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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竹寒几乎是竭尽全力往李舒的方向冲去,前皇后那一撞的力度极大,她方才离李舒的距离并不近,仅仅在一声叫唤之间,李舒已然以惊人的速度下坠了三丈,他背部朝下,头部朝上,“咿咿呀呀”极致惊恐的叫声吓得周遭众人都不忍卒目,现在的情况他们只能在原地观望,即使他们上前帮助也于事无补,只能在心中寄予厚望给国主和那个突然出现的“太监”。
顾竹寒暗运内力加快了下坠的速度,城墙上的李梧分明也是意想不到有此一幕,本想让人放箭射杀在半空中下降的两人,因为无论李舒是死是活,李邃都不会再放过他。
然而无论他在城墙上怎样叫唤都没有理会他,原因无他,顾竹寒早已命鼎矶阁的人控制了城墙,将该杀的人都杀了,现在的李梧在城墙上可谓是坐以待毙。
但是无论她前期工作做得怎样好,此刻都制止不了她抓不住李舒哪怕是他一袂袍角的事实。
眼看着李舒就要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冲得个头晕眼花继而脑浆爆裂而亡,她便身心俱焚,恍恍惚惚之间想起自己似乎又是经历过这样的情景,那时候她还在大蔚帝京,太子凌璟在七级浮屠塔上威胁顺景帝想要造反,饶子淳的儿子饶瑄被太子给扔了下去,而凌筠又以一种特别的姿态“投怀送抱”,逼得她不得不回身救人,当时她因着梵渊在身侧而安然无恙,后来那人还因着这件事而义正言辞地责怪了她一番,当时的她还口口声声向他保证不会再做这种“自杀”的傻事。
可是到头来又是如何?她终究是违背了诺言。
迎面而来的罡风刮得她眉眼生痛,仿佛整张脸都要在这刺肤的风中变形,顾竹寒再次加快了下坠的速度,几乎是用上了毕生的内力去拯救李舒!一直挂在脖颈贴身藏在里衣里的那串鹿骨佛珠此刻也被这无情的风折腾得露出衣间,眼角之中如瓷质般的晶莹一闪,似那人姣好如玉人的肌肤,顾竹寒心脏一痛,与此同时,已然抓住了李舒的袍角!
…………
“舒儿,把手给我!努力!”
烈日当空,半空之中,顾竹寒终于摸到了李舒的一袂袍角,她沉着出声,让李舒努力将手伸给他,这样即便他们二人同在空中她都能将他抱紧至怀中,不会让他受重伤。
顾竹寒这样做完全是孤注一掷牺牲自己而拯救李舒。她将李舒完完全全抱入怀中,巨大的冲击力已然让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紧紧抱着他,背部朝下,减少这扑面而来无法抵挡的冲击!
李邃早已从马上飞身而起想要接住半空中下坠的他们,然而有人却是比他快了一步!
一袭比幽蓝海水还要蓝得透彻的海青色身影突然而至,没有人知道他何时又是从哪里出现,只是他脸上戴的半幅花纹繁复的银质面具与那名“小太监”脸上戴的如出一辙,同样的冷凝隽秀,让人侧目。
银闇紧赶慢赶终于赶至来顾竹寒身旁,他武功本就出众,一眼便看见下坠的二人其中一人便是顾竹寒,立即飞身而出,迎风而上,赶至他们身侧,顾竹寒感觉到身旁有另一人的气息,侧头一看,那人脸上一成不变的面具落入眼中,顾竹寒忍不住一笑,本想出声,却不料被那人抢先一句,“真狼狈。”
顾竹寒被他噎了一下,随即觉得怀中一轻,竟是银闇毫不留情地将李舒给甩出去。
“你——”
顾竹寒来不及惊呼,便听见银闇继续道:“他父皇会接住他。”
“那也……”
然,不等顾竹寒出声抗议,便觉腰间一紧,竟是一向不喜与别人接触的银闇搂紧了她的腰。虽然银闇不止一次这样大面积和她接触,但是顾竹寒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她脑海中还是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和银闇在屋顶上对着无垠星空吹奏口琴的一幕,仿佛后来出征东海,在东海路上死里逃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们仍旧是喜欢坐在顾府瓦顶之上看对面谭府的人狗咬狗骨,而后即兴吹奏一段,也会在夜间乱落的繁花之间切磋武艺,她和他认识这么久了,几乎日夜不离,她还是没有见过他面具之下的真容,不是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这么神秘的一件物事放在自己身旁久而久之也就忽视了。此时此刻,那人的脸容再次近在咫尺,顾竹寒竟然觉得自己如在梦中,仿佛这一个多月来在南唐的经历并不存在,那些悲痛惨烈也不存在,她仍旧是在银闇身侧站着的可以随意笑骂无心无肺的少女。
“你最重要。”银闇打断了她的话,平澜无波地说道,仿佛这是最平常的一句话,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句令世间女子都能动心的一句表白。
顾竹寒心中微微一动,她知道自己安全了,他的气息如此清爽干净,以至于她直接忽略了这句话之中所能够蕴含的一切意思,只听见他又解释了一句,“而且,这样也更保险。”
顾竹寒看着他,笑了,她纤指一搭,搭上他的面具,“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一直戴着面具,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摘下来看看?”
“不,不能看。”银闇阻止了她的动作,此时两人都已平安落地,李邃也早已抱着李舒回至马上,他看了那不远处相依而落的两人一眼,确认他们二人都平安了,这才下令,面无表情地吐出二字,“攻城。”
*
南唐国历宝进六年,国主李邃亲率三万兵马临于蜀郡城楼之下,与废太子李梧谈判失败,救小太子于五丈城墙之下,而后攻城,一举夺下战略要地之蜀郡。
同年八月,初秋即将到来之际,南唐淮南一带逐渐势大的节度使听闻废太子李梧的消息之后,纷纷举兵意图谋反,国主李邃早有准备,不等节度使举旗立竿,早已埋伏好的精兵一举将他们歼灭,收复失地。
自此,已然过了四月,一直处于动荡之中的南唐才稍稍平复,恢复本来的生机。
而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各国的动态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中当数大蔚的影响变化最大。
顾竹寒在救下李舒之后,并没有在南唐停留太久,李邃的计划随着李梧和各地节度使的势力涌出而逐渐水落石出。不得不说,若然没有前皇后的打岔,李邃的计划实在是十分完美。
虽则说不上会将李梧给杀掉,但是软禁在南唐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他永无天日那是绝对的事情。
李舒自被李邃救下之后,躺在他的怀里也不哭,只睁大眼睛眼定定地看着李邃,仿佛自己的父皇在眼前是假象,而他依然沉浸在被前皇后劫持奔波了两天两夜才到达数百里之外的蜀郡,被人当作人质。
“舒儿。你如何?”李邃立即唤来军中大夫为他把脉,李舒歇了很大一会儿才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一回神就立即四处梭巡去找顾竹寒。
“父皇,竹子姐姐呢?竹子姐姐在哪儿?”
顾竹寒此时才从银闇的怀中下来,她胸口的伤势又有崩裂的趋势,两天两夜的赶路连带清洗南唐皇宫的那天晚上她都没有好好歇息一下,再加上方才的冲击,她已然忍受不住,整张脸苍白不似人形,只是仗着脸上有面具戴着,这才隐瞒过去。
银闇在一旁看着她,敏锐地嗅到她身上有一股血腥之气,不然问道:“你受伤了?”
声音依旧平板,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竹寒的眼神自面具之后闪烁了一下,她自然说道:“楼主,你多想了,那是敌人的血,我哪有可能受伤?”
她说罢,还冲着银闇笑了笑,而后赶往李舒所在的地方。
银闇没有立即动作,而是沉默地自她身后看着她,一月多没有见,她似乎没有当初离开大蔚时那么瘦了,身上的沉郁之感也稀释了不少,想来已经稍微从谭芙和顾玉骆的逝世之中走出来,他摊开自己的手心看了看,仿佛方才握紧她纤瘦腰间的柔软触感还在,她在,那就好。
…………
李舒还在那头急速唤着顾竹寒,这边顾竹寒听见了,立即走过去。此时李邃已经指挥军队开始攻城,银五早已将李梧制住,蜀郡的郡守又是一个窝囊废,在李梧来之前早已对他马首是瞻,根本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对付他。是以,李邃暂时落得个轻松。
身后一万兵马擂鼓拆天,身前三方士兵将李邃团团围住,围得密不透风,唯恐李舒再次遇袭。
“是哪个大喊包在叫唤我啊?”顾竹寒自人群之后走来,她仿如一道亮光,从黑暗的甬道之中缓步走出,脸上面具之下的朱唇含笑,如净瓷一般的脸庞似玉生辉,她明明浑身清冷不染人间微尘,可偏偏唇边的一抹笑像染了三月春风,桃花落尽之时,她仍旧簇立枝头,以一种潜寂不屈的姿态。
“竹子姐姐,呜呜——呜呜——你在就好了,竹子姐姐,真是吓死我了,呜呜——呜——”李舒一听见顾竹寒的声音憋了很久的哭喊此时终于哭了出来,他举着双手让顾竹寒抱他,顾竹寒实在是不好意思,侧头看了李邃一眼,示意他放手,她来哄他。
李邃当然从善如流,将李舒稳稳放到她怀中,这才发现她的前襟染了血迹一片,有些是早已干涸,另外一块却还是湿润的,纵使在绯色这种深颜色衣袍的衬托下,仍然刺眼得紧。
“竹子,你前襟怎么?”李邃禁不住问道,玉白手指伸出就想试探。
顾竹寒看着那根手指伸来,马上抱着李舒避开,她含糊应答一声,听不出端倪,“那是别人的血,我没有受伤,你若然关心我的话,倒不如让人准备一桶热水让我洗澡。”
李邃的手指伸出在半空,他听她这么一说,不再怀疑,只是笑着收回了手,命人去准备热水去了。
顾竹寒心中舒了一口气,这才察觉怀里的李舒早已停了哭声,正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舒儿?”她问道。
“竹子姐姐,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了,舒儿想看看你。”李舒眸中还有泪水,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竹寒的眼睛,希望她能答应自己。
顾竹寒一笑,以为有什么事情,当即答道:“这有何难?”
说着便摘下了面具。
银闇一直在她身后跟着,她和李舒背对着他,此刻见她动作了,心中不禁微微一动,然而却没有动作,只静默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不想破坏这美好的一幕。
“竹子姐姐,你的脸色很差啊,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吗?”顾竹寒终于摘下了面具,却是得到李舒这样一句担心的评价。
那只嫩白的小手伸出,似乎迟疑地碰了碰她的脸,顾竹寒心中苦笑,脸上却不动声息,她反捏李舒的脸,笑说道:“舒儿,你若果现在拿镜子来照照自己的脸的话,你也知道你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脸色是怎样的差。”
“啊?那我是不是很像书里面的鬼?”李舒苦了脸,担心道。
“所以,要快点睡觉啊。”顾竹寒说着便抱着他转身,想往李邃的军营里赶。
不料,却撞到了一堵墙身上。顾竹寒抬头,见银闇自面具之后沉沉看她,那双本就阒黑无垠的眼眸此刻像是大海深处的波涛,起了点点让人不易察觉的涟漪,顾竹寒一惊,隐隐觉得银闇发现了一些什么,又好像改变了一些什么,但是此时她却不想和他讨论,也不想拆穿这种情绪变化之后的真相。
她对他笑了笑,问道:“怎么啦?”
银闇看着她久久没有作声,顾竹寒不明所以,只能仰了头微微蹙眉看着他,夕落之下的清寂眼眸大雾沉沉,似森林深处的湖泊,无端起了雾。
“没有事情的话,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