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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箬依然站在原地,水漫了上来,她的小腿几乎都浸在了水中。仿佛有水草一般湿滑的东西温柔缠绕住她的脚踝,苏箬低头看了看,青黑色不透明的水面之下,什么都看不见。
姬遥莘很平常地继续往前走,水逐渐漫过她的膝盖,一直到腰。那个怪物看似庞大,但也正是因为身躯庞大而看起来十分不灵活,它每挪动一下,身上贯穿的钢筋就嘎吱作响。姬遥莘走近了之后,忽然伸手抓住其中一根靠近水面的钢筋,身体轻轻一跃,从水面窜出来,踩到了那根钢筋之上。苏箬几乎看不清楚姬遥莘的身形,就见她已经踩着一根根从怪物体内伸出的钢筋,眨眼已到离水面两三米的距离了。
霎时间,苏箬屏住了呼吸。姬遥莘却看起来异常放松,她挥动红色的匕首,轻轻一划,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刀光在似明似暗的黎明中看不甚清楚,但是惨白的怪物晃动了一下身体,向后跌入水面中,哗啦一声溅起大量的水花,几根钢筋犹戳在水面上。
苏箬松了口气,她笑了起来,想要问问姬遥莘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刚张开嘴,忽然尝到了河水的腥味——不知道那个怪物倒入水中是不是触动了什么河底的机关,大水从上游轰然而至,苏箬赶紧转身往岸边跑,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耳朵鼻子里瞬间灌满水,她这时才发现浑浊的泛着青色的水已经没过了头顶。
这种没顶之灾一般的恐怖感再度完全席卷了她,像是冰冷的、挣扎不开的河水。苏箬努力挥动着双臂试图从,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住,挣扎不开。苏箬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手机还握在手中,不知道幽冥令化成的手机是不是功能比较强大,闪光灯的白光依然顽强地亮着,穿过不透明的、青褐色的水。借着这一点光,苏箬看到了万分恐怖的一幕。
水中的景象就好像颜色浓重的雾霭,在这雾霭中,有无数张苍白泡胀的死人的脸,无数双如水草般在河水中舞动的白色的手,那些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要抓住苏箬,要把苏箬拖入河水的更深处……
就在这时,另外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了苏箬空闲的那只手,将她向上方拽去。苏箬抬起头,光影朦胧摇曳,在手机因为水流而显得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她看见了姬遥莘的脸。对方的长发拂在面前,和河中的水鬼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很快,她感到抓住脚腕的力道放松,身体向上浮去,随即压力骤然消失,头钻出了水面,水哗啦啦地从她的头发上流下去,苏箬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水退去了,河水仅到苏箬的腰间。极目望去,河面水流异常平静,一点不见方才的凶险,那个身上遍布钢筋的怪物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河里可能有很多怪物。吴德不想见我。”姬遥莘说,声音很低。
苏箬和姬遥莘对视了一眼,大概一秒钟左右。
苏箬想起很多次姬遥莘是这样将她拉起来的,从浓雾里,黑暗里,水里,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利用,或许也有几分真心,她想不清楚,也不愿去想。
“你先到岸上休息一下吧。”姬遥莘伸过手,将苏箬一绺粘在脸颊的湿发撩开,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苏箬觉得姬遥莘的手比河水更加温暖。
天色已经亮了,河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像白纱一般,水雾迷蒙,甚至有些浪漫的味道,苏箬却发现自己内心的恐惧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下。她的恐惧能够提供给姬遥莘某种能量……真的这样的话,那即使感觉到害怕,应该也是好事……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
姬遥莘说罢,就转身向河心走去,水中行走并不容易,每走一步,她的脚都轻轻垫一下,如在风中行走一般。苏箬望着她的背影发呆,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才发现四周已成一片汪洋,岸上的野坟都已经被水覆盖过了,如果苏箬要涉水上岸,必定要在水下泅渡过那些坟包,苏箬想了想,还是在原地站定,远远看着姬遥莘的背影。
姬遥莘走到水快没及脖子的地方才停住脚步,然后时间就像是被无限地拉长了,姬遥莘就一直站在那里,苏箬看去好像一颗长发的人头浮在水面上,那景象十分怪异。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除了屏幕上还有一点水渍,没有丝毫损坏或不能正常使用的迹象。苏箬默默将手电筒关掉,电量还很充足,她却不知道此时用这种逆天的智能手机该干些什么,查询一下“在河里碰见鬼了怎么办”?
过了十几分钟,姬遥莘终于转过身,向苏箬这个方向缓缓走来。她的双手在水面划出波纹,似乎有些愠色,但是在看到苏箬后,表情又如以往一般平静且温柔。
“吴德不肯出来吗?”苏箬问道。她心里有些奇怪,以往吴德对姬遥莘似乎挺尊重的,姬遥莘要求的事情,他总会给姬遥莘面子,如今姬遥莘已经涉水走到这里了,吴德却迟迟不肯露面。
“他没有理由藏起来,”姬遥莘说,“如果他一定要藏起来,我们来不了这个地方。所以我想,我们现在需要面对的也许不止一两个人,而是很多个人。”
苏箬想起在水中所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死人,打了个寒战,她不知道姬遥莘所说的“很多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天色渐亮,而且有姬遥莘在身边的缘故,一路无事。雨停了后,竟然还出了一点太阳,从河畔到村庄中那条两侧都是杨树的路也不显得阴森恐怖了。苏箬抬头才发现,原来这些杨树早已经全数枯死,那些树叶是用金箔纸所裁剪出树叶的形状挂在树枝上,间或有黄色或白色的纸钱,风一吹,金箔鼓动发出奇怪的轻响,有的纸钱从半空悠悠飘落。
两人走到小镇中,随手推开一户没有锁门的人家走进去,里面空空荡荡的,姬遥莘随便地往地上一坐,脱下半干的外套用力拧掉上面的水。苏箬站在不远处看着姬遥莘每一个动作,恍惚想着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
“苏箬,”姬遥莘忽然叫她的名字了,“你可能猜到了,我当引路人当了几十年,时间很长了……我树了很多敌。”
“我知道。”
“其中很多人并不足虑,但我有一个宿敌,从我开始成为引路人,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打败过她。我甚至还不知道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长得什么样子,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必须跟我作对,非要你死我活才行。”
苏箬在姬遥莘的对面坐下了,她不知道姬遥莘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也许和吴德有关系,跟她那半个被抢走的魂魄有关系。
“既然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为什么他对你还有这么大的恶意?”苏箬问。
“实际上,并不是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而是对引路人……”姬遥莘微笑起来,“差不多三四十年前,他忽然销声匿迹了,我以为他已经死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再跟我作对,直到现在,我能感觉,他又回来了。”
苏箬思考了一下,如果姬遥莘真的有这么一位神秘强大而且执着的劲敌,大概也是非常棘手的事情,而且现在连自己都卷入了其中。
两个人坐在这座荒宅空空荡荡的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太阳从没有窗户的窗框中照了进来,姬遥莘站了起来说:“走吧,我们再去河边看看。”
奇怪的是,这里竟然出了大太阳。以苏箬对吴德风格的理解,终年不停的连阴雨和浓雾才是他的风格,等到出了太阳,就连一点恐怖的气氛都没有了。
阳光虽然灿烂,走在路上却一点热度都感受不到,尤其是那条小路树上的金箔被阳光一照,明晃晃的,整个世界都像不真实的,让苏箬反而感到绵绵阴雨更令人安心一些。
两人走到河边时,水已经退了,岸边的坟包还在那里,除了坟土有些湿润,看不出这里丝毫被大水漫过的痕迹。在河边,一艘平底小船静静停在那里,有个戴斗笠的人倚在船头好像正闭目养神。
“怎么会多出来一艘船?”苏箬问道,她往前走了两步,船上的人脸被斗笠遮住,看不清楚,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布褂和长裤,非常普通的渔民打扮。
她侧头看了眼姬遥莘,对方的脸色很不好看,一脸病容。大概对于姬遥莘而言,在阳光下活动实属不易了。苏箬加快脚步,走到小船前,随着她的脚步靠近,“嗡”的一声,一大群苍蝇被惊起飞走,苏箬睁大了眼睛,她这时候才发现,小船上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远看时的黑色衣裤都是停留在他身上的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