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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在泥泞的小道,偶尔有几个身着铠甲的将士走过,人多嘈杂的军营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一个人四下观望的走着,银狐大麾下露出的眼眸点点晶莹,小心的上前追问一个路过的将领:“琳,琳青在哪?”
将领不明所以的望着她:“琳青?什么琳青?你是谁啊。”
小小的恐慌,连步后退,慌忙转身离开。
昨夜的暴雨使得到处都是碎碎的冰碴,一不小心就有滑倒的危险,目光茫然的走在营地周围,远处连绵的高山隐隐透着寒气。
有雪花从天而降,稀稀疏疏的飘落眼前,随即抬起头望向天空,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眼睫上,逐渐融化,模糊了视线。
“琳青,你在哪……”
喃喃的低声呼唤他的名字,站久了的的双腿有些麻木,四下里无助的张望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女音:“我知道琳青在哪儿。”
顺着目光望去,远远的斜坡处,一身着斗篷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大大的斗笠遮住了面容:“我带你去找琳青?”
眼中的迷茫很快消失不见,她连连点头,眼眸含着纯净的笑意一步步走向她:“嗯,去找琳青。”随着那女子一同上了马车,看着她熟练的驾驶在山间小道,脑海中隐约生出熟悉感,头便开始疼痛起来。
雪越下越大,渐渐有了欲将一切掩埋的气势,颠簸不平的山路险些将马车滑翻,那女子却狠狠的抽打着马背,将车辆驶的更快了。
孟央禁不住有些害怕,死死抓住一旁的车栏,透过掀开的车帘,不安的望着那女子的身影:“琳青在山上吗?为什么要上山。”
仿佛没有听到她小小的声音,女子依旧疾驰着马车,恶狠狠的抽打马背:“驾!”
颠簸的车厢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紧拉住一旁的车杆,将身子缩成一团,眼中带着惶恐。
“看来,你是真的傻了,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
突然,驾驶马车的女子冷不丁的开了口,声音夹杂着寒风显得格外冰冷。“话说回来,五姐姐还真是命大,我重金雇佣了杀手,结果你被扬州刺史所救,设计使你被匈奴人抓获,本以为你一定会受尽凌辱而死,岂料你竟然还活着,没办法了,只好亲自动手。”
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亦是带着一丝苍凉的恨意,使得她有些不明所以,胆怯的开口道:“你不是要带我去找琳青吗?”
“琳青?”女子止不住笑出声:“你还不知道吧,他死了,昨晚的战乱中他死的惨极了。”
“你胡说!”瞪着大大的眼睛,她的声音几乎变了腔:“琳青才不会死,琳青说他不会离开我的。”
车厢剧烈的颤动一下,惊魂未定的抓牢车杆,那女子突然跳下马车,上前将她拽出车厢,目光冷冷的望了一眼前方:“跟我上山,自然可以见到他的尸体,就让你死心。”
艰难的被她拽着上山,狭隘的山路异常难走,荒芜的树木枝干上冻成了生硬的模样,寒冷的风呼啸着,松针树上摇摇晃晃的落下碎冰碴,砸在头上脸上,甚至是顺着勃颈钻入衣襟,刺骨的冰冷。
这样恶劣的天下下,大雪纷扬着飘了很久,除了树木枯草上的一片白茫,根本什么也看不到,真的太辛苦了。
她本就病着,极其虚弱之下根本走不了多远,山路又是这样的难行,被人强拉硬拽着险些滑倒好几次,最终呼吸有些急促的想要甩开她的手:“不要,我要自己去找琳青。”
女子一回头,目光不悦的望着她:“不是说了带你去看琳青的尸体吗,你不想看吗?”
说着,她突然诡异一笑:“很精彩的,他不是断了一条胳膊吗?另一条胳膊也没了,就连头都掉了……”
望着她狰狞的神色,孟央的身子禁不住颤抖,大叫一声一把甩开她的手,大口的喘息着往回跑,冷汗淋漓。
“站住,”女子快步追上她,双手扳过她的身子,目光死死的望着她:“你不去看看吗,他可是为你而死的,还记得斛律浚吗?还记得田四吗?他们都是因为你才死的,啧啧,多惨呀……”
“啊!”哭喊着抓住自己疼痛的头,她拼命推开面前这个可怕的女子,脚步踉跄的后退两步,谁知一不小心滑了一下,整个身子直直的仰向身后,狠狠的顺着山路滚落下去。
生硬的冻成冰的石块一下下的撞在脑袋上,昏天黑地的一路滚落下去,电花火石间眼前仿佛生出无数的画面,纵横交错的树枝划过面颊、勃颈,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最终撞上路旁一块巨大的石块上,瞪着迷茫的眼睛,一点点的昏死过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觉,孤独无助,凄凉惨绝。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整个身子如同悬浮于半空,抑制不住的疼,整个身子生不如死,尤其是右颊,火辣辣的疼着。
“孟央,孟央……”
清灵的声音回荡在深谷,似乎听得到泉水潺潺的流动……
努力的睁开眼睛,却发觉身子一动也不能动,目光散乱的望着,自己竟然真的悬在半空,挂在葱郁的高大树枝上,模糊的看到树下一抹白色的身影,声音夹杂着焦急:“别动,当心掉下来。”
是,己巳师父么?
眼前隐隐发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邪医谷梅林深处的木屋,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铜镜前,披散的长发自然垂落,纤细的手指柔弱的抚上右颊上包扎着的伤口,眼泪无声的滑落。
“孟央,你在因为什么而哭?”
镜中的女子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轻轻扬起笑脸,望着身后人开口道:“师父,我想起很多年前,曾经有一双温暖的手抚上我容貌尽毁的面颊,那时他曾问我疼吗,我真的不曾感觉到疼痛,可现在,我的心被绞碎了,它在滴血,疼的痛不欲生。”
滑落的眼泪滴落嘴角,一直苦涩到心底。
“阿弥陀佛,孟央,佛祖会给你空间,治愈你的伤口,你现在愿意皈依我佛吗。”
“容貌尽毁的我才是真正的孟央,我不再是虞怜珠的替身,可在我心里,此刻我是真正的琅邪王妃,司马睿唯一的妻子。佛祖会接受一个心里残缺的女子吗?”
……
遥想多年前,从华清寺接她下山的路上,迎着微风摇曳的野花,嫩黄色的花瓣小小的伸展着,芳香扑鼻,他亲手采摘一捧野花,别扭的递给她:“不要?我可扔了!”
马背上,她欢喜的瞧着手中的花蕊,看不清拥她入怀的司马睿是怎样的表情,却清楚的听到他说道:“不管你是谁,琅邪王妃从来只有你一个…。”
琅邪王妃从来只有你一个……。
“你是谁?”
“孟央。”
司马景文的妻子。
孟央。
……。迷迷糊糊的脑子很疼,很混乱,困难的睁着眼睛,眼眸里逐渐清醒。她竟做了一个这么长的梦,长的几乎不可思议。
多年前江南水乡下的少女孟央,几经波折,竟成了琅邪王司马睿心爱的女人,她,竟然是帝王星的克星。
“我说过你的命很硬,这样都死不了。”
双眼逐渐适应昏暗,就看到前方背对着自己的女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火堆,斗笠仍旧戴在头上,她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好奇。
“爽爽,是你,对不对?”
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山洞,说不出的凄然,女子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最终起了身,缓缓摘下斗笠,转身望向她:“你在梦里不停的叫着司马景文,我就猜测你已经不是傻子了,姐姐,好久不见。”
眉目如画的女子,依旧是率真可爱的模样,眼中的生冷和苍凉却深深的刺痛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姐姐是在琢磨我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为何要杀你?那么你猜测一下,我为何要杀你呢?”
轻快的语气,她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在篝火旁欢乐起舞的女孩,只是如今的火苗映在她面上使人心生寒意。
“是啊,你为何要杀我?”
副伏罗爽爽轻笑一声,叹息道:“都说姐姐聪明,原来不过如此,田大哥死了那么久,你想必把他忘了吧,可爽爽忘不了,他是为救你而死,那样爱你的田大哥,你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死去,我要送你去陪他。”
轻描淡写的说着,孟央除了震惊只剩下疼痛,红着眼圈艰难道:“原来是这样,果真想法独特,跟你姐姐完全不同。”
听出她话语中的深意,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我知道你说什么,田大哥是死于副伏罗敏敏派来的杀手刀下,我原也想着为他报仇,后来仔细一琢磨,副伏罗敏敏要杀的是你,田大哥是因你而死,我已经与副伏罗敏敏断绝姐妹关系,也算给了田大哥一个交代。”
清秀可人的笑容,她缓缓从发髻间拔出一支珠钗,远远的扔了过来:“我阿达是被琅邪王下令所杀,他杀了我父亲,我便要他的妻子偿命,姐姐是田大哥深爱的女子,我自然不会动手杀你,自行了断吧。”
被扔在脚下的金雀珠钗做工精美,雀眼是小小的黑宝石,极是熟悉。
双手颤抖的捡起珠钗,只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听到她继续道:“姐姐别怕,你死了之后我的杀父之仇也算报了,我会自尽而亡,咱们一同去陪田大哥,他就不会孤单单一个人了。”
紧紧闭上眼睛,握住那支金雀珠钗的手在颤抖:“这珠钗你哪来的?”
从扬州出发寿春之前,她曾亲手将这金雀珠钗送给阿宝,这是王敦亲自为她挑选扬州名匠打造出来的其中一只钗子,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哦,我一路追寻你到了扬州,谁知你已经离开了,于是就抓了个刺史府的丫鬟问话,她不肯说,于是我就把她杀了。”
阿宝,死了……。
她忍不住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想不到你也已经变成了双手染血的恶人,田四大概永远不会喜欢你这样狠毒的女子。”
副伏罗爽爽一愣,有些恼怒的望着她:“若是没有你,田大哥才不会不喜欢我。”
“是吗,动手吧,一起去看看田四会不会喜欢你。”
“你在激怒我?”她怒极反笑:“我才不会亲自杀你,田大哥会生气的,你不愿自行了断吗?不如明日,咱们一起跳下雪山,到时就能与田大哥团聚了呢。”
饥寒交迫的过了整晚,出了山洞才发觉天空依然飘着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上山的路依旧是难行的,山间的树木被白雪皑皑的压着枝干,看着说不出的沉闷。
身上的银狐大麾足以遮挡雪花,但落在脸上头上却是疼的很,昨日滑落山路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快走啊。”
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副伏罗爽爽不耐烦的督促着她。双手被缰绳紧紧拴在一起,她不得不费力的跟上她的步子,冻得麻木通红的双手,被她用力拽一下缰绳就疼痛不已,手腕处隐约被绳子冒出痕迹。
雪还在下,她却真的走不动了,喘息着坐了下来,任凭她怎么拽也不肯起身。
副伏罗爽爽停了下来,走到她面前,一把掏出匕首抵在她的勃颈,看着她微微冒出血迹的手腕,道:“都要死的人了,何必这样固执,自讨苦头。”
无力的看她一眼,她眯着眼睛笑道:“就算要死的人,肚子饿着也没力气上山。”
微微一愣,副伏罗爽爽皱了皱眉头,突然从怀中掏出几块包的严严实实的糕点,扔在她脚下:“填饱肚子赶快上路。”
双手困难的捡起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立刻被噎的差点窒息,赶忙抓起一捧细雪,顾不得脏冷大口的塞入嘴中。
面上又平添几道划痕,发髻微乱,即便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她也知道一定是狼狈至极的。
“快走!”
刚刚缓了口气,手腕的缰绳又被恶狠狠的拽了起来,疼的要命,只得起身跟着摇摇晃晃的走。一路到了山顶,平坦纯净的雪地,没有任何人踏足过的晶莹白色,远远望去四周的山脉,在大雪的覆盖之下真的美不胜收。可现在丝毫不是欣赏雪景的时候。
“爽爽,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田四的时候?”
她果真愣住,接着洋溢起笑脸:“当然,田大哥初到夏侯邋邋遢遢的,穿着汉人的服饰,一双眼睛明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还有还有,田大哥不喜欢笑,可他笑起来很好看,我那时迷恋上骑马,整日跟着他们跑。”
“有一次我的马被野蜂叮到发了狂的奔跑,还是田大哥将我救下,因着我的身份,部落里那些男人总是围着讨好我,只有田大哥,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当上了少将军,田大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回忆往昔,她的面上带着甜蜜自豪的神色,使得她禁不住有种落泪的冲动:“那么,你的田大哥是个怎样的人?”
“田大哥是英勇的勇士,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他诚实守信,一诺千金,他心地善良,有着世上最柔软的心肠,任何人都比不了我的田大哥。”
孟央终于红了眼圈,哽咽道:“是啊,这么好的田四,他怎么舍得你这样折磨自己。”
她回过神来,微微皱起秀眉:“你说什么?”
“爽爽,你觉不觉得田四不曾离开,我一直感觉他就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生活,田四那样善良,一定不想看到你因为他而变成这样,回去吧,好好生活。”
“回去?”她的面上有些讽刺:“回哪去呢?敕勒吗?你知不知道如今的敕勒就是人间烈狱,饿昏了头会人吃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家了,就连姐夫也死了,你知不知道副伏罗敏敏还不知道他死了,还在眼巴巴的等他回去?”
她说着,不由得笑出声来:“这是报应,对不对?她害死了田大哥,最终失去了姐夫,这是报应啊。”
看着她笑出的眼泪,她不忍的闭上眼睛,打断她的话:“爽爽,都过去了,你还年轻,日后会遇到一个如同田四的男子,真心实意的爱你,给你一个家,跟我回去吧,姐姐就是你的家人。”
低低的笑出声,她突然摇了摇头,眼泪肆虐:“姐姐,我只爱田大哥,从第一眼开始就发誓非他不嫁,田大哥死去多可怜,我们去陪他好不好,姐姐,求求你,跟我一起去陪他……”
她说着,一步步上前将她抱住,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姐姐,我会怕,田大哥不喜欢我,我们都已经离开了,我哭着求他不要回去,可是他说,爽爽,对不起,我永远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除非我死……。”
“姐姐,他真的就死了,我怎么办?我想去陪他,可是他说他不可能丢下你跟我在一起,求求你,姐姐,跟我一起死吧,咱们一起去找田大哥,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求求你……。”
泪水无声的滑落,孟央努力的昂起头,顺着她的肩头看到纷扬的雪花飘零,感觉眼里有些潮热。
“姐姐,没有田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活着太苦了,真的太苦了,求求你,我们一起去找他吧,有他在的地方才闻得到花香,我已经找不到希望了……。”
望着她哭得不能自抑的神情,她终于忍不住落泪,晶莹的泪珠滑落面颊:“好,我们去找田四,永永远远不分开,我也很想他。”
副伏罗爽爽含着泪为她解开捆住双手的缰绳,笑的如同多年前一样甜美:“姐姐,我们一起去找田大哥,只要能陪在你们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伸出手打落她发丝上的雪花,她笑着流下眼泪:“好,一起去找田四。”迎着呼啸的寒风,一步步与她走向雪山边缘,近在咫尺的悬崖就在眼前,却在这时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还想死,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深深的震惊,装过身去,竟看到一脸笑意的琳青悠然自得的蹲在一块巨石上,纤尘不染的白衣比雪还要晶莹,左臂的衣袖却是空落落的:“傻女人,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还是傻子,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个小丫头说动了,你是几岁的孩童吗!”
说到最后,他已经有些愤怒:“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自然就是我的,没经过我允许就要寻死,当我是傻的呀!”
他的身后站着几个身着青衫的圣医谷弟子,个个表情极力的强忍笑意,表情尽量严肃。
“琳,琳青?”
犹不敢相信的望着他,面上带着泪痕喃喃道:“你还活着?”
翻了翻白眼,他怪笑道:“废话,我堂堂圣医谷谷主,岂是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跟石勒打的不分上下,让他给逃了。”
终于含着眼泪笑出声,她微微怔住的就要朝他走去:“琳青,我以为你死了。”
“姐姐。”爽爽突然拉住她的衣袖,眼含泪花:“姐姐,不要过去,田大哥在等着我们。”
她果真停住脚步,犹豫不决的望着她:“田四……”
琳青彻底的愤怒了:“你不是真的在犹豫要不要死吧,想死还不容易,何必跳悬崖,我给你两颗毒药,保证吃了没有痛苦。”
孟央彻底的清醒,反手抓住爽爽的双肩:“爽爽,田四不会原谅我们的,他一定不会见我们,跟姐姐回去,为了他努力的活着,将他的那份一起活着。”
“姐姐你反悔了!”尖锐的哭喊声,她失控的甩开她的手:“你答应了我的,怎么能出尔反尔!跟我去死。”
说罢,她用力抓住她的手腕,被缰绳勒出的血痕被她抓的疼痛不已,她毫无防备的被她拽到了悬崖边,脚底的积雪纷纷滚落崖底。“住手!”
夹杂着琳青的的声音,她似乎同时听到了司马睿和王敦的声音,不敢置疑的回过头,果真看到身后远远的大批将士,为首的司马睿和王敦均是阴沉着脸。
见他们人多势众,副伏罗爽爽突然从身上拔出匕首,狠狠的抵在她的勃颈:“都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脖子上传来疼的感觉,她知道在流血,那把镶银的匕首很凉,紧紧贴在肌肤上,只有一尺长,虎口的距离,精致小巧,却不是普通的刀刃,更像是猛兽的利齿所铸,虽不能削铁如泥,但用来杀人却绰绰有余。
“放开她,否则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王敦咬牙切齿的说道,她不甚在意的笑道:“碎尸万段?反正都要死的,碎尸万段又何妨,姐姐你说对不对?”
孟央的目光飘落在司马睿身上,含笑道:“对啊,反正都要死的。”
上天真是安排了一场荒唐的闹剧,同样是在这样的万丈悬崖边,她是为他而纵身跳下,心甘情愿的成就他,既然上天注定她的存在是为了牵制于他,那么她愿意为他而死。
这一次,也不例外,真的死了,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吧。
“琳青,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处仲,真的谢谢你,这样不嫌弃的照顾我。”
泪眼朦胧的对他们道了别,最终一眼望向司马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不曾说。
罢了,不说也罢,该说的话上次在悬崖边上早已做了道别,真是讽刺,她的人生竟是不断的轮回着,颠簸再颠簸,流离再流离,就连这万丈悬崖也是再一次的站在边上。
一只手缓缓抚上抵在勃颈的珠钗,她含笑对爽爽道:“走吧。”
爽爽愣了愣,收回手中的珠钗,握紧了她的手:“姐姐。”“蠢女人,你要是敢跳下去,我绝对不救你,我就剩一条胳膊了,没力气救你。”琳青气急败坏的冲她大吼。
“别跳,我已经没亲人了,师兄死了,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可怜兮兮的哀求着她,尽量吸引她们的注意,余光偷偷瞄向不断靠近她们的司马睿和王敦,配合的天衣无缝。
“琳青,对不起。”
紧紧闭上眼睛,两行泪水缓缓流下,她轻轻的吸了口气,纵身跳向万丈悬崖,紧要关头却一把将副伏罗爽爽推开:“答应姐姐,好好活着。”
随即上前的琳青一把将爽爽打昏,可是想要上去救她,已经来不及了。
意料之中的坠落紧紧持续了几秒,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手腕,惊痛的睁开眼睛,竟看到司马睿面色阴沉的望着自己,一只手拉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攀住崖壁凸出的一块石头。
他的整个身子都悬着,丝毫不肯松懈的紧拉着她,她的心剧烈的颤抖起来:“放手,放手……。”
他吃力的拉着她,脸色极其难看,沉默的抿着嘴唇,眼神竟有着说不出的悲切。
“放手,再不放手我们都会死。”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她几近哀求的哭着:“司马景文,求你,放手吧。”
“不放,这一生都不放手。”终于,他咬着牙坚定的说道。
崖边的王敦心惊胆战的向下观望,疾声呼喊道:“王爷坚持住,我去找绳子。”
空荡荡的山谷回荡着他的声音,孟央眼睁睁看着司马睿抓住的石块旁掉落着碎石,哭喊着对司马睿道:“王爷,求你,放手吧,我不爱你了,不要一直缠着我,我恨不能离你远远的。”
苍白的面上扬起勉强的笑意,她看到他低下头对她温柔一笑,眼中有着世上最柔软的温度:“可我爱你。”
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温柔,即便是他们在一起最好的时光里,他也不曾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泪眼朦胧间看到他苍白了的两鬓,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痛楚。
即便你不再爱我,即便你深痛恶绝的想要逃离我的身边,即便你在跳下悬崖的瞬间对我没了任何的话语,我,依旧如从前那般深深的爱着你。
天崩地裂,生死为证。
流着眼泪连连摇头,她哽咽的说不出话,良久的含泪望着他,最终开口道:“王爷,放手吧,我坚持不住了,手腕就要断掉了,好痛。”
司马睿早已注意到她血流不止的手腕,每一滴沾染在自己手掌的鲜血都异常灼伤着他,眼中的疼痛再次闪过,心疼的几乎落下泪来:“坚持一下,央央,再坚持一下。”
哗啦一声,攀住的石块突然松弛,剧烈的下坠之下,孟央看着他又咬着牙拼命抓住凸出的崖壁,脸色十分苍白,额头上满是汗珠:“央央,别怕。”
身上早已惊出一身的冷汗,她终于含笑对他道:“司马景文,我真的撑不住了,让我死吧,我快痛死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次落下悬崖…。”
他的声音如此的凄凉,而她的嘴唇已经惨白,毫无血色,散乱的长发被风吹起,眯起月牙般的眼眸努力向他笑:“我这一生,够了。”
司马睿缓缓闭上眼睛,弥漫心底的痛楚压得他无法呼吸,最终睁开眼睛,面上闪过柔情:“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深深的震惊浮上眼中,好不好?他竟然在用哀求的语气求她答应,该是怎样的经历使得堂堂的琅邪王如此小心翼翼,预言真的应验了,她会是他最终的劫难……
甚至来不及阻止,他突然松开抓住岩壁的手,一把将她抱住,二人相拥着坠下山间。纷扬的白雪弥漫半空,她听到他仿若松了口气一般,轻声道:“终于不会失去你了。”
最后的时刻,她含笑抱紧了他,任凭泪水打湿他的衣衫。
命丧悬崖的场景并未出现,纷扬的雪花从上空飘落,一片片落入崖底的深水之中,不间断的涟漪微微荡漾,同时落下的还有相拥着的二人。
寒冬腊月里,刺骨的河水深不见底,逐渐沉入水底,瞬间的冰冷激醒了司马睿,二人的手依旧紧紧握住,她的长发飘舞在水底,眼眸渐渐紧闭,身子沉沉的下落。
冰冷的水底,窒息的感觉如此难受,她的神智在逐渐涣散,昏昏沉沉之中,隐约感觉有人游向了自己,如此熟悉的场景,使得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想要看清楚那丝光亮……。十三岁那年,深沉的泸水河底,那留下玉佩的少年究竟是何模样……。她只记得他的眼睛璀璨而黑亮,给了深陷绝望之中的她无限希望……。
模模糊糊,就快什么也看不到了,面前拖住自己的司马睿,他狭长的眼眸跟那少年不断重叠,他的眉毛似削剑一般,鼻若山峰,他的嘴巴……暖暖的,很柔软,如此温柔。
司马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拖上岸,湿漉漉的寒意冻得牙都在发抖,顾不得自己,他万分焦急的抚上她的面颊:“央央,央央……”
轻轻拍打着她的脸,终于看到她悠悠醒来,嘴唇冻得青紫:“司马景文,是你吗…。”
仿若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欣喜若狂的将她拥入怀中,声音颤抖:“是我,没事了,你没事了。”
背着她一步步前行,只为寻找一个可以遮雪挡风的地方,可是四下寻望,走的脚麻木,荒山野岭的连个山洞都没有。
她的意识在逐渐散乱,漫天飞舞的大雪几乎就要将二人掩埋。
就快冻僵了吧……。
艰难的呼吸着,他终于找到了一处背对着寒风的岩坡,轻轻的将她靠在岩石上,双手不停的揉搓着她的手,呵着气道:“坚持住,处仲一定会来救我们。”
嘴角轻轻的动了动,眼皮却沉重的难以睁开,他将额头贴在自己额前,声音慌乱:“央央,别睡。”
说着,他开始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披在她的身上,直到自己赤裸着上身,紧紧将她拥住。
湿漉的衣服,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只是真的很冷,意识模糊的睁开眼睛,竟看着他赤裸着上身为她挡住纷扬的雪花,身上的皮肤都冻的青紫,震惊之下使得她清醒一些,艰难的开口道:“你疯了,你会死的。”
颤抖的身子紧紧拥着她,不让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身上,他冻得牙都在咯咯作响:“反正,你,你都不爱我了,死了就死了。”
眼泪灼热的滴落他赤裸的肌肤上,她极力的想要挣扎,可身子沉重的根本动弹不得,最终有气无力的哀求:“司马景文,你疯了,快把衣服穿上,求求你,不要这样。”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他的脸色青紫的吓人,哆嗦着声音颤抖道:“你若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处仲他,应该是真的爱着你,你跟他在一起,我死了,也就安心了。”
孟央的眼泪大滴的滚落,抽涕的说不出话,他无力的将头埋在她的肩头,附在她耳边轻声笑道:“真的不甘心这样将你交给别人,央央,我是真的爱你,并非不愿舍弃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可我没办法舍弃,即便贵为琅邪王,也阻止不了你三番四次的被人陷害,我必须拥有更大的权利,我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有这样,才足够强大到可以保护你。”
“其实,我已经死了,从你说不再爱我的那刻起,我的心就死了。我骗自己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发誓再不为你流一滴眼泪,我以为自己成功了…。军营里见到你的第一眼,天知道我有多慌乱,整个心都快窒息而死……看着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我却没用到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感觉,真的,比死还难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也有些冰凉,她的心就这样剧烈的疼了起来,流着泪哀求:“司马景文,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你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你不能背弃自己的承诺。”
“不要死,司马景文,我害怕,我好怕,你不要离开我……”
他已经没了力气,呼吸都是微弱的,却努力在她耳边含笑道:“值得了,人生在世几十年,也许我活着的唯一原因,就是等着你来到我身边的那刻,真希望重新来过,我一定不,让你流一滴眼泪。”
眼泪几近流干,感觉他昏昏沉沉的就要睡了去,逐渐沉了心,含泪笑道:“司马景文,是你对不对……。一直都是你。”
“一切都是注定的……。自我来到琅邪王府的那刻起,你就注定被我连累至死,”她含泪贴在他的脸上,笑着说道:“司马景文,可我注定也是为你而生为你而死的,无论你去哪,央央都会生死相随。”
顺着目光望去,洁白晶莹的世界,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即便如此,这一生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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