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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振兴高级中学,一所卖相相当老派的高中。
怎么叫卖相老派呢?就是看着破呗……
整所校园给尹族的感觉都是灰蒙蒙的,教学楼、宿舍楼、操场,还有校园里无处不在的柿子树,都透着一种灰色的阴暗色调。据尹族的调查和了解,这所学校无外乎是一座败者的聚集之地。中考的失利者、成绩糟糕到甚至考不上高中的学生,放任自流、只想着拿张文凭的人渣,以混日子为目的的小混混们……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在这所学校里,想要砥砺奋进的人往往抵不过身边颓废的大环境,最终和他们一起堕落,最终沦为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手机上的残次品。
当然了……好学生还是有的,只不过整体比例实在太少了而已。
由于这是私营企业,教师的工资是与他们的教学成果密切挂钩的,这就使得每位教师都会倾尽全力地教授。但教到最后,学生们不爱学,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尹族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一想到应欢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念书,他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间教室的体积也算不上很大,三十来号学生挤在一起,像一个沙丁鱼罐头。
浙江省进行了高考改革之后,学生们可以从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中自行选择三门课,作为自己的选考科目。而应欢所在的十班,则都是一些选了“物理”学科的学生,因此也被戏称为物理班。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胆子去选相对较难的物理,无疑是需要勇气的……正因如此,十班也不至于像那种混混班一样不学无术,多少总得学点儿东西进去……不学不行啊!物理这样的课程,你不学就真的什么都不会了啊!不像政治历史什么的靠死记硬背就可以理解,物理化学之类的科目,你会就是会,不会的话……盯着题目看十二个钟头也磨不出来。
“你好你好,我叫张虎祥。”旁边那个黑黑高高的男生悄悄地伸出手,和尹族握了握,“你也是杭州的?”
“嗯……差不多吧。”尹族还是头一次被学生搭话,稍微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和这代年轻人的代沟还是挺大的……虽然看上去尹族和他们差不多大,但真要一聊起天来,感觉就像是中年人在和年轻人聊天,聊得无比尴尬,牛头不对马嘴。
“你会打划勒巴子吗?”张虎祥把身体稍微往桌子上压了一点儿,两眼放光地问道,“今天我上下左右都问了一圈,结果根本没有人听说过!”他颇为叹息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在为班里人的无知感到惋惜,“但我看尹同学你……长得仙风道骨,颇有几点武人的风气,你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啊,不,那个……”尹族当然知道什么是划勒巴子,他也确实稍微会打一点儿,但他就是不能说。
从张虎祥的话来判断,这家伙已经像疯狗一样把全班的人都给问遍了,结果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说什么,所有人都应该是一幅不明觉厉的样子……这时候,要是自己这个新来乍到的人突然说出来划勒巴子是什么,估计会被立刻归结到“和张虎祥一样奇怪的人”那类里,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尹族已经看出来了,自己的同桌可能有点儿人来疯……
“你在写什么啊?”尹族瞥见他桌子上摊着一本怎么看都不像是笔记的本子,上面有很多细密的文字,还能隐隐看见几张潦草的图画。他心生一计,便决定从这本卖相诡异的玩意儿入手,把划勒巴子的话题给圆过去。
谁知,张虎祥脸上诡异的笑容不减反增,用一种模仿蝙蝠侠的腔调说道,“凡人……你想知道我的秘密身份吗?”
“我的天老爷诶!”尹族被这句话雷得五体投地,在心中暗自喝道,“我真的是在和一个高三的学生讲话吗?这家伙有中二病吧?心里年龄其实只有七岁对吧?!”
“呃……不,其实不用了……”他有气无力地讪笑道。
“你想看的对吧?我知道你很想看的,不用跟我客气,”张虎祥眉飞色舞地说道,和大多数中二病不同,他似乎并不以“中二产物被正常人发现”为耻,相反,他还很乐意别人去发现它,这种极强的表现欲让尹族几乎无法理解,“咱们是同桌嘛,有什么好东西就要互相分享才是!”说罢,张虎祥硬是将他桌子上的厚本子塞了过来,尹族见他盛情难却,也不好再推辞。他的同桌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显然是想让他快点儿看完,然后说点读后感出来,最好是那种褒义大于贬义的,稍微有点儿实际意义的,但又不是简单的一句“写的不错”。
“哎……”尹族暗自叹了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无智之神的大体设定”,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呃……这个,不就是中二设定集吗?只有初一的小朋友才会干这种事情吧?!”尹族强忍住了吐槽的**,硬着头皮,接着把这些尴尬至极的东西给看完了。
“无智之神,十大戒:一,智慧的衍生物就是罪恶,因此,神痛恨智慧;二,道德在宇宙中就是剧毒,因此,神痛恨道德;三,仁义本身就是一种差别,正义者借此加害非正义者,因此,神痛恨仁义;四,永远不要在手机电量低于百分之五十三的时候出门;五,恶有善报,善有恶报,此为永恒不变的普世真理……”
“怎么样,怎么样?”张虎祥迫不及待地问道,“很有趣对吧?”
“哈哈哈……”尹族见他发问,迫不及待地合上本子,以免这些幼稚的文字真的让自己不由自主地笑出来,那可就太不礼貌了,“怎么说呢……你很有想法,没错,挺有想法的。”
“超有意思的对吧?”张虎祥还以为他是在夸自己,兴奋地就差蹦起来了,“我还有别的……”
“好了,到此为止吧,新同学要被你烦死了!”张虎祥身后的男生低声喝止了他的行为,顺便将尹族从无限的尴尬地狱中拯救了出来,让他可算是松了口气。尹族趁着机会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四目相对,那位高高瘦瘦的男生冲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哈喽,你好,我叫沈梦启。你旁边那个家伙这里有点儿问题……时常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不要在意。”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把他当成心理年龄只有十三岁的小孩就好了。”
“我觉得他的心理年龄可能还不到十三岁……”尹族总算还见到了个正常人,不禁心下大喜。
“诶?什么?中二病?尹同学……你也觉得我是中二病吗?”张虎祥用一种世界崩溃般的语气问道,“不不不不,我说的是真的啊!我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啊!真的哦!”他从书包里翻了又翻,最后掏出来一个徽章一样的东西,“看,这是我的信徒给我画的,是我们宗教的象征!”
“我该怎么说呢……”尹族无奈地耸耸肩,瞥了一眼徽章,差点儿被吓得从椅子上跳下去,“这是什么?画的好难看!”
“他说这是咬尾蛇,象征着宇宙的自我吞噬和自我毁灭……啊,这种话从嘴里说出来感觉好羞耻啊!”沈梦启一边解释,一边捂着脑袋,做不堪回首状。
“是啊,我特别能理解你……话说,你们晚自修一般都干点儿什么?”尹族可算是弄明白了,比起自己的同桌,后面的沈梦启同学更加可靠,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问题还是问他好了,“我也没见着多少人在写作业啊。”
“毕竟刚从家里回来,心思都还没收起来呢。”沈梦启在他的草稿纸上画了两道痕迹,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你才刚来,要是想复习功课就乘早吧,晚自修一共三节课,从第二节课开始,班里将会变得很吵很吵……想复习什么都不可能。”
“没有老师督班吗?”
“原来是班主任督班的,但是咱们老班孔秋是年级主任,每个星期天都要去给班主任开会,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现在坐在上面督班的是我们班长老梁,而老梁这个人呢……比较儒雅,班里有谁吵的,他一般是不管的。”话虽如此,但沈梦启自己却是在一心二用,认真地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着一道看上去就很复杂的导数大题,“你要是没交手机,可以玩会手机,注意过来巡查的老师就好。如果你不想玩的话,就干脆和旁边那个中二病聊会儿天,反正像他这种作业狂魔早已经在放假之前就把作业给写掉了,你和他说话也打扰不了他。”
“这小子看着中二,竟然还是个隐藏的学霸嘛……”尹族兀自感叹道,一回头,却又看到张虎祥在他的本子上埋头写了起来,这份心无旁骛,好像刚才那番对话完全不存在似的。
“算了,还是别打扰他了,让他接着玩儿吧。”尹族叹了口气,说道,“虽然还有四个月就要高考了……但是没关系,偶尔放松一下说不定更有利于学习呢。”
……他就这么等了三节课,身旁那家伙竟然真的足足写了三节晚自习,作业什么的愣是半个字都没有动!
“呼……爽!”眼瞅着快要下课了,张虎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用无比陶醉的眼神看着自己用文字描绘出来的杰作,转过身来,对尹族高声说道(因为这时候班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他想要交流,声音必须放大点儿),“对了,我还要以前辈的身份,给你两个忠告。”
“前辈?”尹族兀的一惊,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第一,过会儿等铃声响了之后,不要挡我的路。这间教室离食堂是最远的……如果我下楼的时候稍微有几秒钟的误差,食堂夜宵的队伍就会排的很长,这样煎饺和煎包都会被别人抢光的。”张虎祥严肃地说道,“如果你不想吃夜宵的话,最好先在座位上坐一会儿,等班里的男生走光了再走。”
“第二……”张虎祥跟尹族使了个眼色,“看到坐在门口的那个姑娘了吗?记住,她叫林小虎,我们都习惯叫她虎妞……但是出于安全考虑,离她远点,平时见面打个招呼就完了,别和她深交,OK?”
“怎么的?你喜欢她啊?”听了这种性质的发言,尹族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两名字里都有个虎字,倒也挺结缘的……”
“二货,怎么可能?”张虎祥忙不迭地解释道,“听着兄弟,这事儿我不跟你开玩笑……”
“叮铃铃铃铃铃——————!!!!”电铃声准时响起,晚自修结束了。
但见张虎祥神色一凛,双手撑起桌子,竟是一记翻身从上面直接跨了过去。他无比熟练地跳过几堆摆在地上的书籍障碍,左右横拉,身形再变,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了班级门口,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哈哈哈,梦启兄,你看看……”尹族干笑着转过身去,却看见沈梦启已经不见了,只剩他的椅子角正在“嘎啦嘎啦”地打着转儿,足以看出其主人飞速奔出时的速度之快。他桌上还摊着一张没写完的数学试卷,尹族定睛一看,最后一题解的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在最后时刻,电铃响起,这位仁兄竟是当机立断地搁下笔,和张虎祥一道飞奔而出,尹族甚至都没看见他是怎么消失的。
班里的人开始稀稀落落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去了。
“这夜宵,真的这么好吃吗?”尹族不禁喃喃自语道。
“其实也没那么好吃,但是这儿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大家就只能抢煎饺了。”班长老梁收拾了一下他的书本,慢慢地从讲台上走下来,在尹族身边站定,对他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你的行李在哪儿呢?正好我也没事,帮你拿回寝室吧。寝室里一共八个人,只有张虎祥上面的床铺是空着的,接下来的四个月你可能就要睡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