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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凌的神情木木的,她呆呆的看着这个一时笑得快要落泪一时又满脸严肃的婆子,觉得亲切又陌生。
这个时候,身后又传来一个惊咋的声音:“九小姐,九小姐,你怎么到外边来了!外面风大,你这身子可惊不起一点风吹了!若是再感染了风寒,可不急煞四太太了。”
“你还说,我不是叫你好好照看着九小姐,只要九小姐一醒来便唤我进来的吗?怎么九小姐出来了你也不知道?”
“嬷嬷,九小姐也才刚醒来,奴婢一时没有拦住……”
韩凌觉得有些聒噪,而且这丫鬟明明刚才是偷懒打瞌睡没有注意到她醒来,却要说成是没有拦住她,便是料定了她不会反驳,可见是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
她看了看这个脸蛋十分白净、下巴尖尖,一双眸子中透着机灵的丫鬟,心中腾地升起一阵不悦,总觉得这个丫鬟与某件重要的事情相关联,可一时记忆出现了短缺,始终想不起这丫鬟叫什么?
这时,正伸展着双臂用微胖的身躯为她挡着寒风的婆子对这丫头冷声斥责道:“碧桃,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将九小姐的狐貂披风给拿来,准备好漱洗的热水、牙粉、痰盂,马上给九小姐梳妆。”
碧桃!
几乎是闻名倏然一震,韩凌脑海里的某段记忆便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是了,这个丫鬟,她应该记得的!
即使童年时候陪伴过她的那些人的容貌已非常的模糊,可是她又怎么可能忘记这个名字!
那是景熙二十一年的十二月,母亲与父亲大吵一架后,赶着腊月回凤阳府的外祖父家,途中竟然遭遇到劫匪的偷袭,母亲为护她周全,与那帮劫匪拼杀而丢失了性命,后来她查得正是这个叫碧桃的丫鬟在途中洒下红豆给那些劫匪留下了记号,虽然这个丫鬟最终也死于匪徒之手,她没能从其口中探出那帮劫匪到底是受何人指使,但是她知道母亲的死定然与后来被父亲扶正的继母姚氏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后来逼得姚氏自尽,并遣散父亲的妾室,在广宁伯府中与父亲水火不融,分庭抗礼,整个广宁伯府都被她搅得不安宁,之后她在京城也传出了不孝的名声。
她的人生也是自母亲死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这真的是梦,她为什么还会梦见这个叫碧桃的丫鬟?难道她还要继续梦见那一段惨痛的记忆么?
不,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了些!韩凌将自己的双手伸出宽大的衣袖,这一看,才惊异的发现自己的手竟是比从前小了很多,她再奔进自己的卧房之中,来到妆台前,发现镜中的人亦是瘦瘦小小的,晶莹苍白的小脸,嫩青色的新眉,浓若点漆的双瞳,小巧的樱唇如同含了露珠的花瓣一般娇艳润泽——这正是她儿时的模样,年龄应该在五六岁之间。
难道她真的回到了小时候?镜中小巧的面容还没有长开,眉宇间还可见稚气未脱,可是她成年后的模样却是七分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甚至更胜,她记得母亲年轻的时候就被赞有倾城之色。
丰臣泷一之所以会开出拿她来交换两国的和平的条件,多半也是看中了她的美貌吧!她还记得,与他交战之时,他的目光紧紧的锁着她,唇角边挂着一丝满意而邪魅的笑容,坐在那匹红棕色的骏马上说了一句:“早就听闻大眳的景王妃不但是军事方面的奇才,而且还是一个天生尤物,今日一见,果然没有令本君失望!”
她因为全身酥软无力,无法提剑御敌,还没有正式开展便已被敌军包围,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场战役之中,却没有想到那个男人没有杀她,而是将她抱到马上,掳至海船之上,当晚便强占了她的身子。
她对那个男人自然是恨的,即使那后来的两年,他也的确对她宠爱有加,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他几乎事事都顺着她,若不是她的执意请求,他也不会将她带回故国,毕竟那也是冒了风险的。
正在她对着镜中幼小的自己呆呆的发怔时,一个清柔带着一丝微哑的女子声音传了来,和刚才那个嬷嬷一样,那个声音充满了欣喜,哽咽似的轻轻的唤了一声:“阿九?”
镜中渐渐走来一道青色的身影,韩凌闻声便急转过了头来,看到迎面向她走来的是一个身量十分高挑纤细的年轻女子,她上身穿着藕丝琵琶云锦袄,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裙,外罩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满头乌丝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单螺髻,用一支攒珠花垂流苏的簪子固定着,那刚摘下的风帽上还落下了细碎的雪粒子,虽然妆扮十分的素雅,但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容还是清丽绝伦,美得惊人。
这便是她的母亲杨氏,她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再见过母亲,脑海里对于母亲的记忆早已不再清晰,没有想到竟然还能见到母亲,她看着看着,泪水便夺眶而出,一滴滴的落下了来。
“阿九,你怎么了?”杨氏见她落泪,心中更是一痛,连忙大步走来,半蹲下身躯,将她拥进了怀里,语气中透着自责道,“对不起,都怪娘亲没有保护好你,别怕,娘亲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即便是你父亲,也不能!”
母亲为什么会说即便是父亲,也不能?
是了,在韩凌的印象中,母亲杨氏与父亲向来不睦,她性子幽冷寡言,除了面对她的时候会展露幸福的微笑,对府中其他人甚至父亲都总是淡淡的,不冷不热,但她从不与妯娌相争,更不会在乎父亲是否会到她的汀栖苑来。也许是因为她的冷淡与不闻不问,父亲仿佛报复她似的,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反正只要她不说话,他便当她默许,直到母亲去逝的那一年,父亲一共抬了六位姨娘,若不是老夫人韩许氏担心会影响他的声誉,恐怕他还会将外面那些私养的女人给带回来。
老夫人韩许氏一共有四个嫡子,父亲韩陌排行老四,也是最末,可以称得上是韩许氏的心头肉,倒不是因那一句“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而实是这幺儿光耀了门楣为广宁伯府争了一口气,韩家也是累世书香,祖上也出过好几个贡士举人,韩老太爷更是三甲进士出身,但韩家发展而到了这一代,前三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只有四爷韩陌在去年会试及第,考了个第九名,现在已是进士出身。
当然,广宁伯府的长子还可以袭爵,但韩凌记得,大老爷韩碌将请封袭爵的申请递上去后,一直都没有等到袭爵的文书下来,只因那一阵子,京城中闹出一件事,景熙帝忽然就革裁了外戚袭爵的政策,韩家的先祖虽不是靠皇室外戚的身份所得的爵位,但韩氏家族中也的确出过一位颇有权势的太后,韩家竟也算得上是外戚。
所以在久等爵位不到的情况下,父亲韩陌自然是唯一支撑门庭的希望。
不过,那样的父亲,韩凌却是不耻的,因为在前一世,他为了升官加爵,竟然想将她送入宫中献给那个年迈昏庸的老皇帝,要知道那景熙帝信奉方士,为了求长生永驻青春,竟拿少女冰清玉洁的身体当炉鼎,以处子之血炼制丹药。
多少年幼的宫女命丧他手,她记得前世就有宫女不堪忍受折磨,而引发了一起宫女弑君的案件,那一年正好也是景熙二十一年。
“阿九,阿九,你怎么见了娘亲也不说话?”见韩凌一直呆呆的,杨氏以为她大脑出了什么问题,竟是摸向她的后脑勺,仔细的检查了一番。
韩凌这才抬起小脸,以孺慕的神情望着杨氏,娇巧的唇瓣翕开了很久,才涩涩的道了一声:“娘亲。”
她踮起脚尖,用小小的双臂紧搂住了杨氏的脖子,再次唤了一声:“娘亲,你再也不要离开阿九了!”
经历一世,她知道娘亲是唯一不计回报疼爱着她的人,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定要保住母亲的性命,离开广宁伯府这个深宅陷阱,这一世,她定要为自己也为母亲谋一个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