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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着眼睫悠悠醒来,粉色的凌罗床帐随即映入眼帘,呆呆的睁着眼睛脑中茫然一片,昏睡中出了一身的薄汗,感觉身上寒津津的,像是做了个极其恐怖的噩梦。但那真的只是梦吗?
“醒了?”
耳边传来关切的男声,不安的喘息着,她紧张的望向床边坐着的男人,面上瞬时变了颜色,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墙角靠近。王敦含笑靠近,伸出手掌想要抹去她额头细细的汗珠:“做噩梦了?不要怕,醒来就没事了。”
他的手还未触摸到她的额头,就被她慌乱的躲闪开,眼眸惶恐不安:“不要杀我,我已经离开他了。”
王敦的手掌一颤,缓慢的收回,良久才开口道:“别害怕,没人会杀你。”心知她的恐慌,他也不再靠近,面色沉沉的望着她:“那要杀你的男人究竟是何人?”
“不,不知道。”
茫然无助的声音,她的面色始终苍白的毫无血色,双手微微颤抖。他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压抑着声音道:“别害怕,我会查出他的身份,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
感觉到他声音中透出的阴寒,她怔了怔,抬起头眼眸生怯:“你,不杀我吗?”
王敦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很快又舒展,柔声道:“我不杀你,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毫毛,只要我还在,必会护你周全。”
只要我还在,必会护你周全……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熟悉的使她有种流泪的冲动,无数个凉寒的深夜,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紧紧抱住颤抖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我不爱他了,我已经不爱他了,我真的不爱他了……
不去想他,假装早已忘记从前的一切,时间久了,让她恍惚觉得自己真的不爱他了,却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仅需同他相同的一句话,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这些,足可以撕开她血淋淋的伤口。
心还是完整的,却原来早已溃烂成灾,只因私藏着他的名字,仅需一滴眼泪便会磅礴而发,如同洪水猛兽般击的自己溃不成军。
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意,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多谢王大人不杀之恩,孟央即刻就离开,保证永远不会再踏入健康城,请大人放心。”
王敦含笑道:“我说了会护你周全,所以你必须在我身边,我会带你回扬州。”
褐色的眼眸认真的望着她,其中饱含的不明情愫使得她彻底的慌了神,低声道:“我要回家,哪也不去。”
随意的扬了扬浓眉,他开口道:“你觉得你走的了吗?也许你还未走到家便会尸横荒野,这样大费周张的杀你,欲置你于死地的人不会轻易罢休。”
那晚的雪夜,身着斗篷的女子本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杀掉她,偏偏还要花重金聘用杀手,其中的怪异令人不安,尤其是她清晨塞给自己的热包子,既要杀她,为何还要这样对她?
心里虽然害怕,她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生死由命,我认了。”
“我记得,你是有家人的,”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成功的看到她警惕的神色,王敦继续道:“生死由命,你可以认命,万一那歹人一路追随你回了家,你是要家中之人为你陪葬吗?”
她的脸色果真变得苍白,眼神犹豫,惶恐。他便继续开口道:“先随我回扬州,待我查清楚是何人要害你,铲除隐蔽的危险之后,你若坚决离开,我绝不阻拦。”
“多谢王大人,我会小心的,还是不劳烦您了。”面上明明有着恐惧之色,她却依旧婉言拒绝。
“你在怕什么?”目光直直的望着她,似是要看透她的心里,褐色的眼眸幽深而执着。
孟央心里一惊,仿佛已经被他看穿一般慌忙的低下头:“我没有。”
王敦真的是太过危险的人物,而她又是如此敏锐,敏感的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目光,那里面包含的复杂情愫她并非看不懂,暗藏的汹涌一旦爆发将是怎样的危险,所以她才避之不及。她一直是个胆怯的人。
王敦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磊落光明:“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没错,我对你确有爱慕,自你在山林里救我的那刻起,我的心里就有了你的身影,只是当时连我自己也不知。后来听闻你坠入悬崖,我日日惶恐,夜不能寐,直到那时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变成了生平最瞧不起的人,整个脑子都被你所占,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我竟然喜欢这样的感觉,竟然渴望回到山林中凶险的那晚,我记得,那晚盛开的昙花纯美极了。”
他娓娓道来,言语诚挚坦荡,不得不使她更加不安,眼神躲闪的望向别处:“王大人,那晚即便是毫不相识之人,我也定会救他……”
“我知道,”他笑着打断她的话,声音柔软:“你不必害怕,我王敦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我说过日后你若要离开,我绝不阻挠。孟央,可此刻我必须将你带在身边,你就当做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否则我将终生不安。”
话已至此,她依旧坚持不肯,心绪凄然惶恐:“王大人这样做,让孟央如何面对襄城公主,再说您何必惹祸上身,王爷若是知道了……”
“你不用面对任何人,舞阳是要一直待在健康的,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身份,我会把你带去扬州,那里没有任何人认得你。”他的眼眸柔软的不可思议,接着又轻笑道:“就算王爷知道了又如何,我王敦从来不曾怕过什么。”
“王大人……”犹要不安的开口,她的眼中一片慌然。
“叫我处仲,或者叫我的名字王敦。”他认真的打断她的话,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她却突然沉默,良久,开口道:“王大人……”
“我说了叫我处仲,我不喜欢那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或者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他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
“我怎敢直呼大人的名字,王大人我……”再一次开口欲说些什么。
王敦却突然上前,一把揽过她的身子,面对面深望着她,俊美的面上有些戏笑:“叫我处仲,否则我就要吻你了。”
他的面庞离她那样近,鼻尖若有若无的触碰到,呼吸间都是陌生的男子气息,惊的她出了一身的冷汗,来不及细想就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处,处仲。”
他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褐色的眼眸清亮如水,突然迅速的啄了一下她的唇角,眼中是满满的笑意:“这是对你的奖励,以后要乖乖听话。”
孟央顿时脸色大变,胡乱的擦拭着唇角,冰冷着脸就要起身离开:“王大人疯了吗,为何要做这样没分寸的事。”
见她面色阴沉真的生了气,他赶忙起身阻拦,再三保证道:“我刚刚是一时昏了头,保证不会有下次。”
她却皱着眉头一心想要离开:“算了,我还是离开吧,不给大人添麻烦了。”
王敦无奈道:“别走,我保证不会再碰你一下,眼下寿春的战况紧急,我只能将你送回扬州的府邸,接着就要赶往战地,你可以安心留在扬州。”
寿春的战役?她的表情微微凝重,有些出神的怔了怔,他却以为她不肯,随即道:“你放心,什么时候你想离开了,我必不会阻挠。”
“王大人要去的战地,可是匈奴人石勒起兵征战的?”
王敦一愣,开口道:“正是,不过你不必担心,王爷身边能人异士众多,那小小的匈奴人成不了气候的。”
本以为她在为琅邪王担忧,谁料下一秒她就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紧张道:“王大人既是要上战场,可否答应我救两个人,大恩大德孟央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
见她神色慌张,他略一沉吟,正色道:“你要我救何人?”
“华清寺僧人己巳师父和他的师弟,”满面的焦急,她的额头都冒出了汗珠:“你放心他们不是坏人,己巳师父云游至寿春,莫名得罪了石勒,他的师弟琳青正赶去救他,寡不敌众他们哪里斗的过石勒,望大人出手相助。”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引得他忍不住笑出声,眼眸含笑望着她:“好,我答应你尽力而为,但你要如何报答我?”
孟央一愣,随即垂下眼睑,低声道:“若能救的出他们二人,我愿为大人做牛做马,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王敦故作沉思,接着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孟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沉默半晌,她终于开口道:“只要你救的出他们,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当真?”
“当真。”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她的心早已开始溃烂的不成样子,心都死了,让她做什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王敦假装认真的想了很久,最后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柔声道:“我要你叫我处仲,再也不许称呼我为王大人。”
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诧异的愣住:“这就是你的要求?”
他扬了扬眉毛,点头笑道:“这是第一个要求,第二个就是,明日随我一同返回扬州。”
消停了一日,出了大门才发现又下起了细雪,处处皆是朦胧的,伸出掌心,几片雪花飘落指间,微凉的寒意。
福州太守带领一干管事殷勤的将他们送至门外,恭敬的对王敦道:“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相商,请大人稍留一步。”
王敦微微皱起眉头,转身为她披好厚厚的大裘,对一旁撑伞的随行丫鬟道:“先扶小姐上车。”
丫鬟赶忙仔细的为她撑伞,飞扬的雪花中她率先上了马车,车厢内烧着红灿灿的炭炉子,温暖的火堆旁放着几只烤得滚烫的红薯,她的面上禁不住扬起一丝笑意,伸出手就拿起一块放在掌心,谁知却被烫的立刻撒了手扔回,正望着微红的手掌,忽听一侧的窗帘外隐约传来两妇人的说话声,声音由远及近,尽管压的很低,还是听得很清楚:
“这世道可不是太乱了,还是小心点好,城北的悦来客栈一夜之间成了坟场,那大火烧的,听说直到清晨下了雪才熄灭。”
“可不是,说起来真是慎得慌,掌柜一家老小和住店的商客无一幸免,都死的极惨,就连掌柜家三岁的女儿也被杀死灭口,真是太可怕了。”
“要不说蹊跷呢,东街上梁记面馆的老梁夫妇,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喉咙被割破,那血流的满屋子都是,瞪着眼睛死不瞑目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官府也不曾过问吗?人命关天哪。”
“嗨,什么过问不过问的,无非是随便抓几个人回去审问,找个替罪的顶顶算了,敢这样痛下杀手的,官府也不敢惹的。”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快走吧。”
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她静静的坐在车里,面上除了震惊便是死人一般的苍白,牙都抖的咯咯作响。车帘在这时被掀开,正要上车的王敦见她这个样子瞬时有些微愣,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是你吗?”
沉默良久,她听到他缓缓开口:“是。”
“为什么?为什么!”眼眸里的惧恨染红了她的眼睛,一只手死死按住长座,那是她最后支撑的力量。
眼泪决堤,她只感觉胸口窒息的就要呼吸不过,王敦的面色沉了下来,轻声道:“我不能留下任何的隐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死死咬住嘴唇,泪水肆虐的流下:“梁记面馆呢?为何连他们也不放过!”
“因为他们认出了你是画卷上的女子,虽然他们保证过不会说出去,但世上最可靠的只有死人,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保全你。”
他的话说的那样平淡,如同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不能冒险,只有他们死了,你的安全就多了几分,所以他们必须死。”
这才是真正的王敦吧,手握王氏家族重兵的扬州刺史,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面罗刹,他,真的太可怕了……
就快撑不住了,她死死按住胸口,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嘴唇也隐隐咬出血迹:“王敦,你好狠……”
话未说完,身子已经软软的倒在座位上,王敦顿时脸色大变,焦急万分的上了马车,将她抱在怀中不住的摇晃:“来人呐,快请大夫!”
应声而去的侍从慌忙离开,他却在这时眼中充斥着极重的戾气,开口又对马车外的护卫道:“去,追上刚刚那两个妇人,割了她们的舌头!”
手握长剑的护卫随即离去,车厢里烘烤的暖炉,映的他的面色格外阴沉,只有面对怀中昏去的人儿,才有了焦急之色。
扬州城内的王氏府邸是何等风光,府院朱檐碧瓦,亭台水榭优美雅致,除了面积的大小丝毫不逊于琅邪王府。而此时,那极美的碧色屋瓦均被大雪覆盖,远远望去分不清它们与屋檐的区别,都是寒冷的白色而已。
屋内被烧的红彤彤的炭火,带给不了她一丝的暖意,虚弱的躺在床上,纵然身上盖了无数名贵的锦被,她还是觉得很冷。
一旁的丫鬟一直端着碗中的汤药,急的快要哭了:“小姐,您若是不喝这药,大人会打死我的。”
轻轻的将头别向里侧,她闭上无力的眼帘,不愿理会她的哀求。谁知那丫鬟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依旧高捧药碗,明显带着哭腔:“阿宝求您了,您就把药喝了吧,阿宝家里还有生病的妹妹,万一大人打死了我,妹妹一个人该怎么活啊…。小姐求您了。”
面上有些动容,她支撑着身子艰难的坐起,目光静静的望着她:“今日我若不喝这药,王大人是不是真的会要了你的命?”
丫鬟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回答:“小,小姐您就可怜可怜奴婢,阿宝日后一定尽心服侍您。”
“你刚刚说,你家里有个妹妹?”无力的开了口,在得知王敦因为自己屠杀了那样多的人,她便以绝食来抗议他,因着一直病着,连药也不肯喝,眼下已经虚弱到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阿宝赶忙回答:“阿宝自幼和妹妹相依为命,妹妹才六岁,从小就一直病着,阿宝将她托付给婶婶家,每月领了工钱全部交给婶婶。”
见她面上有着凄苦的神色,禁不住开口问道:“既然有婶婶照顾,你为何还愁眉苦脸?”
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她才轻声道:“从前爹娘去世,我与妹妹一同寄养在叔叔家,凭空多了两张吃饭的嘴,婶婶自然不高兴,即便阿宝什么活都抢着干婶婶还是经常打骂。妹妹经常生病,小脸都是蜡黄的,婶婶说家里没钱给她看病,阿宝就签了刺史府的卖身契,这才有了机会在大人身边伺候,求小姐发发善心,阿宝不能死啊。”
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惶恐的样子,她只得暂时放下自己对王敦的成见,对她道:“把药拿过来吧。”
阿宝一喜,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手中汤药递了过去,费力的接过药碗,触手感觉到刚刚好的温热,目光不经意间看到她红肿的掌心,当下有些心惊,这才想起从这药熬好之后她就一直双手捧着等自己服下,滚烫的汤药明明灼伤了她的手,她却不曾皱一下眉头,于是鼻子一酸,眼圈立刻红了:“对不起。”
低低的致歉声,使得阿宝万分惊慌,连连摇头道:“小姐在说什么?”
目光移至她的双手,禁不住哽咽道:“回去擦些药吧,你的手,不疼吗?”
她明显一愣,接着感激的对她笑:“不疼,阿宝真的不疼,根本都没察觉手被烫到,多谢小姐关心,不碍事的。”
孟央相信她是真的没有感觉到疼痛,遥想当年初到健康,她在红舞坊为人洗碗,寒冬腊月里双手寖泡在冷水里,冻疮裂开的口子从来没有愈合过。有时被小燕她们捉弄,会在洗碗水里洒盐巴,那种钻心般的疼痛是常人根本无法体会的,时间久了,她们会恐慌的看着她面不改色的将手放入盐水里,逐渐心生恐惧再也不敢去捉弄她。
疼吗?不疼吗?她也曾多次问过自己,那时你不疼吗?事实证明她真的忘了什么是疼痛,经历了太多的痛,剩下的便只是麻木,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感受。
成长在不同生活中的人,对疼痛的体会是不同的。她是这样解释给自己听的。
微微回过神来,便端起手中的汤药饮尽,那样苦的药,她却不曾皱一下眉头,只是面色有些虚弱,将药碗递给阿宝,低声道:“这药我喝了,你也回去擦些药吧。”
阿宝摇着头还未说话,就听门外站着的另一丫鬟恭敬的叫了一声“大人”。随即知道是王敦过来了,慌忙退到一侧垂着头迎接。
疲惫的垂下眼睛,她索性躺下身子装作睡去,不愿理会他的到来。
脚步声逐渐走近,闭着眼睛听到他压低着声音问阿宝道:“小姐睡了多久了?”
“刚刚喝了药就睡下了。”细弱蚊蝇的回答,仿佛很怕他的样子。
她原以为他看到自己睡着了便会回去,谁料丝毫不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反而听他对阿宝道:“你下去吧。”
房内只剩他们二人时,她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匀称,心里隐隐不安,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被角,感觉到他就坐在床边,目光疑似在看自己。
安静的出奇,他仿佛打算一直这样坐下去,反而是她,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越来越不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似笑非笑的声音:“我看到你的睫毛一直在抖。”
微微的讶然,明知他已经识破了自己,偏偏还不肯面对现实,继续装成沉睡的样子,企图他能有自知之明,自行离开。
可是她的希望落空了,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离她越来越近,淡淡的男子气息逐渐靠近,她几乎听到了近在耳前的呼吸声,心里一紧,立刻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使得她惊吓不已,王敦就与她面对面的望着,近的她看得到他眼眸里的幽深,看得到他根根分明的眼睫,甚至看得到他眉目间蕴藏的戏笑。凉薄而温润的嘴唇轻轻上扬:“我就知道你在装睡。”
她随即费力的起身,安静的坐在床上,目光冷冷的扫向别处:“我真的想睡了,你走吧。”
王敦并不在意她的冷淡,声音依旧柔软:“我请了扬州最有名的大夫,待会过来为你诊治。”
“不用,我没病。”强忍胃里翻天倒海的难受,她一口拒绝。
微微皱起眉头,他无奈的叹息一声:“你在生我的气,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看,你的脸色这样难看。”
良久的沉默,他又接着开口道:“你若不肯要大夫诊治,我便会一直留在扬州,你要救的人也落了空。”
话未说完,她突然捂着嘴,控制不住的转向床头,面色极其惨白,将刚刚喝下的药吐了出来,困难的呼吸着,感觉眼前一阵晕眩。
王敦大惊,一把扶住她就要倒下的身子,急声对门外的下人吼道:“立刻把李大夫请来,一刻也不准耽搁!”
昏昏沉沉的躺着,半睁着眼睛看到一胡须青白的老者上前坐在一边,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仔细斟酌良久,微微皱起眉头。王敦立刻开口道:“怎么样?”
老者并未回答他,又是很长时间的把脉,有些清浊的眼中突然有些神采,逐渐转变成震惊,最后竟激动的语无伦次:“好啊,老朽活了大半辈子,竟然碰到这样的奇事,真是开了眼界了。”
不仅王敦疑惑的皱着眉头,就连孟央也是微微的不解,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热枕,语气欣喜的追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还未张口,王敦已经警惕起来,声音不由得沉了下来:“你瞧病就瞧病,问这么多干吗?”
老者似乎并不惧怕他,反而颇为不满的开口道:“我李十三这一生治好了无数人的疑难杂症,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必须详细了解她的情况,你若是不肯说,就找别人给看吧,反正我瞧不好的病整个扬州也无人瞧的好。”
孟央心里开始不安,这老者这样说话,以王敦的性子怕是会要了他的性命。果不其然,她看到他迅速阴沉下的脸,面色极其不善,下一秒却突然开口道:“她叫孟……梦儿,是江南人氏,曾对我有恩,所以你一定要治好她,否则她死了你便要陪葬。”
老者并未对他的话上心,乐呵呵的对她道:“梦儿姑娘,我是扬州有名的名医李十三,你可以叫我十三伯,我所诊治过的病人都是这样称呼我的。”
不经意看到王敦铁青着脸的样子,她难得的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含笑对那老伯称呼道:“十三伯,劳烦您老人家大老远的过来。”
“不麻烦不麻烦,”老者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若是知道你病的这么诡异早来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到背后一冷,转身就看到王敦阴寒的目光,赶忙改口道:“老朽的意思是,医者父母心,一定尽心为你诊治。”
柔弱的笑笑,她随意道:“老伯不必为难,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瞧不瞧的好都没关系。”
“梦儿姑娘从悬崖摔落过?”
简单的开口询问,惊得孟央和王敦皆是一愣,尤其是王敦,眼中隐隐起了杀意:“你怎么知道?”
十三伯摸了摸胡须,笑道:“我家世代行医,刚刚为姑娘诊脉,发现她脉搏很是奇特,明明身子虚弱的就快撑不住,体内的经络却活跃异常,实在是怪异的很。仔细瞧来,姑娘应该是从高处摔落过,体内经络尽断,即便是当时老朽瞧来也是必死无疑的,不知被何方高人以何种医治的方法续接了你的经络,竟然能够起死回生,老朽当真是佩服!有生之年能见上此人一面死而无憾,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大概这才是他欣喜若狂的原因吧,孟央禁不住扬起嘴角,在王敦的注视下娓娓道:“老伯猜的没错,我曾经不小心跌落山崖,虽然是掉在伸展的树木上,着实伤的不轻。救我之人是云游的医者,我也不知他究竟是何人,总之他救了我之后就离开了。”
“哦?”十三伯眼中透着遗憾,惋惜道:“可惜啊,唉,见不到此人着实是我没这福分,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神通之人,竟还难得的有副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她的心里禁不住想笑,琳青若是知道自己被人这样美赞,想必又要翻了翻白眼了。这老伯面上的遗憾是真的,她却不得不撒下这些谎言,琳青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必须处心积虑的为他着想,不能为他惹来任何麻烦,哪怕面前的十三伯看上去真的是个心慈仁善的老人家。
“你到底医不医的了她,不要在这废话,若是没这本事,就横着被人抬出去。”王敦字字警告着他。
十三伯赶忙点了点头:“能能能,我当然医的了她,姑娘是心悸不安导致血不归心,想是受了什么惊吓,我虽暂时医的了她,但她这身子还得靠她自己细调,若总是思虑甚多,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说着,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起身道:“老朽现在就去给梦儿姑娘抓药,亲自煎熬,日后每天都要为姑娘把脉,来来回回也不方便,就先住在贵府了,王大人应该会同意吧?”
王敦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的笑意:“你若是治的好她,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但若是耍什么花招,就别想活着走出去。”说罢,又开口对站在一旁的下人道:“为李大夫准备房间,好生伺候着。”
下人应声带十三伯离开,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孟央有些不自在的将目光望向别处,开口道:“我要休息了,王大人请回吧。”
话刚说完,就见他突然走上前,双手硬是捧过她的脸,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你答应过不再叫我王大人,为何出尔反尔?”
他的掌心温暖滚烫,常年骑射所磨出的茧子微微粗糙,她在他的目光下逐渐涨红了脸,有些恼怒道:“放开我,你还未救出他们,我为何现在就要改口?”
“你!”他仿佛比她还要气愤,更加用力的捧着她的脸:“你在狡辩,缪论!明明已经说好了,你食言而肥。”
这是她所认识的王敦从未有过的样子,可恶至极的模样,偏偏又一副被欺骗了的认真模样,使得她好笑又好气。
本着脸想要拿开他的手,急声道:“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我不放,你根本不想跟我说话,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何不理我?不惜以折磨自己的方式反抗我,我就这样使你厌恶?”他的语气竟然有些微微的慌乱。
感觉到他的手不自觉的加重力气,脸都被他捏的变了形,万般无奈只得装作可怜的样子哀求道:“很痛,放开我。”
他先是一愣,立刻松了手,她刚刚松了口气,谁知他突然又将手伸了过来,躲闪不及再次落入他的魔爪,被他捧住的脸不得不正视着他。王敦执着道:“我不能放手,否则你又要不理我,把话说清楚,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不这样对我?”
他的语气有些无力,透着深深的挫败感,孟央有些害怕这样的他,无以面对他汹涌的情愫,缓缓开口:“你若不放开,我会永远讨厌你。”
似是一愣,他的左手轻轻的松开,右手掌有些颤抖的抚过她面上的疤痕,恍惚道:“这条疤痕,就如同你刻在我心里的印记,你就是我心里邂逅的美梦,可你这样讨厌我,我竟是这样的不堪。”说罢,他慢慢收回右手,有些自嘲的起身,背影格外落寞:“我这样惹你厌恶,也是,我只能捧着一颗心放到你面前,实际却什么也给不了你,你受了这样多的苦,甚至落入万丈悬崖的那刻,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也做不了,你,应该厌恶我的。”
脚步沉重的走出房门,她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处仲…。”
仅仅一个称呼,他的身影立刻顿住,转过身,面上带着欣喜,有些不敢置疑的走了过来:“你刚刚叫了我,你是不是叫了我处仲?”
见她沉默着不回答,他有些焦急,鬼使神差见竟然又伸出手捧住她的脸,强逼着她看着自己:“你是不是叫了?我听错了吗?你到底叫没叫?”
万般不悦的皱着眉头,她有些吃力的去掰开他的手:“放开我的脸,你放开。”
“我听错了吗?你叫了吗?是我听错了吗?”
面前的他明亮的眼眸顿时黯淡下去,即便喃喃自语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手掌依旧纹丝不动的捧着她的脸,强忍了很久,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眉目弯弯:“我要你放开我,脸好痛。”
这样的笑,使得他一愣,神色怔怔的:“你笑了,你不生气了?那你刚刚是叫没叫我?”
孟央张了张嘴,最后逐渐收敛笑脸,正色道:“王处仲,我可以不生气,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我什么都答应。”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她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肃穆的望着他:“不许杀人,永远不许再杀人。”
缓缓收回手掌,他的面色有些凝重:“你知道这个要求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是扬州刺史,王氏家族的头领,我若不杀别人,必有人千方百计的想要杀我,我今日的一切,都是站在堆积的尸体上赢出来的。”
心里一惊,她不由的拉住他的衣袖:“我并非要你任人宰割,我的意思是不许滥杀无辜,平民百姓的性命就该那样卑贱吗,这样的世道下活着已经不容易了,为何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王敦的目光深深的望着她,对上她清澈晶莹的眼眸,禁不住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永远不滥杀无辜,不杀平民百姓,作为条件,你永远不许不理我,永远都要在我身边。”
说罢,他突然上前轻轻的拥抱着她,声音浮生若梦:“今后,你就是我的梦儿,世上再无孟央此人,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梦儿。”
眼中的慌乱不足以使她落泪,反而是他这句世上再无孟央此人令她无声的落下几滴眼泪,顺着他的肩头望去,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浮生若梦,她最美的年华统统都是因为与他相遇,她的梦,从来都是因为有他的存在。
梦儿,梦儿,她这一生最美的梦,从纵身落入悬崖的那刻起,就已经醒了。
王敦离开扬州有些时日了,除了每天卧在床上歇息她什么也做不了,好不容易向阿宝讨来一本书卷,还被十三伯嚷嚷着夺去:“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再看下去眼睛都瞎了。”
无奈的看着他将书拿去,她只得笑道:“整天这样躺着很无聊。”
闻言,十三伯的眼睛亮了一下:“你无聊,不如老朽我陪你说说话。”
愣了愣,她随即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好啊老伯。”
“那,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一开头便是不好的话题,她面上的笑有些凝滞,接着一只手抚上面颊,轻轻一笑:“很丑,是不是?”
心知每个女子都是最在意自己容貌的,十三伯赶忙正色道:“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那个救你的世外高人那么厉害,为什么没把你的脸医好?”
这些天他反反复复提及琳青,旁敲侧击不过是为了打听他究竟是谁,这大概就是他愿意留下为她医病的目的吧。孟央心底叹息一声,开口道:“老伯有所不知,我的脸曾经留过一道疤,两次所伤在同一位置,即便高人有意相助,怕也是好不了了。”
她并非说谎,琳青曾经尝试过医好她的脸,无奈那疤痕伤的太深,饶是妙手回春的圣医谷谷主,也是无能为力了。
见她怔怔的出着神,十三伯摸了摸胡须,转移话题道:“提醒你一件事吧,这几日我来为你把脉,总见一女子吵吵嚷嚷的要见你,看样来者不善呐。刺史大人似乎预料到了她会来,提前吩咐过那些守卫,除了老朽我能过来为你把脉,任何人都不准见你,这防卫可是做的滴水不漏啊。”
她明显有些愣怔,很快又神色如常,有什么值得诧异的,这样的事,经历的还少吗?除了深深的无力感,她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只有这一条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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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事出门,回来晚了,所以现在才更新这章,大家见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