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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招了吗?”裴君昊看着走进来的高挑身影问道。
冷子寒摇了摇头,阴柔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乌黑的眼珠里满是沉郁:“老骨头倒是硬,被咬下一条手,连带半张脸也没了,他都不吐露半个字。”
从前逮不到人还罢了,如今既然老张自作聪明跳出来,冷子寒如何会放过他?撵了蛇群到关押老张的屋里,对他开始逼供。
老张被吓得嗷嗷叫,疯了似的乱踢乱挣,但就是不松口,让冷子寒十分头疼。但他也不是什么心软的性子,何况又是对待心怀恶意之人,索性驱赶蛇群咬他。从手指头开始咬起,一直咬到脸上,小半边身子都被啃掉了,老张仍然没吐露巫后的信息。
“不过,倒是招出来不少南疆国的情形。”冷子寒说道,把老张痛极之下招出来的部分,对裴君昊讲了出来。
南疆国本就是弹丸小国,因为物产不丰,才屡次骚扰边境,抢夺物资和土地。本来隆安帝也没当一回事,与北戎一样,都只是以教训为主。但老晋王和老晋王妃的身亡,让隆安帝大怒,才派出重兵,强力镇压。
所谓强力镇压,便是几乎屠尽南疆国的战士,收缴所有发现的、能带走的刀具、铁器,便好似把一个青壮年的小伙子,打退成三岁的幼儿,再无丁点儿战斗力。至少二十年内,南疆国动弹不得分毫。
事实上,南疆国的处境要凄惨得多。那一战之后,壮年男人几乎都死绝了,只剩下老的与小的,根本养活不了自己。加上死的人太多,爆发出瘟疫,又死了好些人,本来就不多的土地,竟然荒置起不少。
一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才将将有些起色。当年活下来的小孩子,渐渐长大了,能养得活自己和家里的女人,也开始繁衍生息。在人口渐渐充实后,当年的问题又浮现水面,那就是物资太贫瘠,仅够温饱蔽体。
绸缎、瓷器、香料等,稀少罕见之极,只有南疆王用得起。其他人要么看得见、用不起,要么见都没见过,只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过。
当年的巫后也在瘟疫中死去,新一任巫后愈发神秘,继承了老巫后的手段与埋下的暗线,沿用盟友的政策,放出信来让潜伏在晋王府的老张开始行动,务必说服晋王府站在南疆国这边,为南疆国谋利。
“如今的南疆国,比当年还不如。”冷子寒说道,“但新任巫后的手段,恐怕比当年那位也不遑多让。”
从老张的口中得知,巫后是南疆国身份极神秘的人,就连南疆王对她都礼让三分,重要的事情都要通知巫后,若巫后不点头,便连南疆王都要再三思索,才敢行动。而通过巫蛊控制晋王府为南疆国所用,恐怕是巫后和南疆王共同商议的结果。
“我父王和母妃当真还活着?”裴君昊抿了抿唇,只问了一句。
冷子寒一愣,摇了摇头:“未曾亲眼看到,你我都无法得知。”
老张是个嘴硬的,他的半边身子都被蛇群咬没了,却连巫后的一个字都没透露。至于老晋王和老晋王妃,他也咬死了,一个字都不提。
而就算他提了,冷子寒也不认为可信。南疆国对晋王府下手,是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的。他们既然要裴君昊为他们所用,口里焉有一句实话?
“我要去一趟南疆。”沉默半晌,裴君昊攥紧拳头,薄唇里吐出一句,“你们都不必跟去,我一个人前去。”
仅老张便如此难对付,何况巫后?在弄清楚南疆国有多少像老张这样的人之前,裴君昊不会带一个人去。
“你带不带我,我都要去的。”冷子寒一挑眉头,说道:“这世上就没有神医谷解不了的毒,除了你身上的这种。我身为神医谷的子弟,既然发现了,理当找出解毒之法,记录在册,也好扬名后世。”
裴君昊低低笑了一声,走到他身前,抬手按在他的肩上:“你不能去。你要替我,照顾絮儿。”
冷子寒皱起眉头,不待开口,又被裴君昊打断了。
“我想好了,我不能娶絮儿。而皇伯父也不会再为我阻着裴凤陨了,只怕吴太妃的寿宴过后,皇伯父便要下旨赐婚了。既不是我,便是裴凤陨。”裴君昊说道,眼中浮现一丝痛苦,“我虽然不喜欢裴凤陨,但却不能不承认,除了我,他是对絮儿最好的人了。”
“但我不能指望他把絮儿护得好好的。”裴君昊说到这里,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所以你要在絮儿身边,这也是我要求皇伯父的事。”
冷子寒微微睁大眼睛,狭长的眸子里盛起愕然:“你要做什么?”
“我要进宫。”裴君昊放下搭在他肩上的手,抬脚往外走去。
冷子寒上前一步,拦住他道:“君昊,你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裴君昊抿了抿唇,因为连连失血而有些苍白的面颊,衬得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更加乌黑明亮,神情坚定地道:“我早该启程了。既为我自己,也为晋王府,更为絮儿,为我父王和母妃。”
他从裴凤陨的口中听到后,便该即刻启程的。是他贪心,想霸占絮儿,才求了隆安帝给他和江絮赐婚,想等到大婚后再启程。但眼下的情形,显然并不合适了。
也许,他和絮儿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缘分。一切都是他强求,而强求是求不来的,裴君昊微微垂下眼,眼底划过一丝痛苦。
冷子寒见他语气坚定,便知他主意已定,别人再难说得动。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侧身让开路,目送他往外走去。
裴君昊一路来到皇宫,求见了隆安帝。
“不是说好了,等到吴太妃的寿宴过后,我就为你和江小姐赐婚?”只见裴君昊又来了,隆安帝烦得直揉太阳穴,“赐婚的圣旨我都写好了,不信叫苏公公拿给你看?”
裴君昊听罢,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磕了个头,说道:“叫皇伯父费心了。但是,恐怕要叫皇伯父重新写一道圣旨了。”
“什么?重写一道?”隆安帝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娶江小姐了?”
裴君昊抿了抿唇,张口想要说“是”,但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他张了张口,几次要说出来,偏偏一个音都吐不出来。最终,他狠了狠心,点点头:“是!”
隆安帝听他的声音粗哑,不禁吓了一跳:“昊儿,你怎么了?”
这声音,不对劲啊?这反应,也不对劲啊?
前头还为了跟江小姐成就好事,又跟裴凤陨撕破脸皮,又跟裴景焕打破头的,怎么忽然说不娶就不娶了?
“昊儿,究竟怎么了?”隆安帝想不通。
听着隆安帝关怀的口气,裴君昊只觉心头发酸,咬着唇,强忍着不叫自己哭出来。攥着拳头,身子绷得紧紧的,哑声说道:“她跟着我,过不好。”
便把晋王府发生的事,对隆安帝讲了一遍。又把冷子寒如何逼问老张,却几乎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告诉了隆安帝。
“明日我就启程。”裴君昊说道,“就不给太妃娘娘贺寿了,还请皇伯父替我告个罪。”
听完之后,隆安帝只觉眼前发黑,咬牙道:“好,好,好个南疆!”
区区弹丸之地,竟然如此欺侮他泱泱大国!害了他手足兄弟不够,又要害他侄子!
当年南疆国屡次进犯,本不该老晋王出征的。当时隆安帝还很不理解,但听说他和老晋王妃吵了一架,便以为他赌气才自请出征的。后来,大军才开拔,又传出老晋王妃追上去的消息。两人一走了之,只把小世子一个人留在府里,也没人照看。
当时隆安帝只以为这夫妇两人不靠谱,还在皇后面前狠狠抱怨一通,然后把裴君昊接到宫里来照顾。如今想来,恐怕两人早知道此事,才双双出征。一为打压南疆,二为取得解药。只可惜,解药没取来,两人却是双双身亡。
“不必你去。”隆安帝的脸色铁青,怒声说道:“区区小国,竟敢如此欺我皇室子孙。简直自不量力,自寻死路。改日朕就叫陨儿领兵出征,平了它!”
如果能叫裴凤陨领兵出征,一打就是十年,再没机会打扰他和絮儿,倒是裴君昊所乐见的。
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现一下,立即便闪去了,他摇摇头,对隆安帝说道:“皇伯父,此事昊儿认为没有那么简单。”便把他的忧虑,对隆安帝说了出来。
南疆国既然能在老晋王妃的身上下毒,又为何不能在其他人身上下毒呢?譬如后宫妃子,譬如宫中侍卫,譬如太监宫女,甚至……譬如隆安帝。
如今仅仅把主意打到裴君昊身上,倒也罢了,好歹是明面上的,要对付也容易。但南疆巫毒诡秘莫测,谁知下一个目标是谁?说句不好听的,隆安帝身上未必便没有中毒,不过是毒发或不发的区别。
再者而言,假如朝中上下只有裴君昊中了毒,那么隆安帝一声令下,要把南疆国扫平,谁知南疆国到时会做出什么?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做出难以挽回的两败俱伤之事。
“你说得也有道理。”隆安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南疆丛林密布,气候湿热,所生活的奇异毒物无数,这也是为何隆安帝轻易不肯派兵南下的原因。本朝将士并不适应南方的气候,只怕去了之后,十名男儿要折损八名,仅仅因为水土不服。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是隆安帝无论如何不肯做的。
“所以,恐怕皇伯父要再写一道圣旨了。”裴君昊低下头,嘴角又溢出苦笑。
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他潜入南疆,最好找到解毒之法,最次也要打听出巫后的消息,以及如何躲避南疆巫毒,日后一举歼灭。
“你想好了?”看着殿下跪着的身影,脑袋埋得低低的,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以及苍白的面色,隆安帝心里也不好受。
裴君昊抿着唇,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便把江小姐赐给陨儿了。”隆安帝忍着心里的难受,说道:“这是你自己放弃的,你莫要后悔。”
裴君昊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没了血色,他摇摇头,哑声说道:“我不后悔。”
“把那道圣旨拿来。”隆安帝转头对苏公公道。
苏公公看了裴君昊一眼,摇头叹了口气,把隆安帝先头交给他保管的圣旨取来,交到了裴君昊的手上:“晋王殿下,您看一眼,皇上是真的写了圣旨,要把江小姐许给您的。”
裴君昊握着圣旨,低头展开,看着上面赐婚的字样,嘴唇越抿越紧。目光又在江絮的名字上停了停,然后双臂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黄帛被撕成两半。
“我不后悔。”裴君昊苍白着脸道,抬起眼来,目光一片坚定,“皇伯父,如果燕王兄仍要娶絮儿,您看着办就是。只不过,我府里有个神医,医术很是精妙,我走之后,想叫他跟着絮儿,还请皇伯父答允。”
见他都这种时候了,还一心替江絮考虑,隆安帝心里叹了一声又一声。见裴君昊的神情坚定,点了点头:“我答允你。”
“谢皇伯父。”裴君昊俯身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既如此,昊儿就不打扰皇伯父休息了,昊儿告退。”
“等等!”隆安帝忽然伸手道。
他偏头看向一侧,苏公公叫小太监拿来了火盆,把方才被裴君昊撕成两半的圣旨卷成一团,正往里头丢去。黄帛被火舌吞噬,一点点卷起焦黑,渐渐全都化为灰烬。
“昊儿,你会后悔的。”隆安帝看着被火舌吞没的黄帛,沉声说道。
裴君昊的身子微微颤了下,双拳握得紧紧的,张口想说他不后悔,但是心脏仿佛被攥成一团,令他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昊儿,你再想想。”隆安帝叹了口气,劝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忽然抬起头道:“我不后悔,皇伯父。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肯定要把她抢回来的。”
只要他不死,只要她仍在,怕什么没办法在一起?
隆安帝愕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朕把江小姐赐婚给陨儿,然后又说,如果你回来了,又要抢回来?”
别这么作,行不行?
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是!”裴君昊朗声说道,漆黑的眸子愈发如水洗过般明亮坚定。
他想通了,他永远也不会放下她的,如今不得不放手,是他没办法。等他回来了,他一定要把她抢回来的!
隆安帝猛地一拍龙案:“胡闹!”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裴君昊,手臂抖了抖,吸了口气说道:“你几时能回来?那时朕还在不在?如果朕已经不在了,太子继位,他会向着你还是向着他的兄弟?”
太子是个性子极稳重的人,与诸位兄弟的关系都不错,且在当年慧嫔的事上受过教训,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了。隆安帝生了不少儿子,太子是最让他省心的一个。但是他更知道,以太子的性格,最是谨慎守成,再不肯挑战规矩的。
如果他不在了,太子继位,到时裴君昊要闹,绝不会护着他半分的!
“我,我尽力早些回来。”想了想,裴君昊仰头答道。
气得隆安帝拿起镇纸就朝他丢过去:“你滚!滚出去!别回来了!明天朕就给陨儿和江小姐赐婚,你这辈子别再肖想了!”
“皇伯父,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裴君昊闪身躲过镇纸,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谁担心他了?隆安帝气得瞪眼,指着他道:“你回不回来,也不能由你胡来!你想要,朕就下圣旨给你赐婚?你不想要,朕的圣旨就得烧了?”他一指旁边,火盆里的一滩灰烬,“这么任性,你怎么不当皇帝呢?”
裴君昊歪了歪头,看着他道:“听我父王说,是因为我祖父没有跟先皇抢到手。”
所以他们这一脉就只是王爷,跟皇位无缘。
“呸!”隆安帝不禁唾了一口,他还真敢想,方才有些难过的心思,也在裴君昊的插科打诨中消散了,冲他挥挥手:“你爱走不走!总之明日朕就给陨儿和江小姐赐婚,三日后便大婚,你要么现在反悔,要么以后再也不要想!”
就算隆安帝不给裴凤陨赐婚,以裴凤陨的性子,也是急吼吼要请婚的。如今既然没人跟他抢了,隆安帝何不做些面子,主动给他和江絮赐婚呢?
“我……”听到这里,裴君昊的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裴凤陨与江絮成亲时的情景来。他们二人皆穿着大红喜服,他的絮儿凤冠霞帔,更是不胜娇艳。喜房中,与她喝合卺酒,同她落帐同眠的人,不是他。一想到这里,心便似被什么攥住了,痛得呼吸不过来。
隆安帝见他身子微微弓起,一手按着胸口,眉毛皱成一团的样子,方才的气恼不禁消散两分,又为他感到心疼起来。
“你回去想一想吧。”隆安帝沉声说道,“还有一晚上的时间,你回去想好了,如果明日朕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便下旨赐婚了。”
裴君昊的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燕王府。
“大人,晋王求见过皇上了。”下属站在门外禀报道。
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知道了。”
“大人,您不……”下属有些迟疑。
他们家大人,对江小姐最是上心的,怎么最近却蛰伏起来了?听闻晋王进宫,也不为所动?就不怕晋王从皇上那里得了偏心,把江小姐抢走?
然而,屋里头没再传出声响。下属站了片刻,便闭口退下了。
“絮儿,你终究是我的。”屋里头,裴凤陨搁笔,低头凝视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画作。
妙龄少女低头闻花,明眸半合,精致的脸庞,伴着几丝青丝飘动,说不出的姣好。他低头看着,渐渐浮起一丝浅笑。
俯身拿起画作,轻轻吹着墨迹,等到墨迹干掉,便把它轻轻卷起,放进一旁的画筒。画筒里,已经放了十几副画作。
他这些日子没出过门,一直闭门养伤,思念得狠了,便执笔作画。他虽然是武将,但是该学的一样没落下,画技虽然比不得大师,但也错不多少。每当搁笔,看着画上栩栩如生的身影,他便想起前世她伴在他身边的一幕幕,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她是他的。
晋王府虽然人少,但是打造得如铁桶一般,裴凤陨得不到消息,也曾心焦。但那日絮儿被阻在晋王府门外的消息传来,他顿时不心焦了。今日传出裴君昊进宫的消息,属下都担心裴君昊会被皇上偏袒,但他直觉,发生的八成是好事。
就快了,絮儿将会是他一个人的。
手指在一卷卷画上抚过,抿起的薄唇渐渐放松,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裴君昊终于要踏上他该走的路了,莫名转变的命运,也该走回正途了。
次日。
郑氏身为二品命妇,理当进宫贺寿。她左手牵了傅明瑾,右手携了江絮,一脸笑容地上了马车:“今儿不知多少人羡我,有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伴在身边。”
傅明瑾笑得眉飞色舞:“那当然。”
郑氏忍不住又道:“你可乖巧些,万万别生事。别我才夸了你,你接着便给我落脸,回头我可要打你的。”
“知道啦。”傅明瑾做了个鬼脸,“有絮絮跟着我,我还能惹事不成?”
郑氏偏头看了江絮一眼,忍不住笑道:“絮絮最叫人放心的。”
江絮是个别人不招惹她,她从来不会去招惹别人的性子。便是别人招惹了她,倘若不很要紧,她也懒怠搭理的。不似傅明瑾,看人不顺眼了,少说也要刺上几句。而如果别人敢招惹她,那可不得了,要翻了天去。
“干娘放心,到了宫里,我便带着瑾娘去找容容。”江絮掩口笑道,偏头看了傅明瑾一眼,“我和容容一左一右,像门神一样,定把瑾娘看得牢牢的。”
傅明瑾顿时转过来拧她:“好丫头,说什么呢,有这样跟姐姐说话的吗?”
郑氏看着两人笑闹,也不禁笑着摇头,又见陶氏就站在不远处,便掀开车帘,对陶氏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心。
马车启动,一路往宫中行去。
傅家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到宫门前时,恰好几家相熟的也到了。
众人下了马车,互相打量起来。
但见年轻的小姐们打扮得不是艳俗之极,便是灰头土脸,竟没几个适宜的,不禁心有戚戚。
今日是给吴太妃祝寿,皇上和皇后也在场,按理来说,应当打扮得鲜丽喜庆,给皇上和皇后留个好印象。但是,暗地里早传出消息来,说皇上和皇后会在今日贺寿的人家中,挑出几家出彩的,给几位皇子和王爷选妃。
本来能够做皇子妃,是荣耀全族的事情,但那几位哪个是好的?之前倒是听闻,燕王和晋王同时看上户部尚书江家的小姐,让众人都松了口气,自家女儿被选中的几率低了几分。
但才过不久,江子兴就被众臣弹劾,一下子罢官、抄家,落得不能再凄惨了。一时间,又紧张起来——江家倒了,江小姐如何还能为妃呢?晋王妃和燕王妃,肯定又要从他们中间挑了。
“傅夫人身边的这位小姐是?”傅家的马车停下来后,便走下来郑氏、傅明瑾和江絮,一个清丽矜傲,一个明媚无双,哪怕穿戴打扮都寻常,也立时叫人投去目光,再也移不开了。众人纷纷瞧去,全都惊诧非常,傅家倒是心宽,胆敢如此打扮女儿。
“是呀,不知这位小姐是?为何瞧起来有些眼生?”又有一位夫人走过来,目光在江絮的身上打量两个来回。
郑氏一手牵了一个,笑着答道:“是我才认的干女儿。怎么样,是不是漂亮得叫咱们女子都动心了?”
傅明瑾和江絮今日其实没有刻意打扮,衣裳首饰都是日常惯用的,但因为要进宫,才多戴了两件首饰撑场面。昨晚上傅御史就发话了,明日是给吴太妃祝寿去的,穿的素净了,是不尊重谁呢?
本朝太后早年便故去了,余下几位老太妃,荣养在宫中。其中,吴太妃膝下无子,曾经与太后关系极好,对还是皇子的隆安帝非常照顾,还为了救隆安帝还被砸断一只手,至今只有一只手臂能活动。
隆安帝非常在意这位老太妃,为老太妃祝寿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如果给他看见有人轻慢,管他什么原因,定要在心里记上一笔的。因此,傅明瑾和江絮便在傅御史的要求下,打扮得稍微用心了些,一下子便把其他人比下去了。
诸位夫人和小姐们,心情便有些复杂了。
虽然她们知道,别人打扮得出彩了,她们就安全一些。但是看着别人漂漂亮亮的,自己却灰头土脸的,还是叫人心里高兴不起来。
“怎么都站在这里,不进去呢?”这时,又一辆马车停下,走下来一位打扮富贵非凡的夫人,以及一位穿戴无比精心,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小姐。
在场众人,大多数都打扮得灰头土脸的,或者故意描得艳俗丑陋,只为了不叫皇上和皇后多看一眼。只有两个鲜丽的,傅明瑾和江絮,那还是人家本来就生得好,稍作打扮,便叫人眼前一亮。
但是才来的这两位,却是实打实往打眼了收拾的。大红的裙子,金黄的刺绣,珠玉环佩戴了满头,叫人想忽视都不能。
白家这是疯了吗?很多夫人心中想道。
才来的这两位,正是白夫人与白灵卉。走到近前,白夫人站在郑氏的面前,打量起傅明瑾和江絮来:“傅夫人身边的两个丫头,今日倒是入眼。这一位我认得,是明瑾。这一位却又是谁,不曾瞧过呢?”
郑氏牵着两人的手,淡淡说道:“是我才认的干女儿,今日带出来见世面的。”
傅家跟白家的交情一般,而郑氏跟白夫人的性子又很不对路,因此这些年也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很深的交情。至于白灵卉耍心机陷害江絮的事,郑氏也从傅明瑾的口里听说了,因此只是淡淡答道。
“江絮,好久不见。”这时,白灵卉却上前半步,冲江絮一笑。描得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眼梢微斜,说不出的挑衅。
“江絮?”听到白灵卉的话,在场众人全都低低叫道,一道道目光唰唰投过来,全都打在江絮的脸上,“生得这般漂亮,又姓江,莫非便是那位江小姐?”
因裴君昊、裴凤陨和裴景焕的缘故,江絮的名声可谓响亮之极,没见过她的人多了去,没听过她名声的人却没有几个。一时间,全都朝她看过来。
“江家不是被罢官又抄家了吗?怎么江小姐还能进宫给太妃贺寿呢?”白夫人冲白灵卉投去赞赏的一瞥,然后转过头冲江絮挑了挑眉。
郑氏攥紧江絮的手,脸上淡淡的:“想必方才风大,白夫人没有听清,我方才说过,这是我认的干女儿,带出来见世面的。”
众人纷纷低头,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低声笑出来。风大?没瞧见树叶子都没动一动吗?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呢?”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传来,定国将军府的当家夫人,林氏携着郑颖容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目光在白夫人脸上一瞥,又看向郑氏,“你又现什么眼呢?快走吧,正巧我有件事同你说。”
郑氏趁机朝众人告辞,携着傅明瑾和江絮朝林氏走去。
“傅家倒是好打算,把这位名动京城的江小姐收为干女儿。”
“是啊,当初晋王和燕王为了她闹成那样,只怕如今仍没放下呢。如今江小姐的身份,虽然做不了正妃,做个侍妾却是没问题的。”
“她生得那样漂亮,哪怕是侍妾呢,两位王爷只怕也要爱到心眼里的。”
“瞧你们说的,什么侍妾?江小姐如今是傅家的干女儿,你们方才没听见郑氏说么,只怕做个侧妃是没问题的。”
身后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江絮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听不见?一时间,嘴唇抿得紧紧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听了一阵,郑氏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抹讥诮。转头看了看傅明瑾,又看了看江絮,笑道:“我从前总嫌瑾娘没用,如今看来,还是瑾娘有本事。什么力气也没费,就给我拐来一个漂亮女儿。说不得日后还能带着咱们成为皇亲国戚,日后王爷也要叫我一声干娘呢?”
江絮顿时羞得脸上通红,低头说道:“干娘,我……”
“你很不必多想。”郑氏方才那样说,也不过就是开句玩笑,宽她的心罢了,“是人就生有一张嘴,咱们连自己的嘴都不见得能管得住,管别人怎么说呢?她们爱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想这想那,没得自己头痛。”
郑颖容也走过来,柔声劝道:“絮絮,你就是想得太多。傅家从来都是清流,而郑家自来就是纯臣,身正不怕影子斜,什么时候也不怕别人说的。”
“嗯。”江絮抿了抿唇,用力点了点头。
她真是三生有幸,认得傅明瑾和郑颖容这样的闺中好友,以及傅家这样清明正直的人家。
“不过,白灵卉刚才打扮得真难看。”一边往里走着,傅明瑾一边撇了撇嘴。
江絮的眉头一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她是在花月楼长大的,对姑娘和妇人的区别,再是敏锐也不过。方才瞧着白灵卉的样子,正是眉心长开了,眼角眉梢也透着艳容,怎么看也不像是姑娘了。
但这样的话,又没有凭证,说出来便是诽谤污蔑了。何况她是个姑娘,郑颖容和傅明瑾也都是清白的女儿家,说这些没得脏了两人的耳朵,因此半个字也没提,只笑道:“是,最漂亮的就是咱们瑾娘了,没看瑾娘才下马车,她们都看直了眼吗?”
“哪是看我的?分明是看你的。”傅明瑾清声说道,眼里带着几分气恼,“本来我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夸句漂亮。自从认了你做妹妹,跟你站在一块,别人都只看你了。”
郑颖容瞥了她一眼,掩口笑道:“便是你不认絮絮做妹妹,你们两个站一块儿,别人也只看絮絮。”
“好哇,你们都欺负我!”傅明瑾气得又去拧郑颖容,被郑氏一把拉住,瞪她道:“这是哪里?也容你放肆吗?”
傅明瑾吐了吐舌头,瞪了郑颖容一眼:“回家再收拾你。”
郑颖容方才逗得她跳脚,险些失了规矩,也有些心虚:“好,好,回家我给你赔礼。”
一行人说着话,便进了后宫。
“给老太妃请安,愿老太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郑氏和林氏打头,带着几个女孩子给老太妃祝寿。
吴太妃今年八十,算得上高寿中的高寿了,更难得的是她眼不花,耳不聋,脑子还清楚。老太妃笑了笑,对几人抬了抬手:“快平身。”
“哟,这几个女孩子,生得可真是好。”等到几人平身,老太妃看见林氏和郑氏身边站在的女孩子,不禁眼前一亮,“走近了,叫我瞧瞧。”
郑颖容、傅明瑾和江絮便走上前去。
“哎哟,一个生得比一个好。”老太妃拉着三人的手,拍拍这个,又拍拍那个,眼中不住惊叹,“难得仪态也好,这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才能得这样出色的女儿?”
林氏和郑氏便是一笑:“老太妃谬赞了。”
“这几个啊,都是皮猴儿,您眼下瞧着她们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她们在家里都翻了天的?”郑氏倒是不腼腆的,往前走了几步,指着三个女孩子对老太妃道,“老太妃是慈心肠,才看谁都是好孩子,其实啊,一个比一个熊。”
傅明瑾听郑氏又在人前说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口里嘀咕道:“谁熊了?说我也还罢了,干嘛说絮絮?”
她的小声说的,老太妃没听太清楚,但看见她口角掀动了,因而转过目光看着她道:“好孩子,你方才说什么,我年纪大了,没听太清?”
郑氏倒是听见傅明瑾方才嘀咕的,气得在后面掐了她一下,然后笑着对老太妃道:“这孩子方才不服气呢,说自己可乖了,老太妃可千万别信她。”
吴太妃便被逗得直笑,又拉着三人很不吝啬地赞了几句,才放人出去了。毕竟,祝寿的不止傅家和郑家,还有其他人家也要来祝贺的。
“一会儿倒别跑远,我抓果子给你们吃。”临走前,吴太妃冲三人使了使眼色,“别人都没有的。”
听到这句,林氏和郑氏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妃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一下子便看中了三人,要给那几位做妃子不成?但是眼下却不是推脱的好时候,因此只得应了,然后带着几人出去了。
“母亲,方才我瞧见吴太妃抓着她们三个的手,笑得和颜悦色的。莫不是已经选中了?”一位打扮得灰头土脸的小姐拉着母亲的手,眉眼间一片喜悦。
被她拉住的妇人闻言拍了拍胸口:“最好如此。佛祖保佑,全叫她们揽去吧。”
“但还缺一个呢?”那位小姐皱起眉头,“郑家小姐,傅家小姐,还有那位江小姐,加起来才三个。但是今天要挑的,加起来可要四人呢?”
母女两人又皱起眉头来,一脸苦哈哈的样子。
江絮等人没听见这些,跟在林氏和郑氏的身后,往外走去。
林氏皱着眉头,面上不大好看。
“一会儿我得去皇后娘娘跟前,求个恩典。”郑氏拍了拍她的手,“我在皇后娘娘跟前还有些体面,倒也不必太过害怕。”
林氏点点头:“总也要两家都愿意才是,皇上和娘娘总不能强按头。”
本朝帝后都不是不讲道理,任性之极的人。两人互相安慰几句,总算面上好看些了。
“还请冯夫人让一让。”一行人走到拐角处,迎面走来太师府的当家夫人蒋氏。带着一干小姐和丫头们,挡在路前方,一动也不动。
蒋氏挑了挑眉,也不答话,目光冷冰冰、直刺刺地看向江絮,忽然冷笑一声:“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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