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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末回去不久,天色渐黑,宫人端来饭菜,她却是一口未动。青铜烛台上,烛光摇曳,屋子里很亮,却照耀的人心里慌乱。绿秀一直陪着她,心知她难受,开口道:“娘娘何不揭穿了梁夫人的身份,这样一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待在王府的。”
“揭穿?”她的声音禁不住凄然:“向谁揭穿?”
绿秀顿时语结,是啊,这一切王爷是知道的,且不说司马睿护着梁楚儿,即便侥幸揭露了她的身份,天下人该如何看待堂堂的琅邪王?
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凄凉,司马睿敢将她带入王府,就不会给任何人知晓真相的机会,他是那样自负。现在看来,也是那样的可恨。
“王爷在哪儿?”
她心里没个底,也不知自己为何问出了这样的话。绿秀的神情却有些黯淡:“王爷在梁夫人那,听说梁夫人回去不久,突然肚子疼了起来,王爷宣了太医一同过去,一直陪着她没有离开。”
她突然就想起她临走前的话:游戏从这一刻开始……心里莫名的感到不安,下意识的问道:“肚子疼?太医可说了因为什么缘故?”
“这倒是没听说,不过想来她也不会安什么好心。”绿秀愤愤的说着,又道:“娘娘,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奴婢每次想起她会巫盅之术,心里就怵得慌,王爷怎敢留这样的女子在身边。”
自古以来,巫盅之术盛行,数蜀地女子最为精通,原本只是用于治疗毒疮的盅术,逐渐被演变成杀人的利器,被毒盅害死的人不计其数,惨绝人寰。到了汉代,巫盅之术依旧盛行,以人偶诅咒最为居多,朝廷法律遂规定,但凡使用此术者一律满门抄斩,西汉武帝时期,奸佞江充陷害太子行巫盅之术,汉武帝大怒,太子一脉全部斩首,就连圣宠眷浓的皇后卫子夫也被逼的自尽而死,因此事前后连累数万人冤死。可见百姓对巫盅之术的抵制,几乎到了闻盅色变的地步。
大晋律例亦有规定,对盅人者处以斩刑。
司马睿身为堂堂的琅邪王,便如同其他统治者一般,断不会纵容盅术的横行。可见他并不知道梁楚儿会此术,就如同并不知道梁嘉末是死于非命,这一点孟央深信不疑。
梁楚儿如此的令她恐惧,她竟敢毫无畏惧的告诉她一切,定是自负到了极点,料定了她不能拿她怎么样,更是料定了她会输的很惨。她从未想过跟她斗,可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她是怎样也躲不过的。
好在河苑三日后大婚,能够尽快的使她离开王府,她总算可以安心,也可一心一意的保护司马裒。事已至此,不得不防。
“绿秀,从今日起,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河苑,在她大婚之前,万不能出任何差池。”如今,她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身边的绿秀。在身边三日之后,河苑郡主大婚。
绿秀郑重的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接近河苑郡主。”
三日后,琅邪河苑郡主大婚。
王府内大摆筵席,处处张灯结彩,一早开始便热闹非凡。司马毗一身大红的新郎服,红玉束冠,格外引人注目。面对前来道喜的众臣,他的眼中有着掩盖不住的笑,濯濯灿烂,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愈发显得仪容翩翩。
看到孟央,他面上闪过喜色,快步走了过来:“五嫂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去看河苑,被人拦在门外,她们说我还不能见她。”
她禁不住笑道:“那是喜俗,在拜堂之前你们是不能见面的。”
“这可不行,不见到她我心里不安,五嫂你就带我去吧。”他不住的哀求。
她只得认真的告诉他:“那是犯规矩的,你们若是真的见了,会被视为不吉利。”
司马毗一愣,想了想才不甘的开了口:“那好吧,我只有再等一个时辰了。”
“不如,五嫂去看看她。”
她含笑提议,使得他连连点头,赶忙的致谢:“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五嫂。”
司马毗心里不安,她的心里又怎会安然,虽然有绿秀守着,不见到河苑一面始终是不放心的。前院的人很多,那些世族的家眷夫人们,见到她免不了上前寒暄,碍于礼貌,她一时有些脱不开身,好不容易抽出了空,刚要离开,有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王妃娘娘。”
心里不由得震了一下,转过身去,果真是襄城公主,正含笑向她走来。自她送给河苑那件孔雀氅,她便早已料到会在今日碰遇到她,可是这一刻真的到来,她才发觉自己如此难堪。因为陪伴她身边的,除了婢女和王皎,还有一个娉婷的身影。
凌素素,那个张扬娇艳的女子,可是此刻,她站在表姐襄城公主身边,显得那样缄默。她一身月白色的素锦裙衫,挽起的发髻上简单的插着玉簪,眉目幽沉。令她错愕的是,她的右颊上,是一道深深的疤痕,像是利刃划伤,熟悉的令她感到晕眩。
“皎儿,快给舅母请安。”
襄城公主一如既往的温婉,柔声示意女儿,可是王皎竟然害怕的缩回她的身后,过了很久,才在她一再的催促下,扑闪着不安的眼睛,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怯声道:“舅母娘娘。”
她在她脸上看到了惊惧之色,就如同她是洪水猛兽一般,令人害怕。心里泛起生生的疼,就如同闷头一棒。稍稍镇定,她便对身边的嫣儿道:“你先去看看郡主,我等会再过去。”
嫣儿应声离开,她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在襄城公主的示意下,凌素素上前盈盈的行了个礼,很快又低垂着眼眸站回一旁。她当下觉得诧异,隐隐感觉哪里不对,看出她的迷惑,襄城公主淡淡一笑:“娘娘莫要见怪,不久前素素得了场重病,喉咙受损,怕是再也不能说话了。”
目光望了望凌素素,她的神情有些错愕:“怎会这样?”
“在湘州的时候,相公娶了素素过门,虽是小夫人,也算成全了她的心思。”她面上带着得体的笑,顿了顿,接着道:“至于面上的伤疤,是她自己用刀划伤,被水银毒哑了喉咙,也是她自愿喝下的。”
说着,她随意的望了一眼孟央,看到她更深的错愕,眼中闪过一丝自嘲:“这是她嫁给相公唯一的办法,因为王敦说了,此生他不会再娶任何女子,除非对方是个哑巴,右颊上有一道疤痕,从耳朵上方划到颊骨,不深不浅,以面纱遮面则显灵动,散落几缕长发则显娇美可人。”
就如同,曾经的梦儿……。
她无法掩饰住面上的震惊,更加无法忽视心中的胆颤,王敦,处仲……。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这是素素自己的选择,她若是想见相公,必须柔纱遮面,好在相公对她很好,也算是种欣慰。”她说99999着,接着又笑道:“前往康城舟车劳顿,自年前相公被剑刺伤,一直尚未痊愈,因此无法亲自前来道喜,特意叮嘱舞阳向娘娘、王爷以河苑郡主问安。”
一路走去河苑房中,她已经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满脑子的慌乱,满心的凄楚,最后只剩下徒然的怅然。
河苑房中自然热闹,碧姑和彩凤同样也在,王太妃逝世,府里地位稍高的妇人只剩下碧姑,也正是她在喜笑颜开的为河苑梳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碧姑拿着檀木梳,每梳一下她的长发,都要说着有福气的话,最后含笑道:“祝郡主与姑爷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透过铜镜,她看到河苑粉妆玉琢的面容,朱唇皓齿,峨眉淡扫,胭脂浅染,格外的娇羞迷人。看到她,她立刻回过头来,面上带着喜色:“姐姐,你可算来了。”
众人赶忙的行了礼,一旁的彩凤年纪最小,禁不住捂着嘴笑:“郡主一直嚷嚷着娘娘不来看她,撅着嘴很不高兴呢,像个小孩子一样。”
屋内洋溢着笑声,河苑微红着脸,反驳她:“你才是个小孩子,吃不到糖就哭的小孩子。”
孟央一阵好笑,上前两步,微嗔的望着她:“河苑,都要嫁人了还这么胡闹。”
她禁不住一笑,赶忙的起身,拉着她的手撒娇:“姐姐姐姐,我有话跟你说,悄悄话呢。”说着,转身对众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应声离开,她拉着她坐在床边,床上铺着艳红的锦缎嫁衣,捻金银丝镶绣的牡丹,高贵奢华,流苏溢彩,宛如濯濯的星光闪耀,又如光艳照人的流霞。这是河苑喜欢的苏绣嫁衣,婚期仓促,但司马毗依旧从苏州请来了数十位手艺精湛的绣娘,日夜赶制,单单是刺绣处缀着的千万颗真珠,就用了好几日的功夫,泛着湝湝的光芒,与金银丝线绣成的牡丹交相辉映,贵不可言,美得令人惊叹。
她曾说过,河苑的婚礼堪比皇家公主,可此刻看来,即便是皇家公主,也怕没她幸运。奢华如梦一般,也难怪她自己都要说纸醉金迷其中。
“姐姐,成婚之前,我有东西要给你。”她眼中带笑,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姐姐可记得这把匕首?”
她当然知道,这把镶银的匕首,扎实锋利,也不知是何方猛兽的利齿或骨头铸就,只有巴掌的长度,包银的把手,像是雕刻着什么不明的图案,很是精致。这把匕首曾经抵在她的脖子上,也曾经用来杀死过山贼,她还一度以为沅儿死于其下。
“这把匕首我一直带在身上,曾经问过姐姐它从何而来,姐姐说是我们的家传之宝,是奶奶临死前交给我的,家传之宝,独一无二,世间只有仅此一把,当时姐姐就是这样说的,对不对?”
她的眼眸很是清澈,认真的看着她,她不由得一愣:“河苑……。”
“我要姐姐再说一遍嘛。”她郑重的望着她。
孟央不动声色的握紧右手,很快又松开,含笑道:“当然,姐姐何时骗过你。”
她静静的望着她,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就知道姐姐不会骗我,家传之宝,独一无二,世间只有一把,现在河苑将它转送到姐姐手中,姐姐可要记得这把匕首就像河苑一样,世间只有一把,就如同世间只有一个河苑,它会代替我陪着姐姐,保佑姐姐不受人欺负。”
微微一愣,她已经赶忙的将匕首握回她手中:“河苑,这是奶奶传给你的,姐姐不能要。”
“姐姐就收下嘛,”她有些不高兴的撅着嘴,同时开口道:“司马毗告诉我,这把匕首像是用剑齿猛虎的利齿所制,剑齿虎是獠牙虎怪,与寻常老虎不同,有着尖锐锋利的獠齿,如同神兽一般。他还说獠牙虎怪只在史书中记载过,并无人真的见过,始于北海一带,也不知是真是假。”
北海一带,那正是迁移至漠南的敕勒一族原始居地,她心里不觉有些慌张,却极力的保持镇定,道:“既是家传之宝,很难说从何处传来,说不定只是山猪的獠牙呢,司马毗不是也没见过剑齿虎。”
“我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她不觉有些兴奋:“如果真的是獠牙虎怪,怎么会从北海传到平原,然后成为我们的祖传之宝。司马毗还说这匕首上的图案是北海敕勒一族祈求平安的文字,很古老呢。”
心里一颤,她已经很快的握了握她的手:“哪有新嫁娘随身携带匕首的,河苑,吉时就要到了,快点换衣服吧,匕首交给姐姐先替你保管。”
她仿佛回过神来,赶忙的将匕首交给她,面带急色:“哎呀,就要拜堂了,姐姐快叫她们进来,我要换喜服。”
宫人们正守在外面,出了屋子,孟央吩咐她们进去服侍,转而却对绿袖示意,走向了一旁。绿秀跟来,小声的禀告:“娘娘放心,这几日奴婢一直跟着郡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握了握她的手:“吉时就要到了,你快去帮河苑收拾吧。”
王府前院,宾客满满,到处纷纷扰扰很是热闹,她在前往厅堂的路上免不了遇到王瑜,与以往相比,多次的教训使得她总算知道收敛,身边也不似从前众星捧月,唯有一个荣姬形影不离的跟着。经过上次华菱的事,想来很多的姬妾为了避免惹祸上身,迫不及待的跟她划清了界线。
乔木葱郁,她很是平静的行了个礼,嘴角勾起不明的笑,别有用心的望了一眼她身旁的嫣儿:“王妃娘娘,好久不见。”
“王夫人客气了。”
她随意的笑了笑,并未打算与她纠缠,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却微微的叹息一声,低附到她耳边道:“娘娘要小心了。”
她一愣,脚步随即愣住,却见她怪笑的看着嫣儿,毫无避讳的说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娘娘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就不怕有朝一日被看似忠诚的狗反咬一口。”
一瞬间,嫣儿的脸色很难看,这般羞辱的话语,使得孟央微微蹙起眉头,很快浅笑的望了她一眼:“我与王夫人不同,自然不必担心这些。”
王瑜隐忍的瞪了她一眼:“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别不知好歹。”
“不劳王夫人费心。”她又是一笑,转而对嫣儿道:“咱们走吧。”
嫣儿随即低着头跟上,一路上沉默不语,却在踏入前堂的那刻,低声说道:“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都记得。”
她一愣,转身握了握她的手:“你在我身边,就不必理会其他人的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