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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这位就是王家三爷,王良瑾,出海捕鲸的英雄。”范纯仁客气介绍道。
范仲淹满脸含笑,丝毫没有因为三伯的话生气,抢先拱手,“老夫远路而来,不懂规矩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老范风度翩翩,言语之间,十分和气,弄得王三伯也是好生尴尬。他毕竟只是个草民,人家范仲淹名满天下,德高望重,哪怕是皇帝,都要对他客客气气,自己又算什么。
他说话了,为这些人求情,真应该答应。
可是王良瑾回头看了看身边的水手弟兄,又坚定摇头。
他深深作揖,歉意道:“范相公,草民无状,只是抢夺鲸肉,非比寻常,必须严惩不贷,军法不能改,这些人必须死!”
王良瑾态度十分坚决,范纯仁的脸色就变了,心中暗想我爹都说话了,不过是一件小事,还至于死抓着不放吗?
他就想说几句,范仲淹瞪了他一眼,吓得范纯仁不敢多言。
范仲淹笑道:“既然又不方便之处,怪老夫多嘴了,我先告辞了。”
老范带着儿子要走,这时候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被惊动了,他们人头攒动,翘着脚巴望着。
“听说没,那个老头就是范仲淹!”
“是啊,胡须都白了,真老啊!”
“他老人家可是个好官,都是为了百姓累得。”
“是啊,是啊,要是范相公在朝,就不会有水灾了,都怪那些奸贼!”
……
百姓议论纷纷,渐渐有几个上了年岁的老者就走到了前面,代表众人,拜见范相公。
范仲淹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没有几句话,就让这些老人们感动得五体投地,泪流满面。
突然有个老者冲出来,对着王良瑾怒吼道:“范相公都求情了,你怎么不放人?”
“对啊,你比范相公还有学问吗?人家范相公都让你放人,你还想杀人?”
“为了区区几块肉,就杀了一百多条人命,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是不是肉做的!”
有一个带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种种污言秽语,全都落到了王良瑾的身上,仿佛他十恶不赦,该死的人是他一般。
范仲淹的脸也黑了,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连忙摆手。
“乡亲们,别这样,老夫随便几句话,岂能干涉军法,既然犯了罪,就要付出代价,你们不该闹事的,都散了吧!”
范仲淹苦苦哀求,在场的百姓却不依不饶。
“范相公,明明是他们滥杀无辜,是他们错了,放人,赶快放人!”
百姓们大声嚷嚷,王良瑾的脸越来越黑,阴沉可怖,他的拳头攥紧了,猛地扯下袖子,在他的小臂上面,一个硕大的伤口,足有两三寸长,如果再往中间一点,胳膊就废了。
大家不解其意,都是一愣。
范仲淹何等机敏,连忙问道:“可是捕鲸的时候,受了伤?”
王良瑾沉着脸不说话,他转身带着人登上了一艘船,过了一会儿,抬下来十几个木箱,在木箱上面,用匕首刻着名字。水手们小心翼翼,放在了码头上。
有人偷偷抹眼泪,王良瑾深吸口气,才缓缓道:“你们以为出海捕鲸容易吗?那么大的鲸鱼,会等着我们去捕?这次弟兄们出海三个来月,有多难你们知道吗?带出去的菜吃了十天就没了,只能发豆子,吃豆芽!清水五天就坏了,我们喝的都是绿色的脏水!有人要问了,为什么不拿着酒出去,酒不会变坏!我们心疼啊,酒是粮食酿的,多少人吃不上饭,饿着肚子,等着我们救命呢!”
王良瑾大声咆哮着,越说越气,眼中的泪止不住了。
没有人是铁打的,这一次出海,虽然准备更充分,但是却没有上次的运气,他们为了追踪鲸鱼,花了两个月的功夫,费了千辛万苦,才猎到鲸鱼,还死了三个兄弟。
偏偏回来的时候,遇上了风暴,又有十几个兄弟被抛到了大海之中,他们带回来的箱子都是空的,只有死去兄弟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这些鲸鱼,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弄来的,是拿命换来的!
要说放在平时,大家拼了命捕鲸,回来能狠狠赚一笔,也算是富贵险中求。
可这一次不行啊,那么多的难民,都忍饥挨饿,捕来的鲸鱼全要换成粮食,分给百姓,让他们活下去。
“你们知道吗?你们的粮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的兄弟用命换的!!!”
王良瑾大声咆哮,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范仲淹,心中别提多懊恼自责了。
他光看到了那些要被砍头的人,却没有想到,还有一些人连尸体都没了。他们用命换来了生的希望,每一块鲸肉,都宝贵无比,有人竟敢随意抢夺,践踏!难怪王良瑾要杀人呢!就算落到自己头上,只怕也会如此!
范仲淹反躬自省,越发羞惭。
老相公走到了十几个木箱之前,深深一躬,老泪纵横。
“诸位义士,老夫无知,在这里向大家赔罪了。”老范弯腰不起。
刚刚还义正词严的百姓,见到这一幕,也傻眼了,每个人脸上都火辣辣的,好像被抽了十几个嘴巴子,打得金星乱冒。
突然有人双膝一软,竟然跪下了,一个跪下,后面就有人跟着,转眼黑乎乎一大片。
人总是盲目的,自以为看到的冰山一角就是全部真相。他们怜悯那些抢夺的人,不惜用恶毒的语言,攻击那些真正救他们命的恩人,仔细想想,羞也不羞!
范仲淹躬身许久,缓缓站起,走到了王良瑾的身边。
“诸位才是真正的英雄,百姓的命都在你们手上了!”
王良瑾涨红了脸,“多谢范相公体谅,非是我愿意杀人,实在是我要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他们捕来的鲸肉,一两一钱都不能浪费,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安息,下一次才有人跟着我再度出海捕鲸。至于冒犯之处,恳请范相公见谅。”
范仲淹深深叹口气,果然什么事情,都不能靠着书生意气,想不到,刚来沧州,就上了一课。
经过了一段插曲,时间已经过了午时,可该杀还是要杀。
王良瑾提起一柄鬼头刀,到了为首大汉的后面,把刀高高举起,闪烁着寒光。
“你还有什么话说?交代了遗言,我就送你上路!”
大汉满脸羞惭,仰起头道:“大人,看得出来,你们是好官,好人,俺就想知道一件事,俺娘会不会受俺的牵连?”
王良瑾摇摇头,“不会,不只是你娘,还要其他的家人都是一样,我们会把他们当成普通灾民,一视同仁。”
“那好,俺可以放心走了!”
他低下了头,伸长脖子,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
王良瑾也有些犹豫,看样子这家伙的确是好汉,敢作敢当,还很孝顺,可要怪就怪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闭眼吧,该上路了!”
鬼头刀要落下,大汉的母亲已经哭晕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一起,就等着血光迸溅的那一刻。
“等等。”
突然有人拦阻,王良瑾回头看去,来的是一个妇人,看样子有三十几岁,不到四十的样子。
王良瑾认了出来,这个妇人真是死去的一个兄弟的母亲,刚出发的时候,她亲自到码头送儿子,别人都哭泣流泪,她很倔强,愣是没有掉一滴泪。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就没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这是多大的打击!
王良瑾满心惭愧,“我,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妇人淡淡一笑,“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儿选择出海,我就有准备,这是离乱的年,谁生谁死,都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妇人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泪别流出来。
“我儿命短,但愿他下辈子能投胎个好人家,不要在受苦了。”妇人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长流。
无数人都陪着低头抽泣,妇人擦了擦泪水,凄凉道:“我刚尝到了失去儿子,家破人亡的滋味,不好受。他们这些人也是一时糊涂,情有可原,求大人网开一面,留他们的活路吧!”
别人求情都罢了,妇人的儿子就是死去的水手之一,她出面求情,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纷纷开口,希望王良瑾刀下留人。
王良瑾犯了难,他有心放过,可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往后如何执法,侄子可是提醒过他,一张渔网,只要破了一个窟窿,就一条鱼也抓不到了,人情和法律从来是两条路上跑的车,不能混为一谈。
“对不起,法令无情……”
“等等。”还没说完,又有人跑来,这一次来的是苏轼,他三步两步,冲到了王良瑾的跟前,气喘吁吁。
“我是六艺学堂的苏轼,主修礼法这部分,我觉得应当按照军法处置。”
王良瑾眉头一挑,“这么说,你也赞同处死了?”
“不不不。”大苏连忙摆手,“我研究过了,关于窃取军资的这块儿,砍头是有两个条件的,第一是有窃夺行为,第二是造成严重损失,我以为他们虽然抢夺了,却被及时制止,没有严重损失,应该酌情恩宽,免去死罪。”
说完之后,苏轼朗声问道:“大家说,对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