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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令智昏,我们图谋的太多了,遭到反噬。”
王宁安一句话,说出了这场危机的来源。
看起来这是钱家唆使人诬陷欧阳修,是双方的仇恨。可满朝相公,异口同声,要给欧阳修报仇,还要狠狠处罚那个御史,就殊不可解了!
是老夫子人缘好到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吗?
显然不是,欧阳修素来大炮,所有的相公,都被他喷过,就连包拯那样的人都没有例外,看到欧阳修倒霉,应该高兴才是,至少贾昌朝那样不要脸的家伙,就应该落井下石,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目的何在?
王宁安迅速思量,逐渐看透了贾昌朝的谋算。
这家伙处罚御史,用强力维护欧阳修的名誉,看似是为了老夫子好,可乱七八糟的事情,最为人所津津乐道,靠着强力压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即便处理了御史,还会有其他人源源不断,发起弹劾,散布流言蜚语,不停诋毁老夫子。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有心人在背后推动,老夫子的形象必然受到损毁。
如果换成别人,哪怕是王宁安,都不用在乎。
你们随便弹劾,随便散布流言,老子铜皮铁骨,无所畏惧,无论是对骂还是对打,老子都不怕你!
可问题是落在了欧阳修身上,就麻烦了。
老夫子肩负着重塑儒学体系的责任,他必须道德上完美无缺,必须立身甚正,才能增加话语权,才能增加威信,让他的话被更多的人接受,进而成就一家之言,彻底改写儒家的发展历史!
毫不客气地说,欧阳修是必须要做圣人的!
那有人要问了,凭什么对老夫子的要求这么严,那朱熹不一样扒灰吗!整个一个假道学,伪善的骗子,他凭什么立地成圣?
这个疑问其实不难解,只要问一问,理学是什么玩意?想让老夫子成为朱熹的一路人吗?
显然不是这样!
理学是因为投其所好,被历代的皇帝所推崇,等于是主动向皇帝投降,甘心当走狗,人家朱熹都跪了,还能要求什么?
他干的丑事,自然有无数人替他遮掩狡辩。
可欧阳修不行,他们要做的是颠覆千年儒家传统,打碎三代之治的迷思,彻底改造儒学……难度之大,是朱熹的千倍,万倍!
正因为如此,一点差错,就会威胁到整个布局。
所以王宁安不会允许任何人污蔑欧阳修,不会允许老夫子的形象有半点影响。
“我们要拿下主考,要改革儒学,要的东西太多了。”王宁安向大家解释道:“朝中那几个不要脸的,看似力保醉翁,实则包藏祸心,他们是想破坏我们改革儒学的计划。”
王宁安猜的很准,一个会试主考,不过是影响一时的风向而已,现在王宁安一系的人马大势已成,本就是阻止不了,倒不如给个顺水人情。
可改革儒学不一样,这件事一旦做成了,会动摇儒家宗法根基,甚至能破坏治理天下的结构,诸位相公们肯定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所有他们要陷害欧阳修,要诋毁他的形象……在朝堂之上,王宁安快速评估结果,两样都要,肯定不行了。
他为了大局,只有放弃会试主考,选择穷究欧阳修的案子,保住老夫子的清誉,保住改革儒学的希望。
……
虽然王宁安认为自己是对的,可面对着自己的学生,王宁安又迟疑了,他们也都是寒窗苦读,受了多少历练和磨难。
欧阳修没法担任主考,太学体不能废除,很有可能,千年科举史上第一位的龙虎榜,就可能消失。
苏轼、苏辙、吕惠卿、曾布、章敦,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垂青史的人物,都可能因为一场科举,而改变命运……王宁安很纠结,明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真正面对起来,人终究不是机器,不可能没有感情,他也更看不得学生们受委屈。
好不容易弄清楚了其中的关键,苏轼抓了抓头发,惊得跳了起来。
“我的天!这里面这么多弯弯绕儿……姐夫,你怎么能一下子就猜透?快告诉我,让我也学学!这本事可太厉害了!”
王宁安无语,只给他两个字:“天赋!”
苏轼被噎得够呛,他这辈子是当不成阴谋家了。
不过你有天赋,我就没有吗?
大苏不服气地拍着胸膛,“没有醉翁罩着,我们就考不上进士了?姐夫,你也太小瞧人了!我就不信,谁当主考,敢不点我!”
真狂妄!
真嚣张!
真霸道!
可在场的所有人,没一个敢出言反对。
苏轼啊,几百年才出来的一个大才子,钟灵毓秀,才情无双!要是他都考不上,不是他无能,而是考官眼睛瞎了!
吕惠卿嬉笑道:“王先生,不得不说,子瞻兄的牛皮吹得还是有水平的,我们这些人,在陛下那里挂了号,假假的也是简在帝心,没人敢黜落我们,最多名次差一点,无关紧要的。”
章敦也笑道:“先生是关心则乱,您不也没有科举功名吗!照样出将入相,建立不世功勋,我们身为先生的弟子,连这点雄心都没有?那也太失败了!”
“就是嘛!”韩宗武也说道:“可不是,区区一个进士而已,得之吾幸,失之吾命!入仕之途,非只一路。如果科举不成,先生只要给我们安排进皇家银行,担任一路的分行长,也就知足了。”
苏轼一听,气得哇哇大叫。
“你个臭不要脸的!竟敢张嘴要官,我还没捞到呢!”
说着,就奔韩宗武打过去。
很快,几个人就闹成了一团。
看着他们的样子,欧阳修和王宁安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心莫名地放松下来。
是啊,我们的学生早就证明了自己的才华,从平县,到幽州,再到西北,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有目共睹。
敢不录取他们,那是科举的损失,不是他们的损失!
学生们的昂扬和乐观,感染了王宁安和欧阳修。
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糟。
“既然你们有信心,就赶快去做准备吧,全力以赴,科举的事情,你们不许丢六艺的脸!”
大家哄然答应,苏轼还不甘心道:“我们是不会丢人,可姐夫你有把握洗刷醉翁的冤屈吗?要是你没做到,我们做到了,可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呸!”
王宁安抬起大腿给了苏轼一脚,“想超过师父,你们再修炼三十年吧!”
赶跑了一帮混小子,王宁安重新回到了书房。
只剩下他和欧阳修两个人,此时各路调查的人马已经散出去了。
……
的确,整个西京,到处都是欧阳修的传言,绘声绘色,把老夫子说成了老混蛋,段子满天飞,什么下作的污蔑都使出来了,简直让人不忍听闻。
可偏偏人就是如此,对这种消息,几乎没有抵抗能力,不管信不信,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议,酒馆,茶楼,饭庄,青楼,只要是热闹的地方,都在讨论。
更有一帮妓女跳出来,胡乱造谣,大肆编排,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不信都不行。
不断得到各种消息,欧阳修的脸色变幻不定,愁云密布。
“唉,积毁销骨!老夫这一生的清誉,只怕要彻底毁了。”
谁摊上这种事情,都难免意志消沉,老夫子也不例外。
“二郎,依我看,只怕是说不清楚了。”
王宁安当然知道,荤段子是最容易被人熟知的,而且士人风流,自古如此,的确很难解释。
当不管怎么样,都要一查到底!这场舆论战,王宁安绝对不会放弃!
终于到了傍晚时分,各地传回来的消息,渐渐一致了。
所谓的流言,大约是在五六天之前,才开始多起来的。
而佐证欧阳修私通外甥女的证据,是一首词。
有人已经抄送过来。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微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王宁安低声念着,突然一笑,“醉翁,这首词的确够艳的,你老什么时候写的?”
欧阳修一把夺过来,看了好半天,突然往桌上一拍。
“荒唐,这根本不是老夫写的!”
“什么?”王宁安一惊,他还以为是有人从欧阳修的作品当中,找出一个,肆意发挥编排呢!
如果真是欧阳修所作,解释起来很麻烦。可假如不是,就容易了不少。
“醉翁,这事情可马虎不得,您老真的没有写过?”
“没有!”
欧阳修笃定道:“你小子还记得不?当初你一口气写了那么多的词,老夫自愧不如,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写过,屈指算来,已经有六七年了!而且你也知道,老夫当年写了一篇《朋党论》,害了无数人,从此之后,老夫写东西都非常注意,断然不会这种艳俗之作!”
王宁安点头,事情似乎简单了,只要能追查到词作的来源,就能替老夫子洗刷冤屈……
“查,一查到底!”
王宁安手上的力量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要是铁了心想查,就算夫妻俩半夜说什么,都能找得出来。
经过了七八天的忙碌,终于查出了线索,这首词是一个中年人送到书坊,给了20贯钱,印了2000份,然后四散出去的,书坊老板已经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