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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也是……他们一别便已经年,而她和梵渊早已成了一国之主,青海虽然在偏远、气候严寒的地方,可国力却是不容小觑。
他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数年,以为只要找到机会见到她便能再续前缘,至不济……也可以和她把酒月下,再诉情衷数十年。
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的臆想之上,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现在想来,真是很傻。可他依然泥足深陷。
“既然是如此,你怎么还来边境?这种时候你很应该陪在她身边!”凌彻抬头,彻底怒了,对着梵渊就是一顿臭骂。
梵渊嗤笑一声,懒得和他这个始作俑者理论,而是换了话锋,“我现在就问你一句,是打还是不打?不打的话我要回去了。”
凌彻突然疯狂大笑,眼神也随之锋锐起来,“打,怎么不打?梵渊,当初是我在背后偷袭你给予你生死存亡的一箭,以至于我彻底失去了她。但是……严格说来,我和你还是差一场决胜负的战争。”
梵渊听他如此一说便知道今天一战在所难免,这样也好……待他赢了他之后,也不会被他时常惦记着自己的妻子了。
雪越下越大,刀子一样的风割至两人的脸上,夹生的痛。
凌彻剑招极快,话音刚落便向梵渊攻击而去,企图一招制胜!
梵渊从容避过,长剑一挥直指他的面门。
两人斗得激烈,招招看似杀招,但招招都留有余地,毕竟是往昔旧人,就算今天真的分道扬镳,也并无真的置对方于死地。
更何况,两人的武功本就不相上下,这样的比试更多的是发泄和算账罢了。
也不知斗到什么时候,雪渐渐小了,两人身上俱是大汗,血腥之气蔓延至冰冷的空气之中,呼吸尽是压抑却又畅快的淋漓。
这一战事关尊严,两人谁都没有退让谁,都是用尽生平所学来一战。
“梵渊,想不到你当年藏拙,就是为了得到她。”凌彻仍旧端坐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但是气息依然有点混乱,满额的汗,身上血迹也是隐隐斑驳,然,周遭依然不减皇者之气。
梵渊听得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忍不住冷笑一声,他自是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不外乎是当年他在三国地界那里藏拙,假意牺牲自己让她彻底记住他,而后憎恨上他……想不到好几年没见凌彻,他居然进化到这种程度,脑回路之强大实在吓人。
梵渊并不想和他解释一些什么,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在一定程度上,他过得比凌彻好,起码,他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共建家国,生儿育女。
“你怎么不作声?这一战你并没有赢我。”凌彻此刻觉得眼前的梵渊实在是碍眼,本就知道他是一个心机深沉让人看不到深浅的人,当初以为能借助顺景帝之手将他除掉,可偏偏他绝地逢生,走出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来。
就连那个人……他都将她拱手让给了她。
“凌彻,”梵渊缓声启唇,语气不疾不徐,“我不作声只是觉得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可怜你,而事实上,我亦是觉得你很可怜。”
“当初我的确是一心寻死,全然没有想过能够活下来,只是上天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也就接受而已。”
“至于你说的什么藏拙,”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逐渐锋锐,就连眼神也充满了机锋,“完全是无稽之谈,我始终视她于生命,在她面前任何的机心不仅是对我自己的一种亵渎,更是对她的一种亵渎,所以我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凌彻的脸色彻底变得灰白,以往的幻想全然被击了个粉碎,他仰头狠狠闭眼,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冰冷的触感,想要以此来麻醉心中的痛楚。
“嘀?——嘀?——”
就在两人无声对峙的时候,梵渊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剧的马蹄声,来人满身满肩都是雪,头盔之下的脸因着长期策马前行而结满了冰渣子,几乎看不清他的容貌。
他在看见梵渊的瞬间如获救星,一双死寂的眸子也突然亮了起来,“陛下,娘娘她……娘娘她……”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娘娘”,怎么样都说不清楚话来,梵渊心中突然不好的预感,沉声说道:“不用害怕,将你知道的说出来便可。”
那名士兵几乎都要带上哭腔,“属下出来的时候娘娘已经进入阵痛期,薛先生说她……”
他说至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梵渊和凌彻脸色同时一变,梵渊当即喝断了他,直接问道:“你出来多少天了?”
“两天了。”
这也即是说,两天之前,顾竹寒已经进入了生产的时刻,而且从一开始情况就很不好!
梵渊心神俱震,太阳穴突突跳动,就连握缰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也顾不得战场混乱大雪纷飞敌人在前,扬鞭策马直往青海皇宫的方向急速狂奔。
凌彻听闻这样的消息,也心知不妙,他想这次很可能是最有理由去见她的一次机会,只要跟上梵渊,他兴许就能进入地界深重的藏青国。
他策马跟上了梵渊,天公并不作美,雪稍微停了下来之后又狂暴地下了起来,风刮在脸上,似刀子剜心般疼痛。
前路茫茫,几乎看不见马下的路,也不知梵渊选了一条怎样的近路,对战时明明是宽阔的平地,现在徒然一变,变成了狭窄山路,一路走去,两旁的山崖甚至有夹杂着雪的山石激涌下来。
梵渊知道凌彻跟了上来,他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作声,而是更加加快了速度,仿佛自己再迟哪怕一刻回去都会看见预想不到的后果……
其实不用想便知道这一次顾竹寒来得凶险,她的肚子本就比寻常孕妇大,又因为之前长期奔波和受伤没有得到绝对好的调养,是以即使他医治好了她身上的病症,她的身体状况依然比常人弱上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他和她成婚数年,在将近五年之后才敢要孩子的原因。
……
雪地难行,山路阻塞,沿途高山重重,积雪深厚,不知道何时会遇到大雪坍塌,也不知道脚下的路会在何时突然出现陷阱。
梵渊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看似短短的一天但是实则是漫长的路上遭遇过了多少次塌方,也不知道避过了脚下多少个陷阱,那陷阱并非是敌人制造出来的诱敌之计,而是自然之手的杰作,更加让人防不胜防。
他几乎马不停蹄地赶路,心无旁骛,在马上完全忘记了晨昏,一心只想着远在青海皇宫里难产的人儿,几乎没有和始终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凌彻说上哪怕一个字。
前面那人衣带当风,头上、肩上甚至是眼睫都不知被积雪濡-湿了多少次,可他始终维持着挥鞭策马的姿态,看似潜定的外表,心中定然是焦头烂额了吧?
就连旁观者如他,都感受到他那种无言的焦心感,更遑论他本人?
凌彻忽而有点儿后悔在这个档口怂恿昆仑一族袭击藏青,妻子待产期间本应时刻守在她身旁,然而却被迫分开,还要在战场上得知她难产,这……无论怎样想,无论自己是什么理由,理亏的始终是他。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他也无从得知原来他记挂多年的人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与另外一人成亲,到现在,也要成为人母这样令他情何以堪的事实。
这一刻,凌彻的心情无疑是矛盾的,既有担心记挂后悔,也有郁卒低落失望,种种复杂思绪横亘心中,逼得他的陈年旧疾仿佛又要发作。
实在是不好的感受。
然而,到了最后,这种种情绪都化为真切的关心和期望,希望她莫要有事,希望她能顺利诞下小皇子或小公主。
只要她平安,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再见她一面,什么都值了。
……
空旷难行的山路之上,马蹄一路狂奔,留下窜窜脚印又转瞬被积雪覆盖,再也看不见踪迹。
天公不作美,雪越下越大,淹没了马蹄,覆盖了肩头,纵然是疾奔赶路,可在马上迎着烈风,顶着寒雪,根本无法让身体热起来,习惯了一个动作太久,维持着一个动作太久,几乎全身都僵硬,就连做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都很难。
梵渊突然勒停了马,凌彻仿佛也察觉到前面似有危险,紧跟着勒停了马,果不其然,在他们前面三丈的地方,高不见顶的悬崖“塔拉”一声坠落下深重积雪,铺天盖地地向他们袭来,其冲击力之大,已然不是远离那片受灾的地方就能解决。
梵渊见此情况,知道现在调转马头后退已然来不及,果断弃马迅速往后撤,凌彻也一样,几乎和他同一动作往后撤退,甫一退至相对安全的地方,雪崩已然铺盖至眼前,于一瞬间堵塞了前进的道路。
雪崩带来的余震还在脚下震动,前方山路被完全堵塞,两匹骏马也丧身于雪地之中,再无踪影。
梵渊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惨况,剑眉深深蹙起,回皇宫的路途已经走至一半,原本顺利的话他们最早明天中午能到达皇宫,然而现在他们马匹尽失,就连道路也被封死,再换另一条路的话根本来不及。
“你打算如何办?是换另一条路还是强闯?”凌彻见他迟迟不做决定,唯有问道。
“不。”梵渊轻吐出一字,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深远天空,簌簌积雪从他的身上落下,即使是如此近的距离看去,仍旧让人觉得有一种苍凉心酸之感。
凌彻移开了目光,默默地和他一同望向天空,他曾经听过藏青的传说,说是有神鸟出现,加之梵渊一直带在身上的异兽蓝宝也是出自蓬莱,或许他是在等神鸟出现,带他们离开。
也不知道望向天空多久,凌彻脑海中所想象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在眼前——
“嘎嘎——嘎嘎嘎——”
一阵清越嘹亮的鸟鸣之声从灰霾的天空处传来,给那始终阴沉的苍穹带来了一丝光。
梵渊一直紧绷着的面容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微笑,乌云尽头飞来了一只大鸟,大鸟展翅翱翔,脑袋四处张望仿佛在找一些什么,梵渊见状,立即吹了一声口哨,示意自己的方位。
大鸟应声而下,“嘎嘎”数声以作回应,而后一个俯冲飞至梵渊和凌彻的面前。
大鸟长得十分俊俏,体型也比想象之中大很多,在看见梵渊之后,嘎嘎叫出声来,翅膀不断在半空中扑腾着,显得非常高兴。
可是这份高兴也来得十分沉重,好像在诉说着什么让人担忧的事情。
梵渊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动作利落地跳上大鸟的背上,甫一坐好,后背随即多了一个人。
不用问,定然是凌彻厚脸皮地跟了上来,下定决心是必要跟他回去看看顾竹寒怎么样。
心中微叹一口气,若然他是凌彻的话,他想,就算他再担心,也不会再想着看见她。
但是,凌彻始终是凌彻,那个倔强固执又敏感的凌彻始终没有变。
他只是放不下她罢了。
既然如此,他会让他彻底死心。
只是,现在必须要第一时间赶回去,已经不能再耽误了。
梵渊拍了拍大鸟的脖颈,示意它可以启程回去,大鸟从善如流,扑扇着翅膀开始往回飞,任由被茫茫大雪覆满的世界落在自己的脚下,可惜此刻谁也提不起兴致去观赏。
“你这是比翼?”凌彻终于忍不住问道,口中呵出白气,即使身上有内力也抵御不过如此寒冷。
顾竹寒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又怎么能习惯?
“嗯。”梵渊没有心情和他闲聊,漫应一声,低垂下眉睫,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这些年来,她可过得好?”始终是放不下,想要多知道一点儿。
其实答案已然知道,如果她当初不愿意的话,又怎会和梵渊一起乘鸟离开?
心脏刹那如刀绞,捂住的地方似乎不会再跳动,不会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