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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有个误区,以为宋代的财政收入很高,税收制度很严密,商税也占了财政的大头儿,就认为宋代商人负担很重,或者说,该收上来的税都收上来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就拿眼下的大宋岁入来说,为了方便起见,按照每年一亿贯算,其中实际的货币税收只有四千万贯不到,这还是王宁安折腾了许久,增加的结果。
这四千万贯中,有1800万贯是盐税,700万贯是关税,只有1500万贯是各种商税,而其中开封和平县,两地又占了近1000万贯,分到其他地方的商税十分有限。
再仔细分解其中的细项,就会发现所谓的宋代商税,和后世常见的增值税、印花税、营业税等等,并不相同。
宋代税收当中,最主要的是专卖所得。
盐是其中的大头儿,另外铜、茶、酒、铁、糖,锡,马、牛等等,朝廷通过扑买的形式,将特许经营权交给某些大商人,这些商人向朝廷缴纳一笔钱,朝廷只负责维持市场秩序,商人自负盈亏。
宋代的商税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过税”,一种是“住税”,所谓过税就是沿途路过某些关口,需要缴纳税金,不多,每千文交20文钱,住税则是贩运到了市场,进驻商铺,需要缴纳的税,有点类似营业税的性质,千文交纳30文。
合起来两项是百分之五,看起来并不高,可实际上操作起来漏洞非常大。
比如过税,一路上不可能只是一个关卡,每过一个就要缴纳一次,至于住税,县衙收完了,知府衙门收,知府衙门收了,场务还要收,实际上的商人是很憋屈无助的。当然在任何时候,都有一些特例——比如士人!
从神宗皇帝开始,大宋准许部分官户减免两税,当然,大宋朝廷还是很谨慎的,设置了种种限制,但是很多事情只要开了口子,就会如决堤的洪水,滔滔不断。
士大夫不会亲自经商,但是他们可以让自己的亲族,或者家丁去经商,坐享干股分红。而亲族家丁又会打着他们的旗号,躲避征税……总而言之,大宋的财税政策在历代算是最好的,但绝不是完美无缺的,相反,漏洞一大堆,否则拗相公变法的核心也不会放在财政上面了……
说了这么一大堆,王宁安是怎么打算的呢?
他主张把盐业的专卖废掉,通过增加供给,让盐价降下来,朝廷掌控盐场,以后凡是商人,都可以到朝廷盐场采购食盐,运回本地销售。
由于盐价压倒了极低的水平,私盐就没有了存在空间,朝廷抽取合理的税金,王宁安估算过,大宋将近一亿人口,每人每年,花100文吃盐,其中30文交给朝廷,那么朝廷能拿到的盐税就是300万贯。
相比现在的1800万贯,只有六分之一。
看起来朝廷是损失了不少,可是别忙!
以盐为核心,朝廷就可以对大宗商品交易进行征税。
“陛下,以东南的丝绸为例,每年上千万匹的交易量,如果朝廷能征一成的税,就有千万贯,还有瓷器,还有羊绒,茶叶等等,另外我大宋近些年,海外贸易繁荣,在海面上拥有的大型商船过万,每年带到海外的商品难以计数,又从海外带回来众多的产品,假如能把这些税收上来,岂止增加几千万贯那么简单!”
文彦博听着王宁安的话,越听越怕,浑身不自觉哆嗦起来。
他觉得这小子就是个疯子,还是给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疯子!
历来涉及到了税的部分,都是刨祖坟的大事,王宁安居然敢动心思,而且还动得这么大!你小子是不知道死吗?
……
“老臣不敢苟同,王大人这是异想天开,根本是胡来!”
赵祯默默听着王宁安的话,他倒是觉得王宁安说的有些道理,别的不说,就拿铜价来说,之前朝廷靠着铜器专卖,每年能赚几百万贯,看起来不少,可是这些钱几乎都用来购买铜料,朝廷没得到多少好处,还弄得铜器价格畸形,社会上闹钱荒。
自从压低铜价之后,整个市面上铜价下来,铸钱的成本也低了,囤积铜器的少了,囤积铜钱也更少了。
最主要的是钱荒缓解了,经济成倍繁荣,朝廷的税收还相应增加了。
赵祯很欣赏王宁安的知行合一,说得漂亮没用,关键是有实际效果。压低铜价,让各方获利,那压低盐价,会不会也产生同样的效果呢?
赵祯十分期待。
“文相公,盐法之弊,古已有之,百姓苦于盐价高昂,朝廷被私盐所扰,不得安宁,可以说朝廷受累,百姓受苦……老子圣人说过,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按王卿所说,盐本就是寻常之物,不应该这么贵,压下来盐价,不正是兴利除弊,让百姓得到好处吗?”
赵祯的这套道理一出口,王宁安简直手舞足蹈,泪流满脸,他真想高呼三声,吾皇万岁!
其实说起来很多事情就是一层窗户纸,赵祯执掌江山几十年,什么事情看不明白。王宁安的那一套玩了几次,皇帝也嗅出了端倪,不会像最初那样,感到惊为天人。相反,赵祯还能发现王宁安办法的一些漏洞,从中拾遗补缺。
“这样,王卿的策略是因为对付西夏而起,进而引申到了盐政上面。朕也不说他的想法对错,至少可以在永兴军路和秦凤路试一试。如果真能降低百姓负担,还能维持一定税收,朕就鼎力支持。”
赵祯说完,笑着看了看文彦博,“文相公,你的意思呢?”
文彦博还能说什么,他这些日子一直扮演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角色,如果这时候反对,岂不是以前的功课都白做了。
文彦博很不情愿,却也只能说道:“老臣愿意全力配合。”
“好,朕希望你们能一心一意,多替朝廷考虑,不要总想着一己之私。王卿提到了关税,提到了商船,他主张征税,如果朕没有记错,王卿他们家的船队可是全天下最大的一支!”
赵祯说着,走到了王宁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欣慰道:“之前王卿提供水泥给文爱卿,文爱卿就说过,王大人年纪轻轻,却处处以国事为重,不计私利,朕今天看到了,王卿,你没有让朕失望,朕希望每一个臣子都不让朕失望——是不是,文爱卿?”
文彦博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说道:“是,是,老臣一定竭尽心力,为陛下分忧。”
……
从行宫出来,文彦博可不像进去的时候,那么和蔼,老家伙脸上的都能刮下一层霜来!
“王大人,你打什么算盘,老夫心里清楚,你能哄骗陛下,可哄骗不了我!”
王宁安呵呵一声,“文相公,你也太小觑咱们陛下了,我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瞒着陛下,如果不是陛下看不惯某些人的作为,他会同意我的提议吗?”
“啊!”
文彦博浑身一哆嗦,他的眼中露出了稍纵即逝的恐惧!
没错啊,赵祯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可是光复了幽州,打败了辽国,英明睿智,甚至在太宗之上,在民间的威望更是达到了顶点。
以赵祯的智慧,不会看不懂王宁安的算盘,也不会猜不到后果,可是他依旧支持王宁安,甚至还敲打自己……
文彦博想到这里,突然倒吸口冷气。
他上一次顶着天下之望,宣麻拜相,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干成,就因为恶了皇帝,被赶出了京城,在地方上吃了好多年的沙子,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以前的赵祯,就是个绵里藏针的家伙,谁被他温和的面目欺骗,谁就要倒霉!
这个大叔腹黑着呢!
莫非这又是一道考题,是为了考验自己的忠诚?
文彦博的老心脏嘭嘭打鼓,他拼命闭着嘴,生怕一下子跳出来。
过了好半晌,文彦博才挤出一丝笑容,“王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来蔽府一叙?”
“求之不得!”
王宁安爽快答应,到了晚上,他来到了文府,文彦博和文及甫亲自迎接,把他请到了后花园的凉亭,这里四圈都是水,仆人根本进不到十丈之内,酒菜摆好之后,丫鬟家丁就被打发走了,文及甫亲自伺候着。
文彦博喝了一杯酒,接着酒劲儿,一脸的愁苦,“我说王大人,你可不能胡来啊,盐税动不得,商税更动不得!你这么干,是要天下大乱啊!”
王宁安回敬了一杯,他看了看文及甫,突然笑道:“文大少爷,铜价之战,你打得不错,我被你弄得惨兮兮的,差点崩盘……论起商业,你怕是比文相公还厉害吧,我的想法怎么样,你说说!”
文及甫十分谦恭,施礼道:“王大人有神鬼不测之能,在下愧不能及,只是在下想提醒王大人,西北的世家官绅,将门大户,其中牵涉到私盐的,不在少数,就拿洛阳城来说,有一半的百姓,其实吃的是私盐。这里面有多少的利,牵连到多少人,王大人清楚,我们文家断然不能跟王大人合作的!”
“好,真是坦诚,我开始欣赏文公子了!”
王宁安朗声一笑,“文相公,假如我和你们合作开银行呢?”
他说的漫不经心,可是文家父子听到,却如遭雷击,全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