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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狭小昏暗的屋子里,连灯光都没有,除了烂藤椅、破桌子,几个旧橱柜,就是剩下一张老木床还算是完整些。
苏子语静静地盘坐在木床上,也没有用什么被褥床单,闭目凝聚心意,将念头潜入到玄牝灵胎当中温养。
过了许久之后,他的念头又弹动了一下,感应着玄牝灵胎深处,潜伏的那一团微弱气息。
这道念头和自己阳和融融的念头相比,就像是萤火皓月之间一样天差地别,偏偏绵弱而不断,反而在玄牝灵胎的深处安稳下来,渐渐地又有了一丝灵性。
“看样子玄牝灵胎的确是奇物,舒宁的这缕残魂没了肉身气血温养,也能够保存下来,开始诞生灵智,只是进度实在太缓慢了,不知道到哪一天才有恢复的希望。我这些日子每天修行,离火乾坤剑和念头的纠缠已经足够深刻,呼应自如,应该运用起来不会有生涩了。只是这菩提心的道理,始终还没有悟透,看样子还是境界不够,有些操之过急了,不如出去走走。”
苏子语叹了一口气,念头退出,睁开了眼睛,从床下走下来,打开了房门。
这栋两居室的房子,陈设极其简单,虽然他到了之后,简单打扫收拾了一番,但也只是扫除了尘埃蛛网,到处都有破陋疏离的地方,看得出因为久没有人气,败落了许多。不过在苏子语的眼睛里,每一处都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回忆,毕竟是寄托了自己童年的老宅。
离开了京城之后,他和魏神阳就一路向着东南前进,并不想在内陆停留太久,最后苏子语灵机一动,索性回到了自己位于东南沿海的老家,虽然是一个交通不太便利、远离闹市的落后县城,但是毕竟离东海很近,民风还算淳朴,也没有什么监视的耳目,倒是乐得清静。对苏子语两人来说,反而是一个落脚的好地方。至于婆娑,她另外有安排,已经约定好会赶在仙山出世之前来与两人会和。
现在算一算,距离回到老家,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每天就是潜心修行,又感到陷入了一个瓶颈,苏子语才动了四处走走的念头。
“算了,反正我以后也应该不会再来,没有必要太在意。”苏子语望了一眼对门,知道魏神阳还在潜心苦修,也没有去招呼的意思,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股湿热中夹杂着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头顶艳阳高照,的确是一个好天气。四五月一过,除了偶尔的雷雨,天气已经渐渐炎热起来。
走出家门没有几步,已经可以看到小镇上来来往往的渔民喜气洋洋手提沉甸甸的鱼获,大太阳底下,还有三三两两的小孩子打打闹闹从面前跑过,留下一阵阵嬉闹声,偶尔也有一两个结伴而来的背包客,看什么都是新奇兴奋的神情。随着经济的发展,旅游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热闹的景点景区玩腻了,不少人都学会了避开喧闹,专门找这种还没有完全开发的原生态郊野、小城镇来玩。
“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
看着这一幅初夏欢快的场景,苏子语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受到了感染,有种诗兴大发的冲动,不过他虽然灵智大开之后阅读了许多典籍,但是毕竟没有钻研,只是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冒出这么几句,虽然不成篇幅,还是心意都变得明朗了许多。
天气大好,出门游玩的人也多,苏子语一路走走开开,慢慢就靠近了海边。
这里虽然还是以低矮的砖瓦房为主,但是因为天气好人气旺,仍然可以看到狭小的港湾里面,有一些渔排停靠着没有出海,甲板上面摆好了圆桌,水盆里都是一堆堆肥美的海鲜,还有热情的小妹招揽着生意。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苏子语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知当然道这些渔民都是把木屋搭建在渔排上,生产、生活都在这上面,他兴致一起,也找了一艘渔排坐了上去,随意点了几盘鲜货尝了起来。
体大壳薄的蛏子,鲜活原味的海瓜子做汤,活蹦乱跳的大虾,再加上肥美的马鲛鱼,随便洒上一些调料去腥,就是一桌丰盛的渔排大餐,入口即化,实在是美味。
“我看这乌山港也有不少的游客了,怎么当地好像还没有开发起来?”
苏子语吃着渔排,看看热情无比、忙前忙后的船家,随口问了一句。
“有什么开发不开发的,周围又没有什么大城市,海湾子里面难进,心眼活的都跑出去打工了。我们靠海吃海,世世代代习惯了,有客人就开火,没客人自己打鱼吃鱼,日子一样过得。”船家是一个身板结实、皮肤黝黑的憨厚汉子,中午天热,干脆就披着个褂子敞开胸膛,正忙的汗流浃背,听他问话哈哈一笑。
“镇子上还是穷啊,开发起来不是大家都更富吗?看其他沿海地方一个个发达起来,就不想也多赚点钱。”苏子语点了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他读中学的时候就离开镇子到了县城,十几二十过去,也没几个人认识了。
“想赚钱的就进城,我们嘛,看海龙王的脸色吃饭,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习惯了。”船家手里拎着个铁锅,大火大油炒着,嘴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的确是快活得很。
“老阿嬷都说了,城里头买个房子都贵的要死,我们天天有吃有玩,下海沟子摸个鱼,不知道多开心!看你长得蛮好看的,想的倒是多,别像我们钟老爷说的,牢骚太盛肠仔都断咯!”
渔排上的小妹长得还挺漂亮,小麦色的皮肤,活力十足忙前忙后,盯着苏子语也看了好半天,显然看他气质完全不像本地人,用土话相互打趣挤眉弄眼,乐得咯咯直笑。
“牢骚太盛防断肠,风物长宜放眼量。说的好!”苏子语被她们这么一说,也是愣了,摇头失笑。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都忘记了,还要一个小姑娘来提醒。这些渔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面朝大海、波光粼粼,未必不是一种乐趣,何必要和大城市的喧嚣相比。
日升月落,潮涨潮息,天地自然,冥冥当中早就有了各自的安排。自己心里想着东海仙山出世的大事,苦恼、执着于修为精进,的确有些钻了死胡同,差点都忘了水到渠成的道理。
“烦恼障,贪嗔痴,差一点就乱了心意。果然人生百态、天行有常,都是修行的道理。”苏子怡心怀大开。
正想多扯几句,忽然听到岸边传来一阵吵闹声,回头望去,只见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围着两个背包姑娘,正在嬉皮笑脸套着近乎。看样子是本地的小青年,看到漂亮姑娘口花花,有些走不动路。
苏子语这边看着,那两个背包姑娘已经有些不耐烦,想要走开,却被小青年拉扯着没法脱身,渐渐地动静大了起来。
“随便坐坐也能遇到这烂俗的桥段。”苏子语哑然失笑,他虽然没什么英雄救美的想法,不过听在耳朵里、看在眼睛里,总是不太顺畅。
“啐,黄镇长那个不要脸的儿子又来了。”渔排上的小妹显然认识为首的小青年,嘴巴里嘟囔着看不过眼。
苏子语一听她的语气,就明白为什么旁边走过的一些镇民虽然劝阻,却不太敢上前,正当他考虑要不要随手打发了,就听到船家说了一句:
“也就图个嘴巴快活,再闹几下屁股就要开花了!”
苏子语一听有些惊讶,这个黄镇长的儿子一看就是老纨绔,家里有些势力,所以无法无天惯了,难道还有人敢管。
结果没过几分钟,就看到一群挥舞着棍棒的年轻小伙子冲了出来,两边一阵乱打,骂骂咧咧,鸡飞狗跳,转眼都跑的没有影子了,剩下两个游客姑娘满脸诧异,相对发笑。
“我们乌山村的人最团结了,姓黄的也不是一两次挨打了,不长记性!”渔排小妹满脸傲娇,得意洋洋。
苏子语恍然大悟,越是这种偏僻的镇子,民风越是彪悍,闹起来哪管什么镇长村长,当然,二十年前还没有什么官宦子弟耍流氓的套路,自己才觉得陌生。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苏子语却忽然隐约捉摸到了一些道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仁,不是残暴不仁,而是没有仁德善恶的概念,善恶好坏美丑,都是人自己想象出来的。天地是自然的存在,没有理性和感情,对万物生灵不会直接去干涉。只需要设定好自然的规定,世界就有自然的秩序。有人仗势行凶惩恶,自然就会有人去平息处理,无论是这些镇民出手,还是我出手,都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没有人治理得了他们,那么民众就会生活不下去,就会去推翻他们,稳定新的秩序。所以无为,就无不治,任凭生灵百姓自然繁衍生息,才是道理。天地创造秩序,万物都在秩序下有自身的规律发展。”
圣人行不言之教,也是同样的道理。苏子语渐渐地明白了,所以佛陀圣人的曼荼罗坛城,只要创造了自然的规律秩序,就可以稳定下来,不需要时时刻刻去处理细微。
所以那些所谓的神仙传记里面,什么神灵创造人类,百姓触怒冒犯神灵,又被神灵降下惩罚的,都是假的。因为本身这样的行为,就和天地大道是相悖离的。
苏子语忽然又想起来,西游记里面郡守百姓祭祀冒犯了玉帝、龙王,三年不降雨的传说,这样的行为,也是不符合天地大道的。
他兴致起来,念头一起,飞腾之间,已经回到了屋子里,从破旧的橱柜里,翻出了小时候读的那些线装书,虽然简陋,但是也不嫌弃,又重新翻看起来。
这一看,居然又有了新的感悟。
“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读到这里面一首佛偈,苏子语微微一愣。
天下人学佛修道,信仰神灵,到老都没有成就,都只是积雪为粮、磨砖作镜?的确是,那都是没有参悟本质,迷失了眼睛。
“甚深般若,遍观三界,根本性原,法相如是。眼耳口鼻身意,不是静虑禅定的功夫么?”苏子语越是读下去,深深地揣摩,忽然感觉到,这通篇西游,看起来只是传记小说、光怪陆离,却隐隐暗合天地道理,分明是在借故事说修行。
“当年我为什么没有看出来?是了,石头里面蹦出来个猴子,天不怕地不怕,从地府、东海闹到天宫,拔根毫毛千变万化,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因为他是心意,没有约束,代表了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孙猴子,白龙马,这明明就是心猿意马。浑浑噩噩、至纯至净的唐三藏,贪吃贪色、欲念无穷的猪八戒,挑的是欲念重担。心猿意马都没有锁住,欲念魔障都没有看透,当然只能看个热闹。只有戴上了紧箍咒,锁住了心猿意马,求取真经!”
九九八十一难,不就是对心意的无穷考验,念头的不断打磨。
“悟空,心意所见所感,无一不空。悟净,心念纯粹,至净至洁。悟能,降服欲念,转为大能。我还以为我的心意足够纯粹,念头坚定,如同般若金刚,已经无可摧毁。但是如同般若,就是还没有真的成为般若,只有把念头继续锤炼,真正揉成金刚,才算是有了成就!”
苏子语哈哈一笑,再不去看手里的线装书,双手一合,已经把整本旧书摧成粉末,漫天飞舞,消融在阳和炽热的念头当中。
悟空!悟能!悟净!
走完了九九八十一难,还不够,还要不断地锤炼打磨,只要心诚志坚,何愁找不到大雷音寺,大道真经!
苏子语的念头震荡着,心意一遍又一遍地涤荡,他渐渐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思已经完全地安定下来,从容不迫,那漫天神佛、天马行空的孙猴子,还有种种劫难、传奇,都淡化在了心里,完全地消失不见,念头不断地纯粹,融合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通明澄澈的云团,完全地凝聚在了空中。
那道庞大的念头,不再是捉摸不定的暖风,已经开始有了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