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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宝珠便进了宫。给太后她们请安之后,便急忙往北三所那边去了。
推开虚掩的大门,只见他已换上了一身深蓝的太监服色,带着斗笠,在院子里扫地。
“呀,你伤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宝珠一把抢过他的扫帚。“我来我来!”
他没有说话,斗笠下刚毅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看我干吗?”她有些不好意思,把他推入房里,除了他的斗笠。“你快躺下休息,听话,乖啊。”
他点点头,顺从的在床上躺下。
“今天好些了么?还会不会痛?”她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有些烫,又皱了皱眉。好像发烧了哦,该不会是伤口发炎吧?
“对了,我带了些药给你。”她取出带来的小包裹,里边是一些活血化瘀、止痛生肌的药,是她在进宫路上吩咐露西买的。想着他这儿煎药不便,买的都是制好的药丸。
“……谢了。”他微微点头。
“对了,转过身去,我给你换药。”没办法,她就充当一回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吧。
“……嗯。”他顺从的脱了身上的衣裳,趴在床上。
“嗯……好多了。”见伤口已结了痂,她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去后院打了水,给他轻轻擦拭了伤口,又重新敷上金创药,然后找布条包好。微笑说道,“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了,记得不要碰水、不要用力,不然伤口会裂开哦。现在你歇一会吧,对了,有没有吃饭……呃,用膳?”
“……没。”
“哦,那你先歇着,我去弄点吃的。”说着她便出了院子。
小八安排张之碧认青竹为义女,她如今在张家待嫁。今日跟着进宫的是露西,宝珠怕她是小八的人,也不敢吩咐她去做什么,还是让她远远的等着。自己跑去御膳房要了些肉菜,然后回来煮了一锅青菜瘦肉粥。
“好了,我不会做什么好吃的,你将就填填肚子吧。”她盛了一碗粥,送入房里,又扶他起身,在小桌旁坐下。
他瞧了瞧热气腾腾的粥,又看了看她,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她瞧瞧他,“是不是会扯到伤口?我来喂你吧。”
“……不用。”他慢慢拿起勺子。
“哦……那你慢慢吃哦,小心烫。”她笑眯眯的看着他,又鼓起腮帮子,给他吹了吹粥。
“……嗯。”他低头,慢慢的喝粥。“……谢。”
“你不用老是跟我说谢哦。”她微笑摇摇头。他都不知道救过她多少次了,她还没好好谢他呢。
“对了!”她突然站起来,“我还在烧水!你慢慢吃,我去看看火。”说着便提着裙子跑到后院去了。
他抬起头,瞧着她娇小的背影,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甜蜜、温暖、哀伤、无奈……
不一会儿,宝珠便端了碗水进来,瞧了瞧他的碗,笑了笑,“吃完了吗?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好。”他微赧的点头。
“嗯,你等等哦。”她转身便又给他盛了一碗粥。
“……嗯。”
“再来一碗?”
“……好。”
“再来?”
“……嗯。”
“……”
当第五碗粥见了底,他像个想吃糖果的小孩似的,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一眼。
“没关系喔,男人要吃多一点才像样嘛,我不会笑你的啦。”她坐在他身边,笑眯眯的拿过他的空碗来。原来神秘莫测、武功高强的祖大侠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
“你喜欢吃我煮的粥,我很高兴的哦,还有很多呢,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嘻嘻。”说着便又去给他盛了一碗。
“……嗯。”他不知是因为喝了粥,还是害羞的关系,两颊泛起微微的血色,舒缓了他那冷硬的曲线,愈发显得他丰神俊朗了。
这家伙真是帅到掉渣!宝珠欣赏了一会他的美貌,才不好意思的指了指一旁碗里的水,“吃饱了再喝点水,我加了点盐。”盐水有助于消炎退烧。“然后再吃药。”
他乖乖的点点头,低头喝粥。
“你是祖木对不对?”她托着腮,忽闪忽闪的眼睛好奇的看他。
“……嗯。”
“你会说话哦,那干嘛不说话嘛?”
“……不想。”
“哦……”她无奈点点头,“对了,你怎么受伤了?是谁伤的你?”
“……暗算。”
“哦,为什么有人要杀你,你和谁有仇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她撇撇嘴,又问道,“你这么厉害,怎么会在这冷宫里扫地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还有你在外头做什么呀?你什么时候从江南回来的?为什么会去江南呢?我怎么常常遇到你哦?……”她连珠带炮的问了一堆问题。
可他要么沉默,要么以一两个字回答。
他真是非常内向,不,是非常自闭!宝珠托着腮,瞧着他清峻的面颊,下了个结论。
他的声音低沉而迟疑,她原本以为他昨天说话断断续续是因为受伤的关系,可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口吃呢。
是因为说话少、所以不会说话了,还是因为不会说话、(手机阅 读 )所以说话少呢?不管是哪个,都是不好的现象,他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真变哑巴了,她要给他纠正一下才行。
于是她便笑眯眯说道,“来,我们说绕口令玩儿好不好?我先说哦:扁担长,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没有板凳宽。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偏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
“……”
“好吧,那先说个短点儿的吧。”她歪着头,“三只山羊翻过山梁,三娘翻过山梁,去找三只山羊……说嘛说嘛。”
“……”
“大花碗里扣个大花活蛤蟆……”祖木小朋友跟着老师念哦……她翻个白眼,觉得自己像幼稚园的小阿姨。
“……还要。”他终于开口了,把空碗递给她。
“喔……”
“好了,你好好歇息,我明天再来。”看着他吃了药,又把他推回到床上躺好,她这才起身准备离去。
“……等……等。”他忽然拉住她的手。
“呃?怎么?”她停住,站在他床边。
他使了点力,把她拉着坐下,又伸手去摸她的脸。
“干、干嘛?”她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只觉得他手上炙烫的温度传到她脸上,弄得她的脸也如发烧一般燥热起来。
“……这里。”他有些粗粝的手指在她脸上擦了擦。
“哦、哦……”她连忙用帕子抹抹脸,果然有些黑灰。“大概是方才烧火弄的把,哈哈,没事,我回去洗脸……”她尴尬的笑了两声,“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吧,拜拜!”
说着便一溜烟的跑了。
她沿着巷子跑了好一会方才停下来,呼呼的喘气。
哎哎……好丢脸哦,真是被他吓得不轻。
她见前边不远就是御花园,便招呼了露西过来,走到御花园的池子边,掬了捧清水洗洗脸。
这时听见前边有些脚步声,有女子说道,“主子小心,到这边亭子坐会可好。”
宝珠猜大概是哪个妃嫔在园子里赏花散步,照理说她本该出来见礼的,可又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再说也不知道那妃子她认不认识,就拉着露西躲在池子旁的假山后边,想等她们走了再出来,可又有些好奇是谁,便小心的从假山的空洞里悄悄往外看。
“嗯。”一女子懒懒的应了一声,扶着宫女的手,慢慢的走到亭子里坐下。
宝珠瞧那女子薄粉敷面、淡扫蛾眉,身着海棠红绣着大朵牡丹的旗装,发后斜插着碧玉瓒凤钗,显得明艳而端庄,宝珠隐隐觉得她有些面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她是谁。
她正在思索着在哪儿见过这美女,那妃子却慵懒的叹了一声,捶了捶腰。
宝珠这才发现她的腰身有些粗,看样子是有身孕了。
“主子,请用茶。”一个宫女给她奉了茶。
“嗯。”那妃子点头,朱唇微启,轻啜了一口,点头说道,“不错。”
“嗯,奴婢调了些上回圣上赐下的玫瑰花蜜和酸梅蜜,最是清甜爽口不过的。”那宫女躬身微笑道,“圣上如此疼爱主子,奴婢们也跟着沾光。听嬷嬷们说,瞧主子这肚子,里头一定是位阿哥呢。”
“你这丫头倒是乖巧伶俐的。”那妃子听了微笑,随手拈了一块糕点,“赏你了。”
“谢主子赏赐。”虽然只是一块糕点,那宫女却是恭恭敬敬的接了,仿佛糕点是金子做的一般。
接着左右的太监宫女又是一番奉承话,什么三千宠爱在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啦,什么一定能生儿子,大富大贵大吉大利啦,就差没说她儿子一定能做皇帝千秋万载一统江山了,听得那妃子芳心大悦、心花怒放。
宝珠在假山后翻了翻白眼,一帮子马屁精!
宝珠正烦着这群肉麻的抱大腿党捧个没完,她要不要干脆先悄悄溜走算了,却看见良妃领着几个女子走过来,宝珠认得良妃后面那个是她同一宫里的敬贵人,另外几个是宫女。虽说良妃位分甚高,可排场却比方才那美女低调多了。
“敏敏给良妃姐姐请安。”那女子见了良妃,连忙上前见礼,又与敬贵人见了平礼。
“敏妹妹有了身子,不必多礼。”良妃亲手将她扶起,盈盈笑道。
接着两边的宫人又给对方主子见了礼。
当宝珠听得宫女说“敏贵人吉祥”,才记起,这女子就是当初要指给小八的佟格格!
这么快就有了,看来康熙老**很“用功”啊。宝珠促狭的想。
“妹妹如今有了龙嗣在身,可要着紧身子才好。”良妃拉着敏贵人的手坐下,“外头风大,坐一会便回去罢。”
“谢姐姐关心。”敏敏得意的笑笑,又摸了摸肚子,“皇上对这孩子着紧得很,每日都差人来问……妹妹可是丝毫不敢懈怠的。”
你还拽还显摆,嫌命长啊……宝珠撇撇嘴。有了身孕已经是众矢之的,还不收敛些,以为自己是九尾怪猫有九条命啊。也幸好是在康熙这一朝,后宫还算安定团结,若是穿到慈禧那时候,早被老妖婆害死十次八次了。
“那就好。”良妃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可她身边的敬贵人却是不忿了,嘲讽说道,“是啊,妹妹可要好好养胎,莫辜负了皇上的一番美意。若是有什么闪失,可不知有没有下次了呢。”
“姐姐这是什么话。”敏贵人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听出了弦外之音,便回敬道,“皇上是当世明君,自然对后宫诸位姐妹一视同仁,雨露均沾的。”
“那是自然。”敬贵人粲齿一笑,揶揄道,“只不过这几个月,却是没有妹妹的牌子了。”
“没有又何妨?我等身为皇上妃嫔,自当以为皇家开枝散叶、诞下子嗣为己任,怎可为了恩宠,便忘了自个儿的职责?”敏贵人诮笑了一声,“姐姐比妹妹进宫要早几年,却仍未有所出,莫非姐姐想学那飞燕、合德之流,为了一己之私专宠后宫,却使得皇上子嗣凋零、后继无人?!”
哇,她还是有两把刷子嘛!宝珠躲在假山后,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她这番话不但抬高了自己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劳苦功高,还顺便击中敬贵人无子的死穴……把敬贵人比作赵飞燕、赵合德,这话说得是极重了,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够敬贵人喝一壶的。
原来还以为佟敏只是一个一心想攀高位,目中无人、颐气指使的豪门千金,想不到还有些手段。怪不得她方才对着良妃都敢挑衅,看来是有恃无恐。
“你……!”敬贵人听了脸色发白,又气又恼,一时语塞。
“哎呀,小阿哥在踢我呢……”敏贵人把敬贵人说得哑口无言,便得意洋洋的站起来,炫耀似的挺了挺肚子,“对不住两位姐姐,敏敏这些日子,身子是越发沉重了,又容易乏累,这就先行告退了,请二位姐姐莫怪。”
“有了身子是这样的。”良妃仿佛没听见她们方才的唇枪舌剑,品了口茶,微笑点头,“敏妹妹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敏贵人咯咯笑道,“姐姐是过来人,敏敏往后还要多多向姐姐请教。听说姐姐的女红是极好的,可否为妹妹做些婴儿的衣裳鞋袜?”
“妹妹如今方才三四个月身子,孩子的东西慢慢的做起不急。”良妃没说做也没说不做,倒是让敏贵人碰了个软钉子。
“那妹妹就先告退了。”敏贵人听了有些尴尬,草草福了福身便由宫女搀着去了。
“姐姐您瞧这狐媚子……”敬贵人恨恨的指着敏贵人远去的背影,“仗着自己阿玛是一品议政大臣、又是当年佟皇贵妃的亲戚,便无法无天了!说我也就罢了,还要您给做衣服,当您是绣娘、裁作么……”
又见良妃脸色微愠,她连忙躬身说道,“妹妹不是那个意思,请姐姐恕罪!”
……良妃当年,便是辛者库的绣娘。
“没什么。”良妃温婉的笑了笑,“你也先回去吧,起风了,仔细别着凉。……我再往前边走走。”
“……是。”敬贵人见她不似恼怒,心里定了定,便也领着几个宫女告退了。
良妃走了几步,扶着亭里的柱子,长叹了一声。
宝珠见了,也不禁大为同情。良妃心里,还是爱康熙的吧,面对自己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那是怎样痛苦的感受,宝珠能猜得到。
后宫的女人,总是可怜的……
她正想出来请安,宽慰良妃几句,却见良妃啜了口茶,冷冷说道,“怎么茶凉了也不知道换!”
说着便把茶碗往地下惯去,茶碗砰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旁边侍立的宫女吓得连忙跪下,“请娘娘饶命!”
“哼。”良妃没有看她一眼,转身领着宫女走了。
那宫女抽泣着,也跟着去了。
宝珠在假山后,吃了一惊,又叹了一声。头一次觉得,良妃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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