么时候?”他忽然像想起什么,惊道∶“那我的亲信,朱雀玄武也是你……?”
“猜一猜?”
剑在左手中挽了一个剑花,我极快地出手,占尽先机,招式狠戾,招招逼他死穴,却又不急于杀他,是在慢慢磨光他的信心。
他渐渐发现了我的意图,开始想逃跑,我拦住,没让他有机会。最终,在一处亭顶上,我一剑砍断了他一条腿,他痛得大叫。
我伸脚狠狠把他踹下亭子,轻语中却隐含笑意∶“爬过去啊,你看,前面都是你的人啊……”
他当真开始爬,如此丑陋的姿态。
我眯眸,像想起什么似的又两剑砍断了他两臂。
他这次叫得尤其大声,仿佛当真在与我比惨一般。
我再一脚踩在他不成人形的身子上∶“滋味如何啊宫主大人?”
他一个抽搐,发出了难听的声音∶“慕凉……放过我……放过舅舅……”
我冷笑∶“你配吗?”
时间慢慢推移,远处的兵戈声越来越小,我脚下的心跳也渐渐慢下来,直到,彻底没了动静。
我昂着头,神色却是淡漠的∶“迟了一年的宫主之位,我来拿了,各位可还有异议?”
兵戈声更小了,不知哪个人先跪下了,旋即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通通都跪了下来。
我听见他们声音震天,齐齐在说∶“参见宫主!”
……
将落寒宫料理了一番,已是三日后,我去了趟地牢,那个关押着那死了的前宫主的亲信与妻妾的地方。
我拿了把椅子,坐在一间牢房前,看着面前那容颜憔悴的女人∶“宫主夫人你这当得可舒坦?”
风卿儿默然,半晌道∶“对不起。”
我笑∶“你该不会这么天真认为我这样就放过你了?”
她身子一颤,显然也听说了我的事迹。
我斜斜坐着,一手用指尖轻扣着座椅扶手,半晌见她忍不住地直颤我才轻声开口∶“喂……你不是,很喜欢爬男人床吗?”
她受不了了,扑在栅栏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看着我,眼泪不要钱似的掉∶“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是我该死!可慕凉……我先前也是真心的啊!可是你不要我……你不要我啊!”
我蹲下身看着她,她狂喜过后,眼中开始闪着期盼的碎光。
“你这样,真让我感觉……”我顿了顿,凉薄地勾起了唇,“挺恶心的。”
她到听到后四个字后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似乎想张嘴说什么,我不太想给她这机会,转身离去了。
我看着那漫长甬道尽头的微光,不由眯了眯眸,晃神回来才继续走着,似不经意对旁边跟着的看守长道∶“那个女人,赏你们了。”
那人一愣,旋即兴高采烈应下∶“宫主明鉴,咱们哥几个早看那小蹄子心痒痒了,看从前是您的人的份上没敢动她……”
我的人?呵……
我微侧头瞥他一眼,他整个人一颤,跪了下来。
“那种女人,也配称我的人?”我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下一刻,声音又冷凝成冰,“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的嘴就别想再用了。”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他连忙磕头。
我再也没顿足,头也不回地走出暗牢。
隔日的夜里,我时隔这么久又梦到了梨儿,她在哭,她质问我为什么要去娶妻,为什么不来救她,我想把她抱在怀里哄,她却一把推开我,对着我大叫∶
“慕凉我恨你!”
我分不清是被这话惊醒还是被玉娘叫醒的,反正我一坐起身就听到她说∶“那风卿儿受不住那般侮辱,昨夜自尽了。”
我那时还没从刚刚慕梨那满脸泪水的小脸的神思中抽身回来,乍一听,梦中那般慌乱感愈加强烈,半晌才对玉娘道∶“葬了,但不许立碑。另外,那个女人的事从今日起不许再提起……”
“违者,死。”
她不知心里思量着什么,半晌才委身行礼∶“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我带着倦意闭目。
自欺欺人也好,反正我不想让她知道。
……不想再让她哭了。
……
我将落寒宫换了一次血,将剩下的两个护法也降了堂主,四十堂改为三十三堂,又提拔起了十八罗刹,亲自指点他们武功。
及三年后,我又开始发展生意,也安□□朝廷不少人。
我没有忘了慕梨,相反,我很想她。
宫里我派了不少人保护她,叫他们汇报她的情况。
她过的大抵是还不错的,至少有她皇兄和凌子焕护着。
哦……忘了说了,前几年我就叫人查了查我们几个的身份,发现宫里被洛南煜的人溺死的那个公主才是真正的慕梨,而我的梨儿就是在那时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又以为是自己杀了人才愧疚怕黑那么久。我们四个换了身份的真正原因,我也没查清楚,模糊知道是慕府的娘亲知道自家可能有血光之灾才换了孩子想延续香火。
谁又知道呢?
我不想再深究,毕竟慕府已灭,我真正的父母前几年也离开了落寒宫隐居了。那些伤是抹不掉的,在慕府的时光我也不可能忘,再深究谁对谁错实在是没意思。
至于梨儿啊……我也不清楚心中想见又不敢见的情绪是什么,可能是因为我如今满身鲜血根本不敢直面回忆中她那澄澈的眼睛,可能是我愧疚阴差阳错误将她推入火坑让她受那般苦痛却没有救她,也可能是害怕她对我的感情不似我对她的那般,更怕七年早已物是人非,在她心中她皇兄可能远远比我重要。
不过至少我知道一点,如今我羽翼未丰,拿什么和皇帝斗?贸然见她只怕会害了我们两个。
……
不知不觉,已过了六年。
一日,我途经偏院,听见一个女声大叫∶“救命!救命!别过来!我害怕!”
——慕凉!慕凉!救我!
——慕凉……我害怕。
我一愣,似乎记忆深处的伤口再次撕裂,左心房处传来明明灭灭的闷痛。
我救下了那个差点被人侮辱的小侍女,她似小鹿受惊一般的眸子印在我眼中,恍惚间就和那双光芒璀璨流彩四溢的杏眸重合了。
眼睛,是真的很像。
我用自己的衣服把她裹好,抱回了自己院子,玉娘看到我怀中的她狠狠一愣∶“主子这是……”
“去寻套衣服。”我淡淡吩咐,没有解释。
我将她放在床上,拿了帕子为她拭泪,轻柔得像对待一件一触即碎的瓷器∶“别哭了……”
她看我看愣了一会,抿唇半天才怯怯开口∶“我害怕……我想回家……”
我恍惚一瞬,才轻道∶“我在这,别怕了。”
玉娘拿来衣服,恰恰好是一套红裳。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乖一点,先换衣服。”
她看着我,怯生生点头。
等玉娘出来帮她换好后,我眉眼扫过她,一时愣怔在原地,玉娘行礼后退下了,我慢慢走近了那个红影。
梨儿……
我的指腹拂过她的唇,她的面上渐渐染上了红霞。
就在我险些意识朦胧行为失控就要吻上去那一刻,我一把推开了她。
不对啊……哪里不对。
不是她,再像也不是她。
“拖外面去剐了。”我如是吩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先把那张脸割下来。”
那个女孩子哭了起来,却没有求饶,仿佛真的很害怕。
可我心中真正的那个人遭到非人虐待觉得害怕时,有人救过她吗?
我微微勾唇,忽然便道∶“传令下去,明日启程去京城。”
梨儿……我很想你。
所以,我回来了,你会高兴吗?
……
时隔七年,我又见到她了,远远就看到她伏在桌上,一身翡翠色的宫装,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轻动,一双杏眸恹恹地扫过宫宴,手中杯盏不停在转。
她忽然听到什么似的直起身,先仰头喝尽了杯中残酒,,才慢慢转头看过来。
梨儿依旧是很美的,不仅如此,过了七年,她蜕脱了稚嫩,浑身散发着介于成熟与清纯,张扬与沉郁的的独特气质。
她浅浅地对我笑,那么自然,仿佛仍是七年前,她闯祸了以后,撒娇一般软软唤着慕凉的笑意。
那般,初心不负的浅笑。
于是,时隔七年,我终于将她带回了慕家。
我是想着一定要对她很好的,可也不知是她心性变化太大还是我的问题,我们经常闹起来。
皇位,我是有想过,可我怕她因她皇兄跟我闹掰,所以一直在刻意回避。这真的是我最怕的一种后果,事实上,我们没少为这个争论过。
她那种带着冷意与不信任的笑容,和一副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的姿态真的看起来很伤人,至少她从前是没有对我这般过的,我只能把这现象理解为,她心中对我当年所作所为大抵还是怨恨的。
这认知其实让我挺崩溃的,可我也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去哄她,有时又实在控制不住——于是只能吵起来。
就是玉娘第一次与她闹矛盾那日,她话一出口我便拧了眉,原来的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再讨厌一个人也会闷在心里,实在受不了了才会偷偷跟我抱怨,绝不会这么明显这么尖锐这么有目的性地针对。
不是气她变了,而是那一霎忽然发现了与她相隔七年的距离这么遥远,心中不知被什么刺痛到了,于是说起话来也反射性带上了架子。
她应该是被我气到了,毕竟,我从前又何时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
她在那吃人的皇宫中生活了七年,疯了一年,装了一年,如果不成长起来,那时的她怎么保护自己?她的尖锐,我没资格指责。
我警告了玉娘,为了让她有些自知之明。
我留她在慕府只是看在昔日情分上,可若她敢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伤到了不该伤的人,我会让她知道后果。
然后,我去找慕梨,发现她坐在秋千上被凌子焕揽在怀里,当即便将她抢了回来。
自幼,她便教我,自己的东西只能自己碰。
事后,总归觉得是自己过分了,道歉是应该的,奈何扯不下脸,而且一想到她被人抱在怀里的那一幕我就有了些火气。
她自然也没有软下态度,她说她要睡了,是很明显的逐客令。
我默然半晌,还是控制住推门的冲动回去了。
于是我就想,干脆冷下几天吧,反正我百忙之中抽空见她,她也不是很想见到我的样子。
谁知,半夜絮儿来报说她起了烧。
她脸色惨白的,眉头也紧紧皱着,嘴里不知喃喃些什么,我心疼得不行,把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一遍一遍说,梨儿……别吓我,你和我说几句话吧……
容煜却说,她中了毒。
中毒?
我手下的人应当是不敢的,玉娘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那么就是……那日来的凌子焕了?
所以说,七年到底可以改变多少人?当初凌子焕你也是不舍得让她受一点伤的……
……既然你想宣战,那我自是奉陪到底。
……
我不得不把她送进宫里去,毕竟宫里的人也说了解药只有他们才有。
既然拖不了,那便让她回去一趟吧,没事的,我能接她回来一次,就也能接她第二次。
但,让我接受别人把她从我身边抽离开,还是有些困难的,我看着昏迷不醒的她被带走,拼命压抑住喉中翻涌的血气,却仍是晕了过去。
醒来容煜告诉我,我这些年积劳已落了病根,再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多受几次伤,恐怕性命都堪忧。
他不止说过一次了,我每次都是听过就算了,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谁给我那么多时间休息?我只知道,没有足够能力,七年前的事,或许还会再来一次……
我已经经不起失去了……我的梨儿若再离开一次……我真的会受不了的。
把她救出来的那一日,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虽然仍旧是非常不中听的话,我却能听出她言语深处隐藏的脆弱,我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也许……她和我一样,不是不信任,只是太害怕失去了?
我想我大概是猜对了吧,那次我们又因为玉娘吵起来了,我从来也没见她那么失控过,流泪也流得那么倔强,简直就像一个害怕心爱的玩具被抢走了的小孩一样。
她嘲讽着道问我,她该觉得我喜欢她吗?
我真的很想嘲讽地问她,那慕梨你觉得我该怎么不喜欢你?
十多年的朦胧依恋,七年的蚀骨相思……
你现在问我,我喜不喜欢你?
“喜欢我?喜欢你姐姐吗?”
可你不是啊,就算是,那又怎么样?
她笑着,笑得十分灼目,和我说起当年太液池的事
但只有我才知道她对当年的事有多愧疚,只有我才能看得懂她笑容背后是何等哀凉绝望。
没关系的,梨儿,有我在,谁都不敢伤你。
他们欠你的,我会讨回来。
所以别哭了……你一哭我整个人都慌了。
……
我去找了洛南煜,与他结盟去对付皇帝,他同意了,毕竟因为梨儿的伤,他母妃的死,他也对皇帝积怨已深。
不过我们也没有提往后的事,如今只是各取所需,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
皇帝对我很不放心,派了不少人守在慕府外,窥伺我的一举一动,我是无所谓,连他太子都对他起杀心了,他还有什么可忌惮的?至于梨儿……我不让她出去的确是因为外面比较危险,就算我再只手遮天我还是怕出纰漏。
而她觉得,我在软禁她。
她觉得,我在给自己的野心找借口。
她问我∶“我要你保住我皇兄的命,你行吗?”
我心中苦笑,我说行,你又信我吗?
她不信我,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清楚。
我的确是清楚的,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段很不堪回首的往事,就是证明。
她忽然避开不谈,放软了姿态,问我昨夜有没有休息好,我心中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光是抱着她都有了些沉醉的倦意。
我一闭眼就睡得很沉,脑中却依然思绪翻飞,恍惚又忆起当年那噩梦。
——慕凉!我等你来接我!
不要!梨儿!回来!
我忽然睁眼,看见面前有些茫然有些愣怔的她,忽然就有些后怕∶“别走行不行?梨儿我是真的怕了……”
怕错手放你一走,就将你推入那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
玉娘是个不安分的,我给她生路让她回落寒宫她不要,偏偏要我亲手了结她。
风卿儿那事还是给梨儿知道了。
我急了,这次是真真正正急疯了,因为那也是我心中一个死结啊。
她情绪非常不稳定,却极度在抑制自己不发脾气,我大概知道,她觉得她没资格怪我,她也是……
强行破门,看到她完全空洞没了焦距无声无息的双眸我也快疯了,她像排斥了全世界一样,把自己单独包裹在自己认为安全的一方净土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活得下去。
那么倔强的无助。
那么坚强的脆弱。
忽然就想到,凌子焕面无表情和我说∶慕梨疯了。
忽然就想到,七年前那个说∶那姑娘什么表情也没有,跟个死人一样。
原来……就是这样吗?
我不得不吻醒了她,我想告诉她,已经过去了,现在有我在,你什么事都不会有,没有必要,用封闭自己的方法来拒绝伤害。
我会……保护你。
这次是真的。
……
爹娘忌日,她答应了我,把最终的防备卸了下来。
我也答应她,若有一天我让她失望,我会给她机会杀了我。
于是……什么都结束了,我可以娶她了。
可还是……什么都毁了。
凌子焕突然就发难掳走了梨儿,我把手头事务全扔了带人就杀去了凌府。
刀刃上舔血的日子我过得还少吗?可我没料到,凌子焕吻了她。
便是一个晃神,一箭便穿心而过。
我怕的,无非是这般。
时隔七年,在你心中,我还会是唯一吗?
……
因为伤口感染,我病了几日,容煜对我说∶“宫主,养伤其间戒骄戒躁,勿劳心劳力,不然容易伤到心脉,到时极难调养。”
我漫不经心应着,心中却谋算着,赌这最后一把。
我筹备了一个月给她的大婚,向洛南煜求亲,到时候,她若应下,我便带她回落寒宫,一辈子也不踏足京城,安她皇兄的心。
若她不应……便罢了,她若觉得和我在一起累的话,就呆在皇宫吧,我给不了她幸福,洛南煜总归会对他亲妹妹好的。
我思及此,笑了笑,又咳了咳。
……
我没料到,她会满身是血的,来找我。
她表情淡淡的∶“慕凉……你累不累啊……”
“骗了我这么久……假装喜欢我这么久……”
“你做的这一切就因为报复皇家杀了你爹娘?为了报复我杀了你姐姐推你去落寒宫受苦?”
我心寒了下来……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骗了你什么?
假装喜欢……你倒告诉我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假装?
原来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我的?
你答应我,你会陪着我,哪也不去,你反悔了吗?
我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她表情依然是不变的冷漠。
那我问你,我喜不喜欢你,你又在意吗?
她走了。
她说∶好,慕凉,我们完了。
我狠狠咽下心肺至喉的血,说了最后一句话,有本事,你别再回来了。
我在赌气,自己也知道。
我其实是不信,她出去看到那十里红妆,会不回来。
谁知,她真的一去便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