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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进宫去劫人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了,咱们回到客栈洗洗睡了吧。”薛言破天荒地出言安慰暴跳如雷的李邃,梅开也是暗叹了一口气,看着天上那个并不怎么圆的月亮,想着不知道被顾玉骆关在哪里的黎致意。他总觉得顾玉骆将这两人抓走心机定是不善,黎致意和他无冤无仇,银闇也是,怎么就把他们二人也一并劫走?难不成是想用这两个人作为筹码,逼迫顾竹寒就范?
“梅开二愣子走了,还留在这里思月怀人干什么?就算你把月亮看穿了,你的爱人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了。”李邃见他想得入神,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梅开脸上红了红,唯有摸了摸鼻子,跟在李邃身后离开。
其实李邃很难想象像梅开这种对****之事可能永不会开窍的二愣小孩会爱得如此轰轰烈烈无怨无悔,居然为了救她就连整个家族都抛弃在身后了,还非常不当凌彻是一回事儿,实在是令人费解。
“国主,你这么频频看我不会是想对年轻倜傥的我做出一些什么事情吧?”梅开故作轻松地道,还要做出一个防卫的姿态,可怜兮兮地对李邃说:“我的身心都是致意的,你不要打我主意。”
“我呸——”李邃几乎都要吐口水骂人了,往日的风流写意此刻完全不见,“老子一生睡了的女人无数,会喜欢这种毛发都没有长开的二愣子?”
“那你为什么这么深情地看着我?”梅开眨了眨眼睛。
“还不是觉着你小子开窍了,居然懂得去捍卫自己的爱情了。”
梅开当即听明白了李邃话语中的意思,他憋得脸色通红,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你可以放下你的南唐千里追妃,我就不可以放下我身后的家族荣誉千里觅佳人?”其实我们都是半斤八两而已,一切都是为情所困。
李邃知道他话语里另有所指,瞬间抿紧了唇不说话了,难得在做了南唐国主之后任性一回,那么就先任性个够,其他的事情,管他呢。
薛言一直在前面行着,他将他们之间的对话都一字不漏给听在耳中,他也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只是微微仰起了头,用那张依旧平板呆滞的脸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只觉得人生仿如大梦一场,什么事情都不在掌控之中。
但愿那个被众人护着的青衫少女,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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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祈风王宫。
旭日东升,吹散晨间大雾迷离,露珠滴落叶尖,迎来新的一天。
平安宫中一处并不怎么华丽的宫室之中,光影重重,侍女捧着各式瓷盘上下忙碌,却没有鸡飞狗跳之势,每人端得脸上沉静,动作有条不紊。
只因平安宫的主人看上去虽则谦和有礼,从不打骂下属,但是他却是十分喜静的性格,容不得宫中有半点争吵,当然,碰上那位姑娘的话又是例外。
宫室之中,一面巨大铜镜之前,一道修长身影伫立其中,铜镜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可以清晰看见镜子中的人影。
长眉稠而不浓,斜飞入鬓,鼻梁高擎笔直,如天神精心雕琢的玉雕,泛出盈润光泽,一双眸子顾盼多情,眼波流转间生出一丝媚,如描眼线粘连其上,深邃而惑人,肤色白皙如寒玉,隐隐透出一点苍白,看得出这副身体的主人底子并不是很好。
他对着铜镜肃整衣冠,拒绝任何人的帮忙,只慢条斯理又状似漫不经心地瞄向镜子中的另一道人影。
“欧阳,最近她怎么样?情况可有好转?”赵钰,或者说是顾玉骆轻声问道。
“看不出任何异样。”欧阳轩如实答话,“派出的暗卫在暗处日夜观察,都看不出姑娘是否有异。倒是……”
“倒是什么?”顾玉骆侧了侧头,听得出他话语中的迟疑之意,不由问道。
“倒是她的伤势似乎并无好转之兆,她不仅对医女戒备极深,别的御医前来察看亦是同样激烈的反应,说什么的都不肯吃药。”欧阳轩顿了顿,终是将实情说出。
“什么情况?”顾玉骆这几天都十分不得空,因着祈风大败女真一族,给久久不曾获得胜利的祈风添上了浓重深厚的一笔,祈风老皇赵尚想要好好振奋士气,是以这一番大肆庆祝,指明要在高台上阅兵点赏,引得万民齐来庆贺,举国上下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是以这几天顾玉骆除了得以在深夜回来看了顾竹寒几眼之后,其余时间一直都不得空。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在暗地里做出妥善安排。
他虽然很想说服自己顾竹寒是真的失忆,因为从她醒来到与他交谈到三言两语轻巧避过他的试探都做得天衣无缝毫无漏洞,这十分符合那人事事但求完美的性格,可是越是这样失忆得正常就越是引起他的怀疑,此时此刻他不能掉以轻心,放任她的自由。
是以,暗中监视是必然的。一方面是想确切得知她的实际情况,另一方面则是真的想要护卫她的安全,赵尚对他藏人在宫中的态度暧昧不明,他现在又在祈风的风口浪尖之上,赵池吃了女真的几次大亏,往日嚣张的气焰得到压制,最近都毫无动静,可这并不代表现在受宠的自己日后不会得到他的报复。
而顾竹寒,一旦被他发现,则是那人最好将他拿捏在手的最好筹码。
是以,他不能沉浸在象牙塔之中太久,必须要着手布置一切。
“属下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欧阳轩半跪在地,当即请罪。
顾玉骆本想起手挽发,见得他突然跪下,唯有转身扶起他来,脸上神色淡然并没有太多的悲喜,“欧阳,无论任何情况你都不必跪我,你是我半个恩师,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赵钰得以从一个死人得到这万般荣誉全是因为你的缘故。我赵钰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分得清恩怨情仇,是以你不必贬低自己的身份,去跪求请罪,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罢,终究是轻轻一笑,放开了自己的手,转身继续挽发。
欧阳轩在铜镜之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顾玉骆继续簪缨束发,以前在大蔚谭府的时候总有顾竹寒替他亲手挽发,到得后来他长大了,顾竹寒觉得自己不能再如此纵容他,只因着他是一个男子,必须学会一切自立生存的能力。是以,本是由她每天清晨天色未亮,就将他按在桌子前,对着那半边凹凸了一半的铜镜为他挽发改为依照她一头墨黑青丝手把手教他挽发。
顾竹寒心灵手巧他是早就知道的,孩童时代家里寒酸,并没有什么趣致的玩具,她就用别人家不要的宣纸、废弃的纸页在他面前巧手变出一朵朵鲜花、纸鹤诸如此类的小玩意儿。
他病弱,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任由她和谭芙照顾。她为了不使他眼中蒙上阴翳,总是变换着法子逗他开心,也会在天气好的时候带他出去散步,说许多许多大街上或者书本上的趣事给他听。她仿佛是一个万花筒,总能变幻出各式各样新奇的玩意儿讨他欢喜。
到得现在她病重病弱,又死死不肯吃药,他想着是时候应该要他来照顾她了。
天知道,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
欧阳轩依旧出神似地从铜镜之后看着他,顾玉骆唇角露出了一丝酸涩又快慰的笑意,他触见了欧阳轩晦暗不明的目光,唯有问道:“欧阳,你何事露出这样的眼神?”
“属下只是觉得主子你和姑娘的感情实在是好。”欧阳轩收回目光,如实答道:“寻常人家定不会任由姑娘这般胡闹拿自己的身体不作事,可是你却……”
“那是因为她是我的姐……”顾玉骆惊觉自己失言,他淡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还记得她是我的姐姐,欧阳你知道吗?若然没有顾竹寒,就没有今天的赵钰,她是我此生的唯一,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那么顾夫人又如何?”欧阳轩一早便知道谭芙和顾竹寒对她的重要性,起初在长醉书院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顾玉骆的存在,顾玉骆给他的印象除了貌美得邪异之外,就是一个任由别人欺负的主儿,还是猥琐文远身旁的一个娈童,根本是上不了台面的。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除了容貌之外仿佛一无是处的人惹得顾竹寒频频破例去帮助他,这不得不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的注意力逐渐从顾竹寒身上转移到顾玉骆身上,然而越是接触这个人便越觉得此人的心智实在是不简单,而且他隐隐发觉他的容貌和当年艳绝祈风的那位女主子十分相似。
骠骑大将军年轻时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身为他的女儿那更是不在话下。欧阳年轻,也就二十一二,虽然生得老成,造型也颇为怪异,可是以他这般年纪自是没有见过骠骑大将军的女儿沈-冰。
沈冰人如其名,生得仙姿玉骨,虽是出生将才世家,可是骠骑大将军沈鸿只有他一个女儿,从小便当她是宝贝那般养着,是以她出落得比洛神仙子还要漂亮,这才引来了当时还是王爷的祈风老皇所青睐,将她纳入府中,成为当家主母。
然而顾玉骆自一出生便被贼人掳走,只因着赵尚为了搅乱大诺加速大诺灭亡,从而帮助当时还是外戚势力的凌承破关入境,本想着事成之后凌承会助他登基,怎料凌承这只奸诈的老狐狸出尔反尔,还要将他在战场上看中的一名貌美俘虏给抢走。出于报复之心,他在后来精心设计将那名妃子从凌承身侧掳走带入宫中,想不到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过去就是将近十年。
顾玉骆一出生便被掳走,沈鸿当然是无法想象出顾玉骆长大之后的模样,而沈-冰虽则心心念念记挂着儿子,可是顾玉骆身上并无明显胎记,就算她在他身上挂上了钤记,也照样可以被贼人给摘下扔掉。想要找到顾玉骆实在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然而欧阳轩却是一个十分之有耐心的人,当他发现顾玉骆身世的种种疑点之时,他先是命人画出顾玉骆的画像送返祈风给沈鸿查看,沈鸿平日里没什么嗜好,就是喜欢收集他女儿的画像。是以即使沈-冰已经逝世多年,大将军府里仍旧藏了许多幅沈-冰的画像。
这一对照,沈鸿便是大吃一惊,疑似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还没有去世,女扮男装潜伏到大蔚里重新过日子?
不过这个猜测定是扯淡,女儿是由他亲手下葬的,也是由他命人亲自封棺的,哪有可能一个死人会从棺材里蹦跶而出而后走到大蔚的最高学院里女扮男装?更何况,顾玉骆从小就生活在谭府里,他的卷宗都可以事无巨细地查找得到,绝不可能是沈-冰其人。若然不是沈-冰其人,又与沈-冰如此相似,那么只能说明……顾玉骆是沈-冰失散多年的儿子。
这也还是沈鸿的初步猜测,真正确认顾玉骆身份的,是谭芙在顾玉骆“临死”之前说出的那句:“夫君,妾身终于不负你望,将仇人之子亲手送上黄泉。”
十六年滴水恩情的背后居然是如此真相……那一刻欧阳轩真的为顾玉骆感到痛心。
可是顾玉骆自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一直都不咸不淡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只是一心一意在祈风国闯出一番事业,站稳根基。
天知道,他这一步步行来费了多大的劲儿,痛苦伤心自个吞,练武练得受伤了独自一人在昏暗的宫室里包扎,赵尚因着心痛这个儿子,在平安宫里给他的礼制都是极好的,也赐赏了几名姬妾给他,可是他硬是不受,衣食住行亲力亲为,那些个姬妾更是被他关在偏院里,只会偶尔去看一看,意思意思一下让赵尚知道。
这么一个从泥泞中爬起却全无怨恨愤懑的少年,实在是坚强得令人心痛。但是,欧阳轩又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他这样的身份只能做一辈子的谋士,谋士最好的归宿是找到一个懂得赏识自己的主子,而眼前的这位,无疑是最佳人选。
顾玉骆一时半刻并没有作答,他仿佛是在认真思索欧阳轩问他的这个问题,谭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无论他是仇人之子还是谭芙曾经溺爱过的孩子也罢,她养他一天,那么她便是他的母亲一天,想要恨她?他根本恨不上来。
“欧阳,你真的想知道答案?”他淡淡微笑,自铜镜中看向身后的欧阳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