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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船头上横叉的大汉便喝道:“前面是甚么梢公,敢在当港行事?船里货物,见者有分。”这船梢公回头看了,慌忙应道:“原来却是李大哥,我只道是谁来。大哥又去做买卖,只是不曾带挈兄弟。”
大汉道:“张家兄弟,你在这里又弄这一手!船里甚么行货?可曾交得通行厘金?若未交时,便要将来与我!”梢公答道:“也没甚行货,只是个寻常过江客人,李大哥饶她一遭。”跟着低声对三娘道:“切莫显身,我自应付他,若他见了你,定要你出那鸟厘金。”
三娘却笑了笑道:“他又不是甚么恶人,见一见何妨?”当出了舱来,大喇喇的站在船头只看。那梢公暗暗叫苦,心道:“好个没道理的小娘子,有心要护她,她却自己现身了。”
船上那大汉道:“咄!莫不是扈三娘子?”三娘只看着那大汉笑道:“正是我,来人是谁?”那大汉失惊道:“真个是扈娘子。”那立在船头上的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家住浔阳江浦上,最称豪杰英雄。眉浓眼大面皮红,髭须垂铁线,语话若铜钟。凛凛身躯长八尺,能挥利剑霜锋,冲波跃浪立奇功。庐州生李俊,绰号混江龙。
那船头上立的大汉,正是混江龙李俊。背后船梢上两个摇橹的,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是翻江蜃童猛。这李俊听得是扈娘子,便将船并过来,跳过船来,大喜道:“今日李俊在家无事,棹船出来江里,赶些私盐,不想又遇着扈娘子在此。”нéi Уāп Gê
那梢公呆了半晌,做声不得,方才问道:“李大哥,扈娘子便是常说的一丈青么?”李俊道:“可知是哩!”
那梢公便拜道:“我那爷,娘子何不早通个大名!省得着我还在那里出丑。”三娘笑道:“大哥盗亦有道,也不是出丑。”又问李俊道:“这个大哥是谁?高姓何名?”李俊道:“娘子不知,这个好汉却是小弟结义的兄弟,原是小孤山人氏,姓张,名横,绰号船火儿,专在此浔阳江做这件稳善的道路,今日见得娘子,到起了善心,不劫你来,反倒护你。”说罢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
当时两只船并着摇奔对岸滩边来,少时过了大江,五个人上了岸,缆了船,一众人都上岸来。三娘道:“又在这里见得几位兄弟,心头甚喜,不如寻个酒店坐吃几杯叙话。”李俊道:“娘子说的是。”
当张横前面引路,五个便到岸边一处港口酒店内坐定,吩咐酒家打了两桶酒来,又有时鲜的鲜鱼做汤,切了十余斤好黄牛肉来,蔬菜瓜果排铺了一桌,李俊请三娘坐了主位,李俊坐了第二位,张横童威童猛依次坐了。
坐定后,李俊又与张横说道:“兄弟,我常和你说,这少华山替天行道,何等义气,今日你可仔细认看,这位便是创少华山偌大基业的扈娘子。”张横便拜道:“早晚只盼一见,适才不识得娘子,倒是孟浪了!”
三娘扶起张横看时,但见:七尺身躯三角眼,黄髯赤发红睛,浔阳江上有声名。冲波如水怪,跃浪似飞鲸,恶水狂风都不惧,蛟龙见处魂惊。天差列宿害生灵。小孤山住,船火号张横。
张横拜罢道:“前些日曾听李大哥说了,娘子在揭阳岭上传教,那时候我自去走一趟私盐买卖,回来后方才知晓娘子到了俺们这里,那厢里赶去时相见时,娘子却已经离了揭阳岭。还道娘子早已过江去了江州,便早晚都在江边等候,只望娘子回转来时,便能相见,却不想娘子今日方才过江。”
三娘道:“却是因一件事耽误了。”当三娘便将在揭阳镇与穆弘兄弟争竞,又救了穆弘之事说了。李俊听了笑道:“那兄弟两个只在揭阳镇上横行,今遭却被娘子折服,也是一同入伙的缘分。”
三娘又道:“听闻张大哥还有一位兄弟?”张横说道:“好教娘子得知,小弟一母所生的亲弟兄两个,长的便是小弟,我有个兄弟,却又了得。浑身雪练也似一身白肉,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伏得七日七夜,水里行一似一根白条,更兼一身好武艺。因此人起他一个异名,唤做浪里白跳张顺。当初我弟兄两个,只在扬子江边做一件依本分的道路。”
三娘道:“也想见见张二哥来。”张横道:“我弟兄两个,但赌输了时,我便先驾一只船渡在江边净处做私渡。有那一等客人贪省贯百钱的,又要快,便来我船。等船里都坐满了,却教兄弟张顺也扮做单身客人,背着一个大包,也来趁船。我把船摇到半江里,歇了橹,抛了钉,插一把板刀,却讨船钱,本合五百足钱一个人,我便定要他三贯。却先问兄弟讨起,教他假意不肯还我,我便把他来起手,一手揪住他头,一手提定腰胯,扑通地撺江里,排头儿定要三贯,一个个都惊得呆了,把出来不迭。都敛得足了,却送他到僻净处上岸。我那兄弟自从水底走过对岸,等没了人,却与兄弟分钱去赌。但若是遇上做公的,为富不仁的恶徒时,便请他们吃刀板面与馄饨,那时我两个只靠这件道路过日。”
三娘听了笑道:“两位大哥这等也是收过江厘金的法儿,只是还要张二哥费一番手脚。”李俊等都笑起来。末了李俊说起投托少华山入伙之事来,张横大喜满口答应,口中道:“我这里并无二话,只是我兄弟那里须得去说。我两个此前一处做买卖,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了,自从与李大哥相交,从他那里听得娘子少华山行事后,如今我弟兄两个都改了业,我便只在这浔阳江里做些私商,只收些厘金渡客。兄弟张顺,他却如今自在江州做卖鱼牙子。如今娘子去时,小弟寄一封书去,将入伙之事一并说了,劝他一同入伙;只是不识字,写不得。”
李俊道:“我们去村里央个门馆先生来写。”三娘却笑道:“我写来便是了,只是无笔墨纸砚。”李俊道:“便请酒家借笔墨纸砚来。”当借了酒店里的笔墨,张横口述,三娘便书了一封信来,张横便请三娘带书去。
当三娘收了书信,与四个又吃了一回酒后,方才起身辞别,四个送出几里地,方才转回,三娘自往江州而去。
只半日功夫,便在黄昏城门关前,三娘到了江州城,入得城来,先寻一家客店投宿了,安歇一晚。
第二日起身来,三娘稍作梳洗,只想今日先不出摊行医,便先取些银两,信步上街游玩一番。这江州城便在大江岸边,上江里咽喉去处,往来商船货船络绎不绝,商贾繁荣,也是个广有钱粮的地方。
三娘在街上闲逛了一遭,不知觉间出了城来,却在城外一处街角见得一家赌坊在那里,却见出来几个人,当先一个黑凛凛大汉,内里一个闲汉对那黑大汉道:“李大哥,你闲常最赌的直,今日手气不好,可要借些银子再去博来?”
那黑大汉却道:“你这几个,借你一文便要还三文!”那闲汉笑道:“李大哥在我这里也有三五两的欠债,也不争这一回,不若借了再去搏一回,指不定便将钱都赢回来了。”
三娘见了暗暗好笑,心道:“原来是劝人借债赌博的。”只看那大汉生得威猛,不禁心念一动,暗想道:“难道便是那人不成?且上去问问。”
三娘正待上前时,却见那黑大汉吃不住几个言语,大喝一声道:“好,便再借二两来,我再去博来看!”当借了闲汉二两银子,转身又进了那赌坊。
三娘笑了笑,走上前去,待要掀开门帘进去,门口几个闲汉见,一个伸手拦住道:“娘子何去?”三娘道:“自然是要进去。”另一个见三娘貌美,摸着巴邪笑道:“小娘子,你可知内里是什么地方?”
三娘道:“不就是赌钱的地方么?我进不得么?”那闲汉笑道:“内里都是一屋男子,你一个女子进去,只怕触了大家霉头。”三娘呸了一声,手中取出一锭五十两大银来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这里有钱,你不让我进去么?”
几个闲汉见了,都惊得瞪大了眼睛,都道:“娘子要试试手气,自可进去。”当两个闲汉打了帘子,恭恭敬敬的引了三娘进去。
进到内里,只见这里一片漆黑,只点起些烛火照亮,却是一片乌烟瘴气,都是一大股汗臭味冲鼻而来,又有吆五喝六的噪杂之声在那里叫喊,正是个财气之地。
三娘只见这处赌坊里,到有好几种赌摊,玩法各不相同,那引路闲汉笑道:“娘子可知玩法?”三娘见那黑大汉却在一处钱摊子前面博,指着那钱摊子笑道:“我便去那里玩一回来。”闲汉道:“娘子懂得?”
三娘笑道:“那钱摊子玩法不外两种。一为摊钱,又称意钱,便是随手取钱币若干,放入器皿中摇动,开时数钱币,以四为盈数,其余数为零,一二三,押得者获胜。另一种为捻钱,又称掷钱。便是掷钱为博者,戏以钱文面背分胜负,曰字曰幕。字幕即正面反面。我自然知晓。”
那闲汉惊了一回道:“想不到娘子倒是个惯会博的。”当引了三娘过去那钱摊子,分开众人,请三娘坐了一张杌子。
见得那闲汉引个女子到来,一众赌客见了都惊得呆了,那黑大汉皱眉喝道:“孙三,俺这里正是手气当旺,你却引个娘们在这里,却不是触我霉头?”
那闲汉孙三赔笑道:“李大哥饶一遭,只因这位小娘子将出一锭五十两大银来,只顾要来搏一回,便引她来。”那黑大汉听了道:“一个女子会赌个甚么?你这厮定是看人是个羊枯,只顾引来输与你几个!”
那孙三笑道:“李大哥说笑了,这里博来,都只拼运气,这位娘子也不一定便会输的。”三娘便将那锭大银拍在桌上,口中道:“闲话休说,且博来看!”那黑大汉看了倒是喝一声好,赞道:“这小娘子倒是豪气,我们一同博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