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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山阳流寇驱使百姓用作防守这件事上,陈开元与张应遴两个人头一次产生了分歧。
在张应遴看来米琰下令攻击百姓这与屠杀无异,其人也是个为求功名不择手段,为封侯拜将不惜踩在累累白骨之上的人。他要对此具本上表,参劾米琰,参劾李信,不论如此做有多少实际意义,他都不能视作不见,无所作为。
而陈开元则认为,十万流寇怎么能看关注几十上百万的百姓?他们可以选择逃跑,但为什么没有跑,还不是贪图流寇营中的那一口饭吗?既然这些人为了一口饭,可以不惜助逆,那么这些人还能称之为大明百姓吗?
“这些人助纣为虐,宝摩兄如果一意偏袒他们,那么又视我敢死敢战的大明将士为什么?难不成任由他们被百姓杀死?被百姓们冲击而溃散?”
“你,你?”张应遴被陈开元指责的怒气上涌。
“歪理,完全是歪理!岂不闻民为江山之本?区区数万武夫,又如何与国之根本相提并论?他们纵然助逆,也是迫不得已,又岂能将其与流寇一视同仁?”
陈开元也跟着激动起来,“宝摩兄!贼若不剿,连江山都丢了,到那时你就是亡国误国的罪臣!如果,那些武夫们得知了你这番说辞,能不心寒?说不定就会调转了刀口冲咱们的大好头颅上砍下来,他们心里哪有什么精忠报国啊?无非是求功,求名,求财!咱们若是断了他们的根本,这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
相比较张应遴,陈开元比较务实,所谓百姓不过是时时刮在嘴边以彰显忧民之心的。若真的论起实际利益来,他只认为米琰还是太过手下留情了,总要杀上几万人,以做震慑,让那些草民们也明白明白,朝廷对它们也并非是一意纵容。
听了陈开元的这一番说辞,张应遴猛然退后了两步,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子安啊,兄今日方知你我道不相同!”
陈开元当时就有点傻眼了,听张应遴的口气,这是要割袍断交的节奏啊,只不过是几句争论,何必闹到这般地步!
“这件事暂且搁下不说,只说收复山阳后,如何安置百姓吧,咱们手中无钱无粮,又要先一步控制地方。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咱们这些手中一穷二白的泥塑菩萨!”
他们这次随军北上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那就是抢在李信之前任命地方官,失之脱离三卫军的掌控,为卢象升南下控制大运河做铺垫准备。
陈开元转移的话题果然又戳中了张应遴的弱点,这件事更使他忧心,大运河是朝廷命脉,如果不抓在手中,而又让那武夫夺了去,岂非让李信掐住了朝廷的脖子?
张应遴看了陈开元一眼,叹了口气,“走吧,进城去看看,还有那些软骨头还在任上,提拔起来先挡一阵!”
他总算没说出割袍绝义的话来,陈开元松了一口气。
不过接下来,两个人就越发的愁容满面了。原来三卫军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城中所有投了流寇的伪官都抓了起来,全数杀掉,首级都高高的挂在城头,以震慑后人。
如此倒好,他们两个手中连可用的人都没了。就在抓耳挠腮想办法的时候,南京方面竟然派来了署理地方的官员,几乎一夜之间就接管了所有地方政务。
张迎来开始认为终究是有机可乘,但一番接触下来之后,这些刚刚接管地方的文官们,竟每一个人对他做出回应,甚至冷淡戒备之情溢于言表,不假辞色。
这也难怪,南京在改制之时,有一大批闲散官员面临出缺的尴尬境地,现在政事堂将他们召集起来,择优派往淮安、扬州地方署理当地衙门政务,将来在由朝廷正是诏准。
听说能够出任地方官,本来已经绝望的一些闲散官员们顿时喜出望外,虽然是署理刚刚收复的叛乱地方,但治理个几年,还是有油水可捞,而且安置百姓之后,将有很大可能因此而得功受赏,升官。这简直是山重水复,绝处逢生啊。
试问他们一身前途都捏在南京政事堂手中,又有几个人敢和前景未卜,又孤身在外的张应遴勾搭连环呢?至多是存了左右逢源的心思,不回应也不得罪罢了!
直到此时,张应遴和陈开元才不得不承认,还是李信更技高一筹,他们两个不是对手。
一事不成,张应遴的心思便又转回了米琰下令攻击百姓这件事上。
就在他酝酿一篇惊世弹章的时候,山阳方面传回了不利的消息。米琰撤军了,由山阳境内撤到泾河以南。
听到这个消息后,陈开元恨铁不成钢的恨恨道:“宝摩兄,这回如你所愿了,米琰终究不敢再下令强攻。拖的时日长了,只要淮北或者江南有一处地方发生了突变,这打通大运河南北交通的计划就满盘皆输了!到时候,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结局!如果皇帝怪罪下来,卢阁部还能在德州待上几日,都是未知之数了!”
德州是总督行辕所在地,陈开元如此说,自然是暗示,卢象升的总督地位不保了。
在他看来,别看现在皇帝频频以示恩遇,往上追封了他的三代,往下又荫补了他的几个儿子。可这也正是皇帝心思反复的症结所在,须知就连受宠远胜卢象升的杨嗣昌都未获如此恩遇,这其中做戏的成份就不知道有几分了。只要卢象升不能达成皇帝的期望,这些东西早晚还会被连本带利收回去的。
朝廷的事,陈开元比张应遴看的更加悲观。首辅周延儒表面上对卢象升礼敬有加,可他骨子里透出的冷淡,陈开元就算距离京师千里之外,一样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单单只粮草不济一件事上,难道就不是周延儒在背后搞鬼吗?
这两年山西率先推广,大范围种植的玉麦在直隶也大规模种植,至少去岁有了收成的,虽然比补上丰年的收成,可承担南下大军的军粮,当还是不成问题的。
相比较而言,他和张应遴都对南京的李信更不抱希望,谁曾想李信竟答应了卢象升所请,派了船队运粮北上。
彼时张应遴还曾在长江边叹息了一声,“阁部了解这丘八,胜过你我多矣!”
张应遴打了个寒颤,不由得问道:“还不至于如此吧?圣上怎么会治阁部之罪?”
陈开元眼中泛起一丝嘲讽之意,冲着张应遴正挖空心思草拟的弹章努努嘴,“宝摩兄不正在将刀柄送到那些人手中吗?”
看着张应遴不解的目光,陈开元又道:“这封弹章一经送抵内阁,朝中忌惮阁部之人将会揪住此事大做文章,届时再有一星半点战事受挫的消息传回京师,皇帝的申斥旨意肯定就会到了德州!”
“唉!”
张应遴一经提醒,已经明白了,自己这道弹章是上不得的,否则就算递送到京师,不但不能伤及李信半根毫毛,还会连累卢象升,而他自己不也是做了别人的刀子吗?
但是,已经深入骨髓的意识里,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诫着他,你一定要为百姓做些事情!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空有一腔心血,而无处托付,恐怕这才是人这一世最痛苦的事情吧。又是一声长叹后,眼角里已经有泪水汩汩溢出。
他真想问一问贼老天,还要折磨这大明天下到什么时候。
只是这个问题,老天回答不了他,任何人都没有答案。
“监军为何要为那些附逆的草民手下留情?一旦让他们再成了气候,咱们这大好形势就有毁于一旦的风险啊!”
陈开元坐在米琰的客座上,他试图说服米琰不要心慈手软,只有狠下心来才能一举功成。
谁知他在米琰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沮丧,就连下午时的不安也不见了。只见米琰抬起头来,只说了一句话。
“流寇以弹丸之地,纠结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人众,他们能消耗的几日?”
“这?”
陈开元突然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上百万人,人吃马嚼,一天得消耗多少粮食啊。可能用不上半个月就得把流寇的粮仓给吃的一干二净。一旦流寇们拿不出粮食来供应百姓,那些百姓自然就会作鸟兽散,就算不散,又怎么能再受驱使?还有一种更为阴暗的想法在脑子里久久徘徊。
他仔细看了一眼这个面色平静的年轻人,心中暗暗叹息,李信身边有如许之人相助,当真是老天不长眼。
围困山阳到了第七日,还不见革左五营崩溃,却有一则惊人的消息传到了宝应。
镇守陕西的沈王以及左良玉兵败潼关,西安也相继失守,沈王生死不知。现在盘踞河南地方的流贼已经冲破关中,与四川张献忠连成一片。
顷刻之间,原本日见好转的局势,似乎又有了难以预料的变化。
当陈开元将这个消息告知张应遴时,张应遴只希望陕西的变故不要影响到山东,只要能从容打通大运河,便可挥师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