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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走了好几个月,风餐露宿,因为一直走得官道,虽然没有遇上太大的麻烦,但是真的是身心俱疲。
孟子容也是。
所以他们只想洗一个热水澡,躺在柔软的床上,做一个美梦。
但是现在,一箱金叶子只够睡两个时辰?
一晚上都睡不到。
对于长得好看的姑娘人们总会多点耐心的,掌柜的看着孟子容,笑道:“小姑娘,刚来长安,要节约呀。你这点金叶子,可以去找个最便宜的民宅,可以住上一个月。你沿着这条街道往前走,走七八里地,就到了。”
他显然已经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身为长安人的自豪感让他觉得,可以好心的建议一下。
孟子容没有觉得任何的羞耻和尴尬,她只是点了点头,道了谢,接着,坐在牛车上往前面走去。
行了七里地,果然看见一片屋子,屋子里面还种着葱姜蒜等物,看着就像最普通人家住的,和锦官城没有太大的区别。
见到这些,茶娘子才觉得安稳些,有了一丝安心的感觉。
有一个妇人走了出来,问:“你们要住宿吗?”
孟子容点了点头,将一箱子金叶子拿了出来:“先住一个月。”
那妇人见了,知道这姑娘了解了价格,于是也就非常热情的将他们领了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住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看着他们眼底有漠然,有叹息,这个晚上,他们正排着队,等着冲脚睡觉。
这里的房间都是四人一间,男女分开的大通铺,除了夏青勇,孟子容四人刚好一间房。
屋子很挤,很破旧,摆上四张床,真的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孟子容又用一片金叶子要了五桶热水和一些草药。
茶娘子带着小满去洗澡的时间,孟子容便用帕子拧了热水,替床上的少女擦了擦脸和手,然后撕开她的衣服替她将伤口清理上了药。
擦干净了脸之后,她才发现,这个少女很好看,有种烈焰般的艳,和她的眼神一样,锋利无匹。
她没怎么干过伺候人这种事,所以显得笨拙,看着她的伤口,孟子容目光一闪,这伤口之深,绝对不像是一般的人能够用箭射出来的样子,但是很显然,能抵挡这一箭,她应该也有点厉害。
帮她整理好之后,等到茶娘子和小满进来,孟子容这才去洗热水澡。
回来之后,小满早就睡了,茶娘子正借着窗口的一盏灯光,缝着袜子。
她看见孟子容进来了,低声道:“孟小姐。”
她依然将她当成小姐。
孟子容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上。
闭上了一会儿眼睛,孟子容又睁开了眼,看见茶娘子怜爱的看着小满,微微一笑,替她将蹬开的被子又扯上来了一点,又俯身,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又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继续缝补袜子。
这一路,几乎所有的袜子都破了,长安的东西太贵,买不起。
孟子容闭上了眼,想起茶娘子看着小满满足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
这便是母亲吧。
不论再苦再累,只要看着你甜甜的睡着,便不觉得有任何的艰辛。
第二天孟子容醒来的时候,茶娘子和小满都还没醒,她转头,便看见躺在旁边的少女睁开了眼,黑亮的眼神依然带着戒备。
孟子容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戒备,只是站了起来,套好衣服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端来一碗热水,递给她。
那少女看着那碗热水。
她看着孟子容。
她端着水,依然挺直了背,很瘦,像是一竿青竹,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只有黑白,而她不接水,那个少女也不多说,只是端着热水的手没有放下,连颤抖都没有颤抖一下。
她不准备接。
孟子容也不说话。
她从不接受任何人的乞怜。
她从床上起来,便想往外面走去,然而走了几步,便浑身无力的往下一倒。
孟子容伸手接住了她,将她扶到床上:“你现在还不能动,我将热水放在这里。”
她说着不再理她,而是转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开口:“不过一碗热水而已。”
不过一碗热水而已,你为什么不接?
不过一碗热水而已,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当你将一件事情看的重的时候,她便重。
她转了一圈,发现晚上那么多的人都不见了,她疑惑,这片宅子的妇人感觉到她的疑惑,便道:“人都出去干活啦!没本事不干活,谁来养活他们?”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比如这片住着的人,都是这么多年来从其他城池来的,但是这些来到长安的少年,几乎在点金笔落下的那瞬间便决定了他们的命运,住在第九区的人,都是最普通的人,所以,这几十年,少年熬成了老人,雄心壮志熬成了孤苦冷漠,理想被现实狠狠的打趴,他们从来没有机会进入第二重城去看看。
她说完,看着孟子容,仿佛也带着叹息。
每年一次的的入城会,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只是奢望。
孟子容没有说完,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一个角落,只见角落里缩着一个老乞丐,抱着一个木头叫儿子,旁边蹲着一个脏乱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小乞丐,正端着一碗剩饭耐心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娘亲,娘亲,吃一点。”
妇人又叹息道:“可怜。这个妇人年轻的时候可是有名的大美人,遇到了不知道第几重城来的贵人,结果不知道怎么的怀孕了,后来生了儿子,结果小孩子病了垂危,只能,哎……一个美丽的女人,能靠什么呢?”
“后来被逼疯了,我见他们可怜便让他们在这角落里有个生存的地方。那小乞丐每日便去捡东西,去做别人都不愿意干的活,什么疏通茅房,运废料呀,就是为了完成自己母亲的执念,他总是想着自己母亲喜欢胭脂,给她买一盒她喜欢的露华浓,她的疯病就好了。”
孟子容看着他们。
小小的角落里,妇人苍老,抱着那个她还以为在襁褓之中的木头孩子,却根本认不得旁边自己已经长大的儿子。
她心念一动,抬起脚步,却被妇人制止:“小姐,你刚来长安,不知难处,这个世上,谁都有难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的钱又能够支撑多久呢?”
孟子容看着她,一笑:“我不知道。但是,这是我的活法。”
她不清楚自己的过去,但是内心里,始终有一根尺子在丈量着。
她相信的,就只管往前走。
她不相信的,没人能使她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