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第四场 下落,最精美的皮靴,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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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雷福斯的吼声连同桥栏一起飞快地远去。

    扑面而来的是一根桥栏下吊着的麻绳——坠桥身亡?无底深渊?我其实从来就没考虑过。

    狂风灌进我的眼睛,所有的景物都变得一片模糊。

    下落。

    继续下落。

    手心突然一热!我下意识地扣紧拳头。

    我差点儿高兴得大叫起来。同时手掌一阵剧痛,就像直接握住了一块烙铁。我跟一块破布似的,在风中打着转儿一直下滑。最后,我竭尽全力抠住了绳子末端的系环,身体才稳定下来。

    我挂在晃悠悠的绳子上,心有余悸,破口大骂。

    听人说,这个高度跳到水面上死不了,但我宁愿往离我五十英尺的装货平台上跳一把碰碰运气——就算摔成一滩鱼子酱,也比淹死了被人捞上来好看。在我和平台之间,横亘着两条粗重的钢缆,一去一回,连接着屠宰码头和比尔吉沃特城里。无比嘈杂的重型绞车驱动着钢缆,将处理好的海产用吊篮运到市场里去。

    一个吊篮正朝着我的方向晃荡过来,锈迹斑斑,大小跟一间木屋差不多。顶端的滑轮咬在钢缆上,像是一个粗笨的琴槌敲着巨兽的琴弦,发出低沉的号哭。

    就是这个。一丝微笑爬上我的嘴角,但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因为我看到吊篮里的东西了——整整一大桶,咕嘟冒泡的鱼下水。

    我这对靴子可算是价值连城,花了我好几个月的收入。柔如薄纱,韧如精钢,用的是来自深渊之下的海龙皮。全世界只有三对。

    去死吧。

    我算好时机,跳进了臭烘烘的大鱼篓。冰冷的黏液一下子透过缝隙渗进来,我的靴子……算了,至少帽子还是干净的。

    突然,那把破枪响了。

    头顶的钢缆应声而断。

    吊篮爆出一阵极为刺耳的嘎吱声,顺着缆绳急速滑落。在吊篮着地前的一瞬间,我被劲风扔了出去,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地面震了一下,吊篮里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全倒下来。鱼胆、鱼脾脏、鱼肠……铺天盖地。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继续逃跑。水面上的小艇们正在赶过来,越来越近了。

    眼前阵阵发黑,我拖着半边身体,朝岸边系着的一条小船拼命挪过去。还没爬到一半,船篷就被铅弹开了个天窗,整艘船沉得无影无踪。

    我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地。浑身的恶臭憋得我自己喘不上气来。

    格雷福斯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不知道他是怎么下来的——也是,他要是还站在桥上,那才见了鬼呢。

    “好像不太帅啊。”他上下打量着我,讥笑道。

    我撑着一条腿试图站起来:“你到底,长不长记性?每次,我想着,怎么帮你,你总——”

    他往我面前的地上开了一枪。溅起的碎石打在我的小腿骨上,似乎还嵌进去几粒。

    “你能不能听我——”

    “喔哦,我早就听够了,”他咬牙切齿地打断我,“咱们俩这辈子最大的一单活儿,你话都没留一句,一转身就没影儿了。”

    “话都没留?我不是跟你说——”

    又是一枪。砂砾劈头盖脸地扑过来,但我已经无所谓了。

    “我尽力想把我们两个人都弄出去。只有我看出来那件差事要黄。但你根本不听我劝。从来就没听过。”我下意识地攥了一张牌在手里。

    “我当时说,你只要掩护一下,我们就能全身而退,还能大赚一笔。但你跑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我走来。我的老搭档在常年仇恨的折磨下,成了一个疯子。

    我没再说什么。他的眼睛里有些东西彻底消散了。

    他的身后有道光,一闪而过——是一杆燧发枪。普朗克最积极的手下已经赶到了。

    我想也没想,手腕一翻,就把牌甩了过去。

    纸牌径直飞向格雷福斯。

    他扣下了扳机。

    那个家伙被我震得昏死过去,原本瞄准格雷福斯的手枪也飞出去老远。

    在我背后,另一个倒霉的喽啰颓然倒下,手里还捏着一把刀。

    要是格雷福斯晚上一秒,倒下的就是我了。

    我们对视着。

    老习惯真可怕。

    普朗克的人现在已经到处都是。他们站成一个圈,大呼小叫地向我们围拢过来。我们不可能打赢这么多人的。

    但格雷福斯不这么想。他冷笑一声,提起枪准备扫射。

    可他的子弹已经打光了。

    我也懒得再扔什么纸牌。毫无意义。

    格雷福斯怒吼一声,朝他们冲过去——真是不服输的老狗。他举起枪托砸断面前一个家伙的鼻梁,然后迅速地被其他人摁在地上痛殴。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格雷福斯则被拖着站起来,满脸是血。

    突然,所有人变得安静了。一种极为不祥的安静。

    人墙分开,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的身影大步走来。

    普朗克。

    他走近时我才发觉,原来他比想象中还要健壮得多,年纪也不小,脸上的几道皱纹就像是凿子凿出来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橘子,另一手捏着一把很短的雕刻刀,正在不紧不慢地削皮。

    每一下都削得很干净。

    “说吧,小子们,”他的声音低沉地在喉咙里滚动。

    “你们喜欢骨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