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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我才看见一个红肤男孩拉着小玉的手出来,舍不得放,来来去去说些关怀备至的贴心话,小玉泫然欲泣,另一个高个男孩双手抱拳,不停地冷笑,正是豆子同沿歌。
二人过来同我见了礼,挥泪而别。段月容走时,已经恢复了他的帝王傲气,对我高高在上地冷笑道:“明年七夕,卿再当用心准备,朕兴许还会游幸渭河。”
我平生第一次,以君臣之礼送别了他们,段月容也不理我,只是木着一张俊脸,领着众臣,扭头绝然而去,等我爬将起来,那明月阁的舫船已经隐在夜晚的碧波水雾之中了。
我无限疲备地跌坐在甲板上,胸口奇痛,分不清是旧伤还是心伤,只是闭着眼,迎风流泪,暗想,这个七夕过得可真够糟糕的,可谓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次,今天晚上又要失眼了,可能以后这辈子也别想睡好觉了。
还有,如果非白死了,我能活得下去吗?真得活下去,又凭什么有脸回到夕颜和段月容身边,段月容说得对,就算能回,原家又岂会同意?也许他不过是想要彼此有个盼头,可到头来空幻一场,岂非段月容要恨死我,以他的个性又要同大塬开战了。
我就这样在七夕夜半的冷风里悲观地想着,泪流不止。
“你怎么一个人坐这里?”有人在后面奇怪地说着:“方才我们还一阵找你呢。”
我听出是司马遽的声音,便胡乱擦干泪水,爬将起来,面对他们,他正抱着小彧,狐疑地盯着我红肿的眼睛。
我绽出一丝笑容,对小彧拍拍手:“小彧来,让木姨抱。”
小彧立刻叛国,嗲嗲地倒向我的肩膀,司马遽便充满嫉妒地唠叨个没完,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忽地却听尖税的哨声响起,这是报警的声音,却见小玉跑来:“先生,有几艘大船靠近我们。”
我镇静道:“莫慌,现在我们在何处?”
齐放的声音远远传来:“主子莫惊,此处正处闹市,这应该不是水匪的船。”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来到近前,严肃道:“即便是水匪,也无需担心,我们后面有二艘人马跟着。”
我一点也不担心水匪,倒是怕有心人来搅局。
这时又有伙计报说:“看清了,来者共有六只船,中间二只大船,四周有四艘小船护航,上面坐满练家子,那两艘大舫,一艘挂清字旗号,船身镶刻青龙二字,小一些的那艘挂奉字旗号,刻名朱雀二字,无论大船小船都似有梅花枫叶记号。”
我听到后面吓得一下子蹦起来,坏了,怎么会是原非清和原奉定?现下暗宫司马一家还有珍珠及家人都在,且不说暗宫秘事,船上刚装了段月容给我送来的米酒,这在岂不是人赃并获,告我个违背家法,再秘密处决我,怎么办?
我只觉胸腹处又隐隐作痛,想起方才同段月容的约定,心下一骇,我不会这么快应了他的乌鸦嘴,死在原家了吧。
不怕!我悄悄引原奉定进三层,让他同亲父母还有亲兄妹见面,看他还有什么话说,指不定是老天爷想他们一家团聚呢?
然后再引原非清到顶层,反正敏卿也正好来了,让她以高超琴艺和绝世风情引开这个自诩风流的大傻蛋。
我打定主意,飞奔到三楼,跟司马遽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出来,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想,原青山打开门,看着我剑眉微微一皱:“出了什么事。”
我笑着摇摇头:“无妨,只是寻常巡夜的。”
瑶姬看我有些紧张的样子,原青山便淡笑道:“阿瑶莫怕,有我在,万事无忧。”
瑶姬这才放下心来,我心中却一动,看向原青山了然的凤目,恍然一悟,原奉定和原非清两人平素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今日在一起巡夜想必心中有疙瘩,可以称此挑拔,而且我手里还有一张大王牌,最后可以请原青山假装圣上,再把他们全部撵走。
我定下心来,跑下甲板,整理衣物,扑了一些粉,遮遮伤处,以最光鲜的模样站在灯火下。
夜雾迷朦中,几艘大船悄然显了影子,一个英武俊美的高大青年正站在对面最大的船头上,正是原奉定,他身穿天蓝金寿纱外套,金蟒结罗箭衣,锦帽云靴,酷着一张俊脸,领着数十个黑衣劲装侍卫迎着水汽逆风而立。
两船刚搭上船板,我装出热情的样子,行了大礼:“君莫问见过永康郡王,今日郡王架到,真使蓬荜生辉啊。”
按理说,当我以皇商身份出现时,他无需向我还礼,可是他还是对我垂首见了礼,淡淡笑道:“王妃好雅兴,男装倒也恁地好看,果然是‘莫问东海君,蓬莱借银人’,君大老板这艘大坊如此奢华,何来蓬荜之意啊,王妃太客气了。”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原奉定对我说话这么客气,还夸我好看了!只不过我更加疑心了,便嘻嘻笑道:“金银乃身外之物,今日得见郡王与东贤王,同过七夕,才是莫问三生有幸,这是海水的银子也买不来的荣耀啊,只是既见了东贤王的青龙舫,何不见王架呀?”
他微笑道:“本王本在渭河游玩,不想正遇东贤王,有侍从报闻王架身体不适,需解酒药,正巧本王也用完了,适见有一艘豪华大舫在此,特来讨些,不想原来是君老板的大舫,有幸得见王妃。”
你一当一品郡王的,威震沙场,连解酒药都要来问我借,说出来像话吗?丫白混了。
心里这样想着,却倒挂了我的泰迪眉,我的玉骨扇一拍掌心,痛心关心担心地呀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东贤王如今怎么样了,待莫问过去看看他吧。”
奉定赶紧一拦,笑道:“不必劳动芳驾了,我过来取便是了。”
还不等我回话,他早已像大鹏鸟般飞到我的船头,齐放和身后的武士全都向前站定。
嗨!您老果然是姓原的,还真不客气。
我淡笑如初:“郡王的轻功好生高明,小人佩服至致,既如此,小放啊,带郡王前往三楼吧,让小玉把药匣子准备好。”
齐放明白了,向里让开了一条路,一摊大掌,万年的冰山帅哥露出一丝笑容来:“小人在前面带路,郡王请。”
我正要跟过去,这时,大船里又钻出一个人来,那人扑着一张大白脸,一个瘦弱的少年使劲扶着他在船头吐了半天,我迷着眼睛看了一会,不由愣在那里,那人见认出他了,便对我摇摇晃晃地行了大礼,掐着嗓子对我虚弱笑道:“见过晋王妃。”
那人看了看我男装的样子,又改口道:“奴婢糊涂了,是君大老板才对。”
这不是史庆陪嘛?咦?!他怎么来了,明明太监无旨是不能随便出宫的......
我猛然醒悟,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声道:“臣……臣皇商君……君莫……问……接……接架来迟,罪该万……万死,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结巴了,这回结巴得把一句简单的接架说了三四遍才说清,在场诸人皆吓得跪倒在地。
果然,一阵清朗的笑声传来:“庆陪,朕说了吧,让你别出来,看看,你一出来,君大老板肯定会认出朕来的。”
史庆陪歪歪扭扭地跪下来,痛苦道:“奴婢罪该万死。”
已走到我身后的原奉定,面色变了一变,又像大鹏似地跃回青龙舫。
灯火亮如白昼,大理朝的皇帝前脚刚走,大塬朝皇帝就这样巡幸到我的大舫里来了。
我的三层正有他见不得光的孪生哥哥一家正私相会晤,犯了原氏和司马氏的千年族规,可以让我被秘密处决…….
我的大嫂一家子也在,虽说节日期间臣僚宴游是可以,但圣上刚刚严禁皇族无事不得同大臣过往从密!可以让我五马分尸……
我同大理皇帝刚刚见过面,里通外国,谋逆通敌可以让我行型凌迟…….
这些罪名让我的脑袋被砍一千次都不够。
果然,这世上本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方才某人可劲咒我死在原家手上,现时现刻报应就到啦?
段月容啊,你个乌鸦嘴啊!
镇定,镇定,我对自己反复说道,一定要镇定,我必须得挺过这个糟糕透顶的七夕,我的脑袋是一回事,还有暗宫诸人,于飞燕的家眷,我的学生和还有伙计等一干人的脑袋全在我手上,甚至还要连累非白。
一双九龙金绣羊皮官靴站在我面前,我竭力稳住声音,作欣喜状:“为臣何幸…….七夕得见圣……架(驾)。”
“木槿前一阵子才闭关休养出来,身子想是没有全好呢,还是快快起来吧,”皇帝在上方对我亲切说道。
我冒着冷汗爬将起来,心虚地想,皇帝是在讽刺我吗?
我抬起头,却见皇帝穿了一身家常金丝线绣龙纹月白锦袍,梳了个髻子,同非白一样用一根白玉簪簪了,周围家臣也通身普通富户的穿戴,倒还真像是带着家人在七夕夜游渭河的寻常世家老爷。
原青江却无奈地摇摇头:“方才在水中央便听到你这大舫传来的天籁之音,便一心神往,想看看那位技艺非凡的佳人,朕今日之所以借非清这艘青龙舫本就是图个快,非清还夸海口说是白银万两向江南造船世家宗氏特别定制的,体轻身灵,可游可战,不想却如何也追不上你的大舫。”
我正要找敏卿来搪塞,这原青江却又仔细地四处张望,奇道:“卿这艘船是何处奇人所铸,体积庞大,却如此轻巧,嗯,你的帆好像比一般的大船大多了。”
到底是当皇帝的,估计听琴音是假,尾随我的战舰是真。
当下垂首奉承道:“圣上果然火眼洞明,此舫亦为江南宗氏所制,不过臣只定了船骨等主要的配件,混入棉织物,散拼装船,历时半年方秘运到西安,然后又化了一个月着下人按图纸装拼龙骨,并稍作修改。”
原青江不满足于我的介绍,便提出要跟我四处走走看看,我正想拖延时间,好让暗宫的人先躲到暗舱去,便暗中施了个眼色给小玉,小玉便悄悄退出,向三楼走去。
我便先引原青江到舫头,让桅顶的伙计照亮火把,大声道:“圣上请看,这艘舫虽大,但舫头比一般舫要尖税一些,是为了减少水及风的阻力,寻常船支以人划浆,故费人功,战时,只须炮火攻击,船夫再多,亦会损伤,臣与众能工巧匠寻思半日,便往浆叶和船舤处化了工夫,这艘大舫有两只浆叶,皆呈螺旋状,以精钢铸成,且比一般船只的要大很多,隐在船尾暗处,不易被敌人的水鬼(古代潜水作战人员)发现,这船舤果然没能逃得过圣上的法眼啊!”我充满感情地恭维道:“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制作时,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时间更长,是以更牢固些。”
“你这不像是造宴游嬉乐的大舫,倒像是造战舰哪。”原青江扶须喃喃道,看着我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