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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咸淳四年三月春。
清风吹皱一池春水,阵阵东风驱散了万里冰封,换来大地翠绿点点。
“南北驱驰报国情,江花边草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叶应武靠在宫廷巧匠打造的逍遥椅上,一边懒洋洋的晃悠着,一边开口轻声吟诵。
如果这里不是大明宫禁深处,而是街道上哪个地方,恐怕这个样子懒懒散散的闲人,也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背地里指责戳脊梁骨。
冬天里那一场纵横千里、血流成河的大战,终于在蒙古的全线收缩和大明的精疲力竭中落下帷幕,而大明的百姓在对这位御驾亲征、一手底定乾坤的明王殿下,已经由之前的敬仰变成了现在的盲目崇拜甚至迷信,据说现在整个大明真的做到了家家供奉明王殿下的长生牌位,而那茶馆瓦舍当中更是把新鲜出炉的前线战事一遍一遍的说。
说书的不厌烦,下面听的人更是听一遍拍一遍桌子,碎银子、铜板甚至大张大张的银钞不要命的往上扔。凡是汉子,总是有三分血性的,听到这样万军丛中来往纵横的热血故事,怎能不暗暗叫好,看向南京、看向那座宫殿的时候,人人目光之中也都是豪情万丈。
唯有此明王,能够带着咱这残破的华夏,一步步走到今天!
唯有此明王!
也正是因为明军的凯旋和朝廷对于百姓还乡中原、开拓南洋的鼓励,使得整个大明现在都处于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时代。就算咱们不是为了那头顶上飘扬的赤色龙旗,单单是为了自己家中妻儿老小的未来,也要加把劲多流汗、多赚钱。
甚至就连前宋时候阴沉沉天空下街道上混吃混喝的二癞子、闲散流氓,也都自发的走出去找活做,无论是船厂一份小工,还是直道的监工,都是虽然苦累,但是下力气也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至于原来大街上那些悠闲晒太阳的私塾老先生们,也都响应朝廷的号召,走进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县学、府学之中。
也就是说现在想要在大明找出来一个闲人,恐怕也就只有躺在这里的明王殿下了。不过显然明王殿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估计是整个大明最懒散的一个人,就这么悠悠然的躺在树荫下,时而吟诵吟诵诗词,时而眯着眼睛看看暖和的太阳。
“刘家港船厂的新式宝船即将下水,工部奏请殿下前去剪彩,去不去?”杨絮没好气的将一本奏章扔到叶应武怀里,接着又拿起来下一本,“还有这个,蒙古鞑子内乱的最新战报,爱看不看。”
叶应武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扔了好几本奏章,而坐在一边轻轻调着雨前新茶的赵云舒柔柔说道:“絮娘姊姊,夫君难得休息两天,你就不要打扰他了。让朝中几位相公拍板便是。夫君上一次北上,朝中诸位相公差点儿没有吓得犯病,追悔莫及。现在吃一堑长一智,他想要出去也得朝中诸位相公应允才行。”
站在树荫下提着笔将叶应武刚才念的诗用娟秀的字体写下,王清惠一边欣慰的看着一沓写满诗词的稿纸,一边笑着说道:“舒儿姊姊,这个你还真不用担心,以咱们夫君的脾性,他要是真的想要出去,敢从这里翻墙走,到时候谁能拦得住!”
“你们说某的坏话,能不能换个地方。”叶应武眉毛一挑,睁开眼睛,“絮娘啊,蒙古鞑子内乱就让他们乱去吧,一两年折腾不完,兵部和锦衣卫也不用大惊小怪的天天禀报,他们不烦某还烦呢,你看看,几千骑兵的调度都写得一清二楚,想干什么,表示兵部的斥候和锦衣卫的探子一个比一个能?还有这几个,小小州府官员的调动,给某说一声便是,文宋瑞这几个家伙,怎得现在越来越放不开手脚了!”
絮娘顿时扑哧一声笑出来,自家夫君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推脱的一干二净。文天祥他们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都推上来,自然不是因为他们越来越不长进了,而是想要告诉明王殿下,天下需要您操心的大事小事多了去了,求求大爷您了,可千万别再带着千八百人就往前冲!
御驾亲征这事,叶应武每玩一次,文天祥他们就担心自己的心脏病得早发作十年。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沉声说道:“不用他们这么变着花样的警告某,一个月之内,某还得启程北上。”
“为什么又要北上?”赵云舒有些诧异的看着叶应武,自家夫君从北面回来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这么又火急火燎的北上,根本说不清楚啊。要知道现在大明的国力虽然正在恢复,但是根本没有精力再和蒙古鞑子来一场大战了,甚至攻城略地的能耐都消耗干净。
霍然坐起来,叶应武看着赵云舒一眼,淡淡说道:“南京南京,距离北面还是太远了。更何况六朝粉黛之处,江南烟雨柔人心肠,不可永为一国之都城,所以以后大明宫禁所在,还当是在北面,是在中原。某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一场场血战千锤百炼的大明军将铮铮铁骨,最后被这粉墙黛瓦消磨的一干二净。”
顿了一下,叶应武旋即轻笑一声:“更何况,某当初既然自称一日不去除鞑虏、收复中原故土,则一日不称帝,当初许下的诺言现在已经实现了,是时候由明王殿下变成陛下了。这一天,宋瑞他们恐怕也期盼久矣。大明之国祚既然号称继承自前宋,那么自然也是要象征性的祭拜一下前宋祖庙和祖陵,以安前朝遗老遗少之民心。”
握住叶应武的手,赵云舒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带我去。”
叶应武早就料到女孩会有这样的要求,只是点了点头,转而看向絮娘:“对了,絮娘,你刚才说什么,宝船下水了?”
杨絮哼了一声,还是无奈点了点头。
“这还是要走一遭的。”叶应武轻轻呼了一口气,“就在近日吧,告诉礼部准备好礼仪,别的都是小事,这件事却不能耽误。”
就在这时,陆婉言和绮琴一前一后走过来,而陆婉言臂弯里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
“涵涵,快,让爹爹抱抱。”叶应武一个箭步窜过去,不过显然他还是慢了一步,絮娘、赵云舒她们已经先了一步,将陆婉言围的水泄不通。
叶应武不由的暗暗咋舌,自从自家长子诞生以来,这群女人对于孩子的喜爱已经到了痴狂的地步,这也使得叶应武不但每天都能够左拥右抱,甚至还能够大被同眠。这也导致明王殿下这几天总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错觉,总是下意识揉腰。
绮琴缓缓走到叶应武身边,噙着笑看着热闹景象。而叶应武躬下身凑到绮琴微微隆起的小腹处侧耳倾听片刻,笑着说道:“那个某碰不到,那某就来听听这个。”
绮琴顿时娇嗔道:“夫君,这才几个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听到动静。”
绮琴也是两三周之前才开始有反应,想来应当为叶应武出征之前怀上,算算时日正好,这也是叶家的第二个血脉了,只不过当时叶应武从北面还没有回来,整个大明还被滚滚战云所笼罩,再加上绮琴本来就是素净不喜欢吵闹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大肆庆祝,不过叶梦鼎和陈氏夫妇两个还是激动的折腾了好几天。
探头看了一眼绮琴带着娇羞的脸颊,叶应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也是,那某还是进去看那个吧。”
话音未落,叶应武已经昂昂冲进去,左拥右抱,吓得赵云舒她们急忙四下散开,躲开这个光天化日下什么事也都敢做的家伙。叶应武现在也没有心情管她们,而是走到陆婉言身边。婴儿娇嫩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看到叶应武不知怎地就流露出一抹融化人心灵的笑容。
“还是和爹爹亲啊。”叶应武洋洋自得。
顿时白眼无数。
脚步声响起,一名婢女有些着急的走过来:“殿下,外面······外面······”
“外面怎么了,何事慌张?!”叶应武顿时一挑眉。
“外面百姓叩阙,黑压压的,都是人!”婢女手都有些发抖。
“叩阙?”叶应武怔了一下,之前自己在北面赖着迟迟不回来,差点儿闹得文武百官北上叩阙,现在倒好,官员们没有着急来,倒是百姓们坐不住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叩阙,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不等婢女回答,暖暖的春风已经送来了答案。
高高的围墙外面,隐隐可以听见有人在呼喊。
“南京百姓,恭请殿下登基大宝、以正国祚!”
“南京百姓,恭请殿下登基大宝、以正国祚!”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同时高声呼喊,一浪一浪的呼喊声怕打着宫墙,仿佛要把这红墙也重重的拍倒。
叶应武沉默了片刻,轻笑着说道:“终于来了么。”
杨絮看着叶应武:“之前夫君说过,需要三请三辞,文相公代表文武百官已经请过一次,之后夫君回来,叶侍郎(指叶应及)、张尚书(指张世杰)还有伯父(指杨风)等皇亲国戚也已经上书夫君请求夫君登临大宝,这算是第二次。现在第三次,终于来了。”
陆婉言、赵云舒等人都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在叶应武身上。
叶应武正色看向陆婉言:“婉娘,有没有兴趣当皇后?”
缓缓地伸出手握住叶应武的手腕,陆婉言淡淡说道:“无论夫君走到哪一步,妾身都陪着夫君走下去,无怨无悔。”
“那就应了他们吧。”叶应武长长呼了一口气。
虽然这么长时间来,自己实际上一直在期盼着这个时刻,毕竟不想当皇帝的穿越者不是好的穿越者,都已经走到明王殿下这一步了,距离皇位只有半步之遥,要说叶应武没有丝毫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之前北方蒙古的压力重重压在他的肩膀上,让叶应武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抽出精力来完成这最后一步。
更主要的是,王和皇帝,终究还是有差别的,叶应武称王不称帝,一来是想要按照他所说的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一日不平定中原则一日不称帝,二来也是为了能够在事发突然的时候更容易从京城抽身,毕竟王出行的礼仪要求和皇帝有很大的差距,作为明王,叶应武可以轻车简从北上,但是作为皇帝陛下,却没有那么容易了,少了一两个仪仗,礼部那些老头子非得拼命不可。
宫门缓缓的打开,当一排甲士迈动着铿锵的步伐走出宫门的时候,外面黑压压人山人海的百姓,在这一刹那全部陷入了静默当中。每一个人都是下意识抬头看向宫门开处。
叶应武虽然只穿着一身便装,但是当他虎步龙行走出宫门的时候,所有的百姓同时拜倒在地:“南京百姓,叩见明王殿下!”
并没有一如既往地急忙上前搀扶百姓,叶应武站在台阶上,双手微微上抬,沉声说道:“大家请起。”
“谢明王殿下!”带头的几名耄耋老人率先朗声回答,后面的人虽然不是同时应答和站起来,但是一浪一浪的呼喊声叠加在一起,依然有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磅礴扑面而来。
甚至就连见识过战场和鲜血的大明禁卫军将士,在这一刻都有所动容。万民跪拜山呼,这种由信仰凝结而成的力量,足够令山河变色。而叶应武手也是微微颤抖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在这样磅礴恢弘的阵势面前也有一点紧张。
不等叶应武说话,几名老人已经同时向前一步,白发在风中起伏。大明延承宋制,尊老爱幼,对于老人甚是尊重。叶应武虽然是君王,但是毕竟年纪尚轻,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再在台阶上站着,急忙快步上前迎接。
身后禁卫军将士想要随同上前,叶应武一挥手制止了,只留小阳子一人追着他走过来。
当先的老人从衣袖中拿出来一沓折叠好的纸,鞠躬下去,将纸递到叶应武身边:“小老儿谨率南京城五十万百姓,恭请殿下登基大宝,以正国祚!此为南京各处街坊之署名请愿书与劝进表,还请殿下收纳阅览,以观南京阖城百姓之心意。”
而旁边的百姓同时高声呼喊:“恭请殿下登基大宝、以正国祚!”
叶应武顿了一下,声音难得中正平和,冲着周围环顾拱手:“诸位乡亲们,叶某身在王位,夙兴夜寐,为此国事殚精竭虑,时常以为难以胜任。身为明王已然如此,若是登基,恐怕辜负乡亲们的厚望!叶某惶恐,叶某惶恐啊,还请诸位乡亲收回。”
站在叶应武背后的小阳子不由得轻轻吐了吐舌头,这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一板一眼的演着戏,如果换做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真的以为明王殿下是真的以为自己没有办法胜任这个位置呢。
可是百姓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也容不得叶应武拒绝。如果叶应武拒绝了,还当他的明王殿下,甚至再去找什么虚无缥缈的前宋血脉拉上来,那他们这些现在站在这里的百姓,以后又当如何自处?
当下里几名老者同时向前一步:“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当日许诺我天下百姓,北定中原之日便是殿下称帝之时,还请殿下履行当日之许诺。南京百姓赤诚拳拳之心,当报效于殿下、报效于大明!”
叶应武顿时沉默了,天空中万里无云,暖暖的春风拂面,很是舒服。但是这黑压压的人群,就像是压在他身前的乌云,任何的春风阳光都难以令其消散。这是自己的子民,忠心拥戴自己的子民啊!
手微微颤抖着接过来那厚厚一沓纸,叶应武这才发现每一张纸下面都有一串红色指印,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劝进表或者请愿书,而是血书啊。
无数的百姓抬头看着叶应武,目光之中满满都是期待。
“陛下,带着咱们,给咱们一个努力的方向和洒汗水的地方!”人群当中一名汉子大声喊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无数的百姓如同一桶被点燃的火药,在这一刻陷入了癫狂。整个宫城外面,欢呼声如同翻滚的浪潮,一阵一阵的拍打着宫墙,也拍打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街坊甚至远处的城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