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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韶诗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跑到上司面前拍马屁求情的一天。
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交初稿的期限已过,谭韶诗没有稿子,没有想法,麻木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参加了讨论会议,木然听着总监余芷说这次“多数人的作品”怎么样。
她是没有交作品的少数人。
谭韶诗想到这里,不由叹口气,为这一次自己的表现感到难过。
主题是爱情,如此老生常谈的话题,每年各大品牌都会为了节日宰客而推出一对对情侣款式,相关的设计数不胜数,她怎么就大脑一片空白,没有灵感呢?
没有灵感倒也罢了,她身为一个公司里努力提高销量和吸引订单的底层画图工,在同事好心提醒“赶紧随便找个款模仿,画出来交差”的提议,竟然忘记自己的生活压力,为了入行时的初心焦躁不安。
设计作品维权困难,市场同质化严重,就算她听从同事的建议,找个被模仿得满大街都是的爆款下手,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但是,谭韶诗过不了良心一关。
她放弃了,像个傻子似的空着两手出现在会议里,对上总监余芷的视线会抖一抖,想着那样温柔的目光背后到底藏着怎么样的想法。
度过如坐针毡的两个多小时,谭韶诗游魂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着电脑里不成样的稿子,做了一个沉重的决定。
她得找余芷说说好话,请求几天的宽限来把稿子赶出来。
6点13分,同事们基本离开,余芷办公室的灯仍然亮着,白光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照到昏暗的大办公间内,有点耀目刺眼。
谭韶诗恍惚地撑手站起,拿好准备的稿子,抬起犹豫的脚步慢慢挪过去。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她在脑中排练了几个版本的开头,在怎么夸余芷的问题上纠结不停――有求于人,当然要说点好听话。
敲了两下门,谭韶诗听到了熟悉的一声“请进”,因门扉挡着显得隐隐约约。
她心里一咯噔,摸不清余芷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推门而入。
余芷听到声响抬眼望来,扬起一个微笑,说话的声音依然柔和细腻,调子恰好,不高不低处在一个让人舒服的程度,像是跟朋友聊天一般亲近,“韶诗,这么晚还没下班吗?”
明明是关心的一句话,在没完成作品、被迫加班的谭韶诗听来有点变了味。
“嗯。”她干笑,把门带上之后挤出一句生硬的话,“您也这么晚,辛苦了。”
余芷笑意更深,“我在等你。”
“……”谭韶诗没法接话,低头捏了下设计稿角落的褶痕。
“坐吧。”余芷轻声说,“我们好好谈一谈。”
谭韶诗拉了椅子坐下,动作放轻,想挺直腰杆又怕太过僵硬,抿抿唇望向对面的余芷,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咬牙把话说了出口,“对不起,我这次没有按时交初稿。”
“没事,”余芷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设计稿上。
谭韶诗硬着头皮亮出来,“这是我未完成的初稿,已经完成了一部分,剩下的估计需要三天的时间。我的初步预想是……”
她觉得直接要宽限的时间没底气,便把想法表述,让余芷知道自己是有计划有安排,不会一直拖延下去。
余芷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抬眼瞧她。
谭韶诗差点结巴了。
她不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余芷是个没有脾气的领导。
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余芷肯定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方法,在保持团队稳定之余能给人留下这么好的印象,可见能力极强,是个让她看不透又佩服的人。
在厉害的人面前,谭韶诗认为她那点小把戏不够看,再想到余芷掌握她是去是留的地位,心里直哆嗦,一刻不停地察言观色就怕犯了错。
幸好,余芷不介意她后头的紧张,听完之后点点头例行一夸,“很好的想法,尽快完稿吧。”
“谢谢总监!”谭韶诗松口气,“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的!”
她想着去加个班表现下勤奋,刚要开口,听到了余芷淡淡的下一句。
“时间不早了。”余芷看看时间,“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
余芷是上司,发话说要出去吃饭,谭韶诗作为一个求宽限的下属,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面上在笑,心里挺苦:外面的食物多油多盐,味道有点重。
谭韶诗做好了继续折腾脾胃的准备,强笑着跟去,却发现余芷的车子停在了一家雅致的中餐厅门口。
中餐厅的布置优雅,茶水幽香,她捧着杯子细细啜饮一口,抿唇润喉的同时,嗅到了自己指尖上隐隐透出来的烟味。
谭韶诗心虚,急急放下杯子,把手放在桌下。
“你看看菜单。”余芷没有察觉,微笑提议,“这里的招牌汤不错。”
谭韶诗说声好,目光在菜单上面扫了一遍:嗯,价格在接受范围之内,我付得起。
她们各自看菜单,余芷点了两个菜,谭韶诗觉着不够,再加三道附带点心。
“韶诗,这个点心的味道比较甜。”余芷说,“要不要换一个?”
总监也不喜欢吃甜的?谭韶诗心想巧了,按照服务员的推荐点了另外一个味道清新的薄荷糕,把菜单递回去,把菜单递回去的时候,带着隐隐烟味的手离余芷近了点。
她又缩了回来,暗搓搓翻出包里的香水往手上抹。
谭韶诗记得余芷不喜欢抽烟的人。上回有人嫌天冷懒得上天台,跑到会议室里的窗户边抽两根留了味,余芷特意重申了公司禁烟,表情里难得的带上一点严肃。
好不容易拿到了三天的宽限,她得表现好一点,别让余芷不高兴了。
余芷瞧她低着头,开口关切,“这段时间赶稿辛苦了。”
“应该的。”谭韶诗乖巧答。
“今天好好休息下吧。”余芷给她空了的杯子添上茶,“你已经有了想法,剩下的是完善的步骤,慢慢来,不用急。”
谭韶诗道谢,“谢谢总监。”
“你说你的灵感来自于闪耀的灯光。”余芷托腮,眨眨眼问了她一句,“哪里的灯?”
正是这个托腮的动作,谭韶诗觉得现在的余芷和端坐在办公室的样子不同了,更像是她那些不懂珠宝设计的朋友在看到她作品时好奇的打听,下意识答了实话,“酒吧。”
余芷挑眉,“酒吧?”
“……陪朋友去的。”
“嗯。”余芷若有所思,说了句客套话,“多尝试挺好的。”
谭韶诗尴尬。
哪怕知道余芷没那个意思,她听到尝试这个词,仍忍不住想到带她去酒吧的人说过的荤话――看到合适的就上,试一试嘛。
谭韶诗懒又怂,没有按照朋友的提议尝试约一发,每次的注意力全放在忍耐轰隆的音乐声上,呆一会儿就回家,没找着爱情的灵感还被室友鄙视成“胆小鬼”,愁得抽了根烟冷静下。
结果,她没有碰上艳遇,更没有找到一点爱情的灵感,反而拾起了抽烟的坏习惯。
谭韶诗特别后悔,悔到对余芷说了真心话,“是啊,试过了才知道不适合自己。”
余芷笑了。
谭韶诗没琢磨出余芷是个什么意思,包厢的门开了,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一道道摆上桌,讲究的雕花瓷盘盛着精心烹饪的菜肴,颜色素淡,却别有一番耐看的韵丨味。
余芷不常说话,谭韶诗找不着话题,她们各吃各的,安安静静。
吃得差不多了,谭韶诗想着看看时间,合适的话提前去买个单。她刚拿出手机,就看到了室友来电,想着这个晚上只管嗨的人能记起自己来八成是大事,纳闷了下接起来,“喂?”
“韶诗,救命啊……”室友的话含糊不清,似乎戴着哭腔,“我头好晕,走不动,”
谭韶诗听到轰隆吵闹的背影音乐就知道在酒吧,心里一咯噔,“你在心醉?”
“嗯。”室友应了她,下一句是对着旁边的人说,“我不跟你去,放手!”
谭韶诗想起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酒吧乱相,慌了,“我马上过去,你坚持一下。”
室友哽咽说好。
挂掉电话,谭韶诗想着怎么跟余芷解释,一抬眼,却见余芷正好收起钱包。
“我买好单了,”余芷从容说,“你有急事吧?我送你去。”
谭韶诗愕然,“那怎么好意思呢,我打车就好。”
“先出去吧。”余芷没接受她的拒绝。
赶时间最重要,谭韶诗没工夫跟余芷说客气话,出到门口发现等待出租车的人排成一条长龙才没了办法――这里的位置偏远,坐地铁和公车都不够快,她听到室友太担心出事,必须尽快赶过去。
她妥协,“麻烦您了。”
“系好安全带,坐稳了。”上了车,余芷说了一句,声音没平日里那么温柔,却有让人服从的坚定力量。
谭韶诗像个乖孩子一样听了话,“好了。”
余芷查好目的地,启动车子一踩油门飙起来,见缝插针,抄着最近的路往她室友所在的酒吧赶去。
谭韶诗抓稳了扶手,目瞪口呆,眨眨眼再看旁边。
余芷表情淡定,握着方向盘的手放松舒适,指尖从容跟着车子内的音乐打下节拍,镇定自若的模样跟来时安全行驶的样子没有区别,与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懵了。
果然……余芷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托了化身车神的余芷的福,谭韶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朋友所说的酒吧,一边打电话一边寻找,得到个哭笑不得的消息。
另一位朋友比她们先到,把室友接回家去了。
“我朋友走了。”谭韶诗气归气,仍是第一时间给余芷道歉,“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了。”
余芷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
“我请你喝一杯吧。”谭韶诗想着来都来了,直接走有些傻兮兮的。
余芷性子随和,答应下来,跟着她坐在位置上。
刚才急着找人,谭韶诗对一切服务人员是无视的,搞得自己像是个来逛一圈不消费的人。现在要点单了,她得把放弃自己的服务员叫回来,在陌生的地方不怎么适应,目光在看似忙碌的人群寻来寻去,想着冲哪个人喊比较好。
她记得上一次自己喊的时候被人笑了。
谭韶诗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这回不想露怯,犹豫半天没能把人叫来。
余芷一招手,就有服务员自动过来了。
身处酒吧,余芷点了杯茶,在她惊讶的目光之中微笑说,“我要开车。”
“噢!”谭韶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忙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喝点好的茶?”
“不用,这里还行。”余芷扫了周围一圈,丝毫不受大音量的影响,优雅坐好,捧着茶水慢慢品尝,整个人是闲适的状态。
谭韶诗莫名想到了朋友说过的话――老司机向来是随意放松的。
她懵了懵,上下把余芷打量一遍,小心翼翼问,“您真的喜欢这里吗?”
“别总是想着迁就我。”余芷轻笑,“下了班,不用把我当上司。”
谭韶诗正要说些什么,发现手机震动闺蜜来电。闺蜜卓微澜是个有家室的人,大晚上不陪老婆给她打电话,她觉得八成是大事,说句不好意思接起来。
大概是余芷看着,她跟闺蜜说话都有种公事公办的正经。
“好了。”谭韶诗被盯得发慌,收起手机顺便喝了口刚才自己点的饮料。
余芷难得惊讶,“哎。”
来不及了。
她被烈酒的劲儿呛得咳嗽,瞪大眼睛看向手里的杯子。
“不好意思,我放得太近了。”服务员帮着把她真正的饮料换过来,不断道歉。
谭韶诗没听进去,因为她的嘴巴有点发麻,服务员的话语在耳边化为一阵嗡嗡的吵扰。她跟服务员简单说了两句,喝口饮料滤掉酒味。然而,酒的后劲迅速上来了,她浑身发热,感觉背景音乐轰隆的声响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余芷看她脸色不对,担忧地问,“韶诗?”
谭韶诗想应声,奈何舌头打结不听使唤,揉着眉心闭上眼,打算缓一缓再和余芷说话。就这么一会儿,她重新睁开眼睛,所有情况不妙了,眼前的世界在复杂的灯光下显得扭曲变形。
余芷直接走到她身边,轻轻抚背,“没事吧?”
谭韶诗晃晃脑袋,记挂的只有要请客,“我……先买单。”
“……”余芷没答话。
她听到耳畔有笑声响起,似有若无,转瞬即逝,像是风中飘来的一片花瓣落在手心的感觉,轻轻的,柔柔的,想要抓住又被风拂去了。
谭韶诗在迷糊前坚定地结账,而后跟了扶着她的余芷回家,坐上位置安心地闭上眼睛。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睁开眼,发现一切很陌生――一眼瞧见简约别致的吊灯,躺在松软宽敞的床铺,盖着的被子绒绒软软,散发着怡人的清香,蹭过裸丨露的皮肤时有种奇妙的触感。
谭韶诗不认为自己会有这么好的房子,也不认为自己突然有了裸睡的习惯。她头晕,下意识认为这是个梦,扭一扭转个身打算再睡会儿。
然后,她看到了枕边躺的余芷。
谭韶诗懵了许久,回过神来在心里尖叫:
她她她……
太不把余芷当上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