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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先引原青江到舫头,让桅顶的伙计照亮火把,大声道:“圣上请看,这艘舫虽大,但舫头比一般舫要尖税一些,是为了减少水及风的阻力,寻常船支以人划浆,故费人功,战时,只须炮火攻击,船夫再多,亦会损伤,臣与众能工巧匠寻思半日,便往浆叶和船舤处化了工夫,这艘大舫有两只浆叶,皆呈螺旋状,以精钢铸成,且比一般船只的要大很多,隐在船尾暗处,不易被敌人的水鬼(古代潜水作战人员)发现,这船舤果然没能逃得过圣上的法眼啊!”我充满感情地恭维道:“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制作时,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时间更长,是以更牢固些。”
“你这不像是造宴游嬉乐的大舫,倒像是造战舰哪。”原青江扶须喃喃道,看着我目光如炬。
我自然告了声臣罪不可恕,再次又膝跪倒。
原青江假装抚着须“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卿何罪之有啊。”
我便徐徐回道:“圣上明鉴,今岁,窦逆受死已是意料之事,圣上命永康郡王开拔徐州,晋王暗揣圣上有讨伐东吴之意,而东吴难攻,吾家北面事君久矣,不习水战,而东吴面水背山,易守难攻,犹擅水战,所谓君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臣琢磨若要在水战讨便宜,必得精良战舰,配备威猛火力方有胜机,臣在东吴数年,张之严甚狡,虽与臣交好,却从不示臣战舰,可见确有秘密武器,而其战舰全由江南水府名家宗氏所制,臣欲得一艘宗家船只研究,怕宗家和张氏起疑,便令伙计以另一化名只定了一副龙骨,载回仔细拼接钻研,确圣上不喜后宫干政,臣亦懂此道理,只是一片赤胆忠肝,只为夫婿家国,然臣确为原氏妇人,实不应插手才对,但请圣上治罪。”
原青江淡笑道:“晋王可知你已经开始研究战舰?”
“回陛下,臣确已禀明晋王,也是晋王同意之下,臣才敢有所行动。”
原青江点了一点头,笑道:“木槿都说了这一片赤胆忠肝的,叫朕从何治罪呀。”
原青江笑呵呵着让冯伟从扶我起来,并让我引他到四处转转,冷笑道“朕不喜妇人干政,是不喜那些自以为是,愚蠢傻奸的妇人扰乱朝政。”
他抚须叹道:“木槿所为,实在是家国之福,晋王之福。”
原青江只让史庆陪,原奉定,沈昌宗三人跟着,我们慢慢从舱底出来,我便自然而然地引圣架到三层雅间,打开门时,早已人去楼空,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暗中吁了一口气。
原青江的目光放在西墙的一个紫檀木九层多宝阁上,随手拿了一个万花筒,一开始不知道怎么玩,还以为是玉握什么的,拿在手里甩来甩去的,我便小心翼翼地举起给他看,不久,皇帝看得出神了,稀奇了半天,呵呵笑着传给沈昌宗他们看,史庆陪夸张地惊呼:“哟!娘……君大老板这是会戏法吧,这花怎么一直在变哪。”
“此物叫万花筒,利用平面镜的成像原理,通过光的反射而产生影像形成这些美丽的图案,”我流利地从容说道,众人木然地看着我,八只眼睛眨了半天,表示一点也没听懂,我便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就是用几块小镜子合在一起,互相照,就会拼成漂亮纹样了,前阵子臣身体不适,在家里没事做,整天发呆,老想着小玩意来给自己解闷,后来病好了,就想做出来送给汉中王和郡王世子几个孩子玩儿的。”
众人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下一个星空投影仪,把多宝阁上的小玩意儿摸了个遍。
原来这些小玩意主要是我用来送给瑶姬的,因为接触下来,发现瑶姬因为童年时代受过强烈的刺激,发病时智力会退缩到九岁偷进紫陵宫那年,司马遽告诉我,一般这个时候,原青山要么以美丽的音乐安抚她,要么会用些稀奇的小玩意给她摆弄,像哄小孩子一样,她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我便先做了盏星光投影仪,让她明白黑暗中也能看到美好的东西,那次是真的凑了效,当然后来我还用来哄动物园一帮孩子们。现下正好可以树立我立志相夫教子的贤惠形象,以减少圣上他们对于我妇人干政的影响,便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解释,句句不离孩童,说大约半个时辰,小玉他们为我们换了三四次茶,总算结束了七夕科普教育课程,我的嗓子也有些哑了,便微笑着收了声。
“非白和绣绣以前老说木槿喜欢摆弄些稀奇玩意儿,这回朕也长见识了。”原青江摆弄着一个魔方,有点入了迷,迷着眼咕哝道:“此物甚难解。”
我们大伙都毕恭毕敬地陪了着皇帝玩了一会儿,皇帝玩累了,打了一个哈欠,把魔方收进袖子里,厚着脸皮郑重道:“朕拿回去仔细琢磨去。”
我们大伙都被逗乐了,皇帝让我领他到顶层雅间参观,这时已过子时了,我想老爷子累了吧,该放过我了吧,不想他却以原奉定出征劳累,先让他坐舫回去,却嘱我陪他在顶层坐一会儿。
渭河上亦有多只华舫亦悠悠荡在水面,宴乐欢之声不绝于耳,火把亮得似要燃烧起来,对面车水马龙,喧嚣声微微传来,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七夕下半夜是陪原青江度过的,他拿着盘龙金樽慢慢啜饮着,望着满夜璀璨的星空,眼中只是一种超脱尘世的平静。
他喟然长叹道:“朕很久没过七夕了。”
“敏宜嫁过来的第一年七夕,她一定吵着闹着回娘家过,也不知是谁等着她一起似的,”原青江轻哼一声,眼中鄙夷一闪而逝,过了一会儿面上慢慢浮起柔和的淡笑:“梅香正好身体不舒服,就留在庄子里,我便偷偷带她出来,逛夜市,那时我也想包了一艘小画舫,也许木槿不信,那时的原家仅仅是维持一个表面大族罢了,其实囊中羞涩,手头借据,也难怪相府千金看不起自己的相公,那年七夕,我兜里的钱还不够带梅香上馆陶居。”
原青江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梅香却毫不在意,对我笑得那样开心,后来朕便带着她混入一家富户的大舫,朕还记得,那艘舫好像是叫溅玉吧,那时我在溅玉舫上,装成琴师,第一次弹琴给她听,便是一首长相守,没想到她听得流泪了。”
原青江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神满是缅怀往事的宁静,微笑地轻声道:“朕知道,她根本不是别人说得那样,只是一个粗使丫头,她是钟灵毓秀的精灵,她明明是懂得长相守的。”
许是接下去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原青江的眼神慢慢开始破碎起来,我想起非白,心里也难受起来,不知道怎么接话,原青江却忽然转过脸来,对我笑了一下:“自从木槿回来,就一直尽心持家,从未同朕提起十年前那三个愿望,现在朕倒是忽然想起,不如咱们聊聊。”
哎!这思路转得太快了,典型的原家人啊。
“圣上不提,臣还真忘记了,”可脸上还是不由堆起了笑容,跟着他说道:“好像圣上确还欠木槿一个愿望,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啊,臣得好好想想,要些什么稀罕玩意儿才好呢?”
反正我要的你肯定给不起,我正琢磨随便要点赏赐糊弄过去得了,那厢里原青江呵呵笑道:“木槿想得这样认真,莫非是要替夫君讨朕身下龙座?”
这个主意是真不错,可是我就是不敢要,我马上就跪了下了,诚恳道:“皇上春秋鼎盛,立储一事也忒早了些吧,且国基未稳,前线战士虽拼死杀场,却各有其主,现在立储未免动摇军心,如今立储实非明智。是故臣失心疯了,才会为夫君讨要身下龙座。”
一轮玉宇清照,繁星万盏耀眼,映着圣上的凤目,异常清亮逼人,我咳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无论圣上信与不信,木槿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个,所以有可能的话,最好不要晋王当皇帝。”
我真心希望他能够相信,不想他低笑了一阵,说道:“朕信你说得话,你跟绣绣虽是孪生姐妹,却截然不同,你若是向往权利,你早就成为大理的皇后了,哪里还会有轩辕贞静这一说。”
我表面上柔笑着,心中却直打鼓,圣上不会是暗指段月容方才在舫上吧,故意拿这个说事儿吧。
我正在脑海里仔细地回述一遍我周围可能的奸细,还有万无一失的暗渡陈仓。
今夜似乎很适合闲聊,圣上掂了一颗西域进贡的火玫瑰种葡萄,慢悠悠地状似无心地笑着余道:“若是晋王想要坐皇帝呢?”
我的耳边响起非白的呢喃,心中暗叹坐上权利的顶峰,正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梦想,非白亦不能免俗啊,但是在老头子面前就是不能承认。
于是,我还是恭顺道:“圣上恕罪,臣妇不敢妄言,晋王只知为圣上尽孝,尽忠报国,还黎民一个太平盛世,还吾家一个昌盛大国,未敢有僭越之意。”
原青江轻哼一声,睨着我道:“恕你无罪,别在朕面前打玩虚的,若他真想坐皇帝了呢?”
“圣上恕罪,若晋王真有此意,”我便垂目斩钉截铁道:“那臣妇必然竭尽身家为晋王筹谋。”
圣上轻叹着让我起来,却把目光放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再不理我,就在我昏昏欲睡时,他又悠悠地咕哝道:“朕以前总以为,如果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咱们原家就完蛋了。”
那倒是,人人像我这样,估计整个世界就和平了,911没了,卡扎菲和撒达姆都去种地了,美国的军火商一个个改卖大白菜了。
我正要开口,他状似轻松地问道:“如果木槿是朕,现下会把王位传给谁?”
这么重要的问题,您老怎么可以这样轻松地问出口呢?
我想了一想:“回皇上,臣妇以前在老家的一本古书上看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位商人富可敌国,他有很多漂亮又有背景的老婆,当然也有很多儿子,而且个顶个的优秀,他一开始中规中矩地把位置传给老大,陛下猜猜这些儿子会怎么样?”
原青江冷冷一笑:“这些儿子们必然是没一个服气的,想方舍法把老大整下马来呗!”
我“呀”轻拍玉骨扇,生动地谄媚道:“皇上果然圣明,正是如此,这些优秀儿子们把老大整下来以后,接着自相残杀,伤透了这位富商的心,后来他就想出一个法子来,偷偷又立了儿子,把继承人的名字放到正堂的匾额下边,然后派一堆奴才好好看着匾额,告诉他所有的儿子,别乱想啦,等我死后,你们才能知道啦,现下我活着就好好孝顺我,好好过日子,不然一定取消继承资格,于是他每一个儿子都该干嘛干嘛,认真活着讨老爷子欢心。”
原青江的眼神认真起来,扶须喃喃道:“还真是个好法子,木槿果然多智。”
坏了,坏了,他还真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思考着,我心中担忧起来,原青江会做些什么呢?不会真学清王朝,在正大光明匾后放立储诏书吧。
他忽地看向我:“听说木槿看中了永胜坊那条富城街?”
“正是,”这一次我很高兴他神奇的跳跃型思路,至少可以忽略那个刀光剑影的话题,减少我妄议时政被咔嚓的概率,便兴高采烈地同他讨论我辉煌的经验:“臣在瓜州时有一条冶春街,全是君氏产业,臣就一直想在西京也打造一条金融商贸街,这样所有的商业行为都可在一起完成,大大减少了人力物…….。”
不想,我话音未落,原青江便微摆手,一子打断了,淡淡说道:“明日起,富城街更名富君街,归君氏所有,从此以后西京往来商号便由皇商君莫问来打理,不过朕要派几个得力的巧匠助你一起研究攻克东吴的战舰,富君街东头正是渭河水边,又有个名唤野槽的小渡口,在那里可方便入水试验,而且富君街上所有的产业,我原氏要秘投一半股份,先几年所有利润可尽归君氏,权当朝庭还你这几年的那些明的暗的捐银,等还清了,五五分成便是,如同你与段氏合作一般无二。”
“这可如何是好……”我一时目瞪口呆,本能地爽快大笑:“成交。”
复又觉得这样直视圣上僭规逾制,且这样的回答又有些无礼,便再次跪倒,恭敬地行了大礼,大声道:“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起来罢,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员,”原青江哈哈仰天大笑一阵,“可实在太假啦!半滴眼泪也没有。”
哦!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确半滴眼泪也没有。
我嘿嘿傻笑一阵,爬将起来,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