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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琏自从来到扬州,先两日还能安安生生地呆在林府里头。到了第三日,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要知道,扬州风光绮丽,商贾云集,最是天下第一繁华之所。贾琏身处其间,哪里能整日间憋在林府里?更何况自古扬州出美女,大乔小乔,飞燕合德,上官婉儿,清丽高贵者有之,冶艳妖娆者有之,才女有之,名妓有之。贾琏先前在京城,那是心向往之却身不能至。
如今好容易来了此处,又没有了凤姐儿那只胭脂虎在身侧,哪里就能够只窝在屋子里呢?只是碍着林如海,不得不强自忍着罢了。
好容易瞧得林如海病势稍轻了些,便来约了林琰,只说往外头去逛逛。
林琰欣然同意,想了想又面露难色,道:“只可惜这个时候天冷,扬州这里没什么好去处了。若是等到天暖时候,只瘦西湖一处,便有游不完的好景致。曲水如锦,柳带似风,荷浦熏风,四桥烟雨呐。可惜了,可惜了。”
说话间,忽又敲了敲自己头,笑道:“依我说,不如琏二哥在这里住上一年,这扬州四时景致便都能见识一番。古人都说了,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琏二哥久居京城,虽说是好,可这江南风致有机会见识一番也是不错的。”
贾琏看他说的高兴,一张白皙俊秀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心里不由得有些鄙夷——瞧着样子倒是个好的,原来也不过是念书念傻了的书呆子而已。
笑着拍拍林琰肩膀,贾琏故作神秘道:“好兄弟,回去换了衣裳咱们就出去。”
一时两个人都换了衣裳,带了各自的贴身小厮出了林府。
林琰只要往那名园古林之所去,贾琏少不得耐着性子跟着走了一处。
冬日里天短夜长,不过转眼间,日头便已偏斜。林琰瞅瞅天上日头,推说林如海身上不好,要回去看看。贾琏才得出来,心里便有些不愿。
好在林琰甚是有眼色,笑道:“琏二哥难得出来一次,小弟却不能尽地主之谊,这个,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不如琏二哥自己先逛逛,待明日小弟再陪琏二哥走一遭,如何?”
贾琏笑道:“这如何使得?咱们兄弟两个坐一辆车出来的,自然也该一道回去。我也惦着林姑父,明日再逛不迟。”
说着,硬拉着林琰上了车。林琰笑了笑,也就随了他去。
谁知尚未走出多远,就听见外头车夫一声吆喝,马车骤然一顿,险些将林琰贾琏两个摔了出去。
因是林家的人,贾琏心里窝火嘴上却不好说,林琰已经沉下了脸,冲着外边喝道:“怎么回事?做事这么不老成?”
“回大爷的话,方才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险些撞上了。叫爷们受惊了。”
林琰撩开帘子向外看去,果然,车的斜前方站着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满脸蛮横,正抓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装扮的女子拉扯着。
贾琏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便愣住了。
那女子白皙秀致,虽是素颜朝天,但眉目如画,娟秀可人。更妙在秀眉微蹙,双目含泪,整齐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说不出一段儿楚楚可怜之态。
大冷天气里,便是贾琏林琰这样的男子,都裹了厚实的斗篷出来,那女子却偏偏只穿着一身儿素白的长袄绵裙,更衬得腰肢纤细,不堪一束。
“咳咳。“林琰握着拳虚掩在唇边咳了两声,贾琏如梦方醒,想着自己方才看那女子看的入神,不由得有些讪讪。
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那汉子一推之下,那女子已经匍匐在地,也不起来,只倒在地上嘤嘤啜泣。
“哎哎,那个人,你一个男人,伸手就去打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智女子,不觉得羞惭吗?”贾琏跳下车,便往二人走去。
林琰跟在后边,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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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贾琏英雄救美后,便时常从林府里出去。林琰自然知道他的去处,命人仔细盯好了,也就不去管他了。
跟着林琰的心腹小厮长乐儿不明所以,暗地里问林琰:“大爷,那席秀秀是花楼有名的红牌,大爷花了大把银子替她赎身。要是只为了送那个琏二爷,当面给不好?还得了人家感激,这么一来可有什么好处?”
林琰给了他几脚,好处?哪个贪图他的好处?大爷只不过投其所好,给他找个乐子,省的他有事无事地坐在府里琢磨大爷!
贾琏在外头乐不思蜀,林府里边林如海林琰黛玉三个亦是其乐融融。
只是欢愉嫌时短,如此过了一个来月,京里荣府便来了信。贾琏拆开来略看了一眼,大吃一惊。也顾不得什么礼儿了,只自己一溜儿来到了林如海的院子里。
可巧那一日林如海等三个都在,贾琏进了屋子,先是给林如海请了安,随即蹙眉道:“林姑父,老太太那里来了信,东府里蓉哥儿的媳妇过世了,小侄儿须得赶回京里去。”
说着,看了一眼黛玉。
林如海半靠在榻上,听了他的话也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忙道:“东府的蓉哥儿?我记得是你们东府里的嫡长孙?”
“正是。”
林如海叹道:“此乃大事,你回去也是正理。只是,这寒冬腊月的……”
“不妨事。”贾琏忙道,“小侄儿虽是不才,往日里也在府里管着些事情。如今东府里有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不回去,着实说不通。只是姑父这里,小侄儿也是放心不下。”
顿了一顿,才又开口道:“还有一事,这,这……唉,自从林妹妹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疼若珠宝。本来回扬州前,老太太便嘱咐小侄儿,待林姑父身子大好,务必将林妹妹再带了回去。这回信上又提及了此事。林姑父看……”
林如海淡淡一笑,掩着嘴咳了几声说道:“老太太疼爱玉儿,这原也是玉儿的福气。只是,前头我也说了,玉儿一天大似一天,也不能一味地住在亲戚家里。便是外人看着,也是不好看。况且我这里时常有些不好,因此,这一次琏儿回去便替我跟老太太分说一番。待我身子好了,皇上又许进京的时候,定亲自带了玉儿去给老太太磕头。”
贾琏还想说些什么,林琰看了黛玉一眼,黛玉会意,起身道:“琏二哥,父亲说的是。黛玉这几年未在父亲身边尽孝,着实愧为人女。琏二哥便如父亲所说回了老太太罢,老太太也必是能够体谅的。”
贾琏无法,知道黛玉是无论如何带不回去的了,只得心里叹息一声作罢。
当下林琰又命人替贾琏打点行装,又预备给贾府的东西,以谢这几年对黛玉的照拂。黛玉那里也连夜做了一条精巧的抹额,乃是用驼色底子银线绣寿纹的样式,中间又缝了一颗浑圆的珠子。又有给三春姐妹的信笺等物。也是足足忙乱了一日又多半夜。
紫鹃手里替黛玉将给荣府里众人的礼物一份份包好,看看黛玉,终究没有说话。
第二日一早,贾琏便过去辞了林如海,启程回京城了。昨日他偷空跑了出去,跟自己那个正相处得如胶似漆的扬州美人缠绵了一番,又指天誓日地说自己定会回来,直折腾到了入夜时分方才回去。
林琰亲自送贾琏到了船上。贾琏瞧着立在渡口的林琰,一件儿青色闪金缎面出风毛的斗篷,将整个人裹在了里头。朔风吹过,猎猎作响。
却说荣府里自从黛玉回了扬州后,宝玉便一直恹恹的,每日里除了往贾母那里去请安,更多时候便是跑去黛玉所住的碧纱橱里,又是摆摆这本书,又是弄弄那本字帖,只盼着黛玉早日回来。贾母王夫人等看在眼里,贾母自不必说,为了两个玉儿感情亲近些只有高兴的。王夫人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是咒骂黛玉不止——便是人走了,也要勾着宝玉的魂儿!
好容易盼着贾琏来了信,言及已经到了扬州,却不料晴天霹雳一般,林如海,竟然不声不响地便过继了一个儿子!这还不算,日后黛玉也不会再回荣府来了!
王夫人一边欣喜一边痛恨。欣喜的是勾着自己儿子的狐媚子终于不必回来了,日后宝玉总算是不必往她身上费神。日子久了,两个人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也就淡了。只是,可恨那林如海,事先竟没有露出半点儿口风来,悄无声息地,便多了个继承家产的儿子?哼,谁不知道林家几代子息单薄,哪里来的近枝儿叫他去过继?
想到此节,王夫人便埋怨贾琏信里说的不详不尽——你好歹倒是把那个什么林家大爷的底细打听清楚了啊。
宝玉不管这些,只听闻黛玉不再回来,登时如五雷轰顶,怔怔地站在那里,任是袭人如何拉他也是不动。唬得贾母忙一把搂了过去连声叫着“宝玉”,又叫人给揉搓着胸口顺气儿。
袭人一边儿轻声哀叫,一边儿抹着眼泪替宝玉揉着 。过了好一会子,宝玉才“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带着哭音儿问贾母:“林妹妹不回来了?”
贾母心里原本就是烦躁了,见宝玉面色如雪,眼神空洞,只得哄道:“谁说的?你妹妹不过是因她父亲病重,才留在扬州侍疾的。过些日子,等你姑父好了,自然就回来了。”
宝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若是林姑父一直不好呢?林妹妹岂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
贾政也在一旁,见他这般做派,气得胡子直抖,喝道:“宝玉!你这孽障胡说些什么?岂有红口白牙咒你姑父的?”
宝玉吓得一个哆嗦,贾母立时便急了,手中拐杖指着贾政,颤巍巍道:“你可是有个做老子的样儿?宝玉见了你,便是避猫鼠一般,可见你平日里都是这样吓唬他的!我知道你怨我纵坏了你儿子,好!我只回了金陵去,好歹与我的玉儿离得近些!”
乱乱哄哄中,好容易哄好了贾母和宝玉。又过了没几日,便是那东府里秦可卿忽然一病而逝了。宝玉本就为了黛玉将留在扬州而伤心不已,又听闻秦可卿那样一个容貌无双性情柔婉的女子忽然死了,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又将荣府上上下下唬了个半死。
给贾琏去信命他回来,其实不过是王夫人等实在忍不住,想早些知道林如海那个过继来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等他来吊唁送殡处理事务?一来一去的信件,再贾琏坐船回来,早就晚了十分了。
却说贾琏日夜兼程,好容易赶回了荣府,那秦可卿之事已然完毕。凤姐儿依旧是协理了宁国府,秦钟依旧是得趣了馒头庵。
前脚贾琏进了府,后脚王夫人等便到了贾母上房处来打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