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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午间,熊开元亲自押送着物资过了御河,工地上仍旧干的热火朝天,但与此前不同,能明显感觉戒备森严。出来迎接的却不是高时明,而是三卫总兵李信,这让他颇感意外。
相对色厉内荏的高时明,熊开元的潜意识里更惧怕这位三卫总兵。李信的到来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难道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经手办这件事的人,隔了好几手,想把证据查到自己头上比登天容易不了许多。
再看李信的态度也一切如常,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熊开元也明白自己坑李信的次数太多,按理说自己与这厮结下的是解不开仇疙瘩,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不易。
两个人简单的寒暄一番,自有安置站的军吏出面接收物资,李信只是冷眼旁观,并不插手具体事务,也没有让熊开元进帐休息奉茶的意思。
熊开元好歹也是一府的长官,受到如此冷遇自然面子上过不去,干干的咳嗽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岂料不咳嗽还好,一咳嗽李信直接以有事处理为由告退了。
看着李信的背影熊开元也不动怒,心里揣测着安置站的稳定恐怕是标现象,而且李信似乎应该是猜出了一些端倪,而且还意识到了应该与他有关。还有那个高时明,对他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其中肯定有蹊跷。不过他并不害怕,这种无端猜测也只能停留在猜测上而已,想抓他的证据想也别想,能留下证据的环节早就被他处理的干干净净。
正干站着的空当,有小太监来请。
“您就是支付达人吧?高公有请!”
熊开元释然,高时明还是需要自己的,要不是这个大太监逼他逼的太过,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高时明大帐中,李信端坐案前,高时明则在帐中来说踱步。
“高公您就别来回晃了,晃得李信眼睛都块花了!”
高时明停住脚步,来到李信的案前,恨恨道:
“这厮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以为没证据咱家就不信治不了他。”
李信一惊,立即出言提醒。
“高公稍安勿躁,切不可……”
高时明不耐烦的打断李信。
“知道,知道!咱家怎么能办那没水准的事情呢。”
李信便不再搭腔,他这一日来积攒下了不少公文,还得抓紧时间处理,尤其是组建火枪营,征发军卒一事被交给了钱泰,其中长枪左营集体被转为火枪手,同时招募的新兵作为长枪手补充长枪营。
高时明又吉言自语了几句,见得不到回应,便哼了一声出帐而去。
与此同时,安置站外不远的一处军帐之中,熊开元正吃着小太监责人准备的手撕羊肉,连酒都温好了,这般周到细心他若不欣然笑纳岂不是……只不过进进出出端茶递水的几个大汉甚煞风景。
只见军帐布置的极为雅致,如果不走出去谁能想到外边就是又脏又乱的工地。不禁喟然一叹,皇上身边的太监就是不一般,到哪都忘不了享受。一个大汉提了碳筐进来,将正中的炭火盆子拨拉旺了,帐中立刻便暖意熏人。
熊开元惬意的抿了一口温酒,只觉得浑身舒坦的不得了。说实话,自就任这大同知府以来,他还时间没如这般好好清静过,一时间竟有了些醉意,如果身边再有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可就好了。
突然哗啦咣当几声骤响,将熊开元好心情撵走了大半,竟是那填碳的汉子连人带框跌倒在了门口,他立即新生不悦。毛手毛脚的,还能干甚?
外边显然有人已经听到了声音,也没请示便进了来将那跌倒的汉子扶出去,才将地上的碳筐简单收拾了一下。
原本不打算追究的熊开元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他不相信高时明会找几个如此不开眼的人做仆役。不耐烦的撵那几个陆续进来收拾屋子的大汉。
“不用收拾了,都滚出去吧,别留在这碍眼……”
岂料,其中一个大汉抬起头来一张嘴先是咳嗽了几声。
“老爷,俺们这些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您老在外边可能是身份尊贵,但进这里的人还没几个能活着出去的呢!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老还是得吃且吃,读书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什么及时行乐来着……”
说罢,那大汉摇摇头,继续收拾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准备出去。熊开元被说的一头雾水,什么外边里边的,还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出去,这穷汉究竟是在说胡话么?
“慢着!你细说,什么外边里边?”
那汉子先是一愣,满脸同情的看了熊开元一眼,这才蹲在地上先喘了几口气,又摇摇头,似乎很疲惫。
“唉!如此说老爷还不自知?如此说来您也是可怜人啊……”
熊开元已经有了怒意,高时明什么意思,找了个穷汉来折腾他么?
“大胆狂徒,本官面前休得胡言!”
那汉子笑了,“别管您多大的官,到这都不好使。前儿还有个把总哩,一样被送进来了,想出去可不容易,您看外边那三丈高的木栅墙,想翻出去势比登天哪。”
眼见那汉子不似消遣自己,熊开元开始暗暗心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再看那汉字似乎还很同情自己,更加觉得奇怪莫名,但碍于身份,不好急吼吼的起来出去查看情况。
“看来您老真是一点都不知情,俺就实话跟您说了吧,这是瘟疫隔离院,能进来的人,用官府的话讲都是疑似鼠疫感染者,想要出去就要过几大关……”那汉子开始掰着手指给熊开元数那几关,但熊开元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再也顾不上身份霍的起身,案上碗筷被带倒在地摔了个稀里哗啦,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熊开元这才注意到,自己进的是个看起来整洁齐整的院子,实际上却到处透着一股沉沉死气。怎么开始便没注意呢,他连连吐了几口,想将一身的晦气都吐出去。
此地不宜久留,可是为时已晚,把守寨门的军卒从头到脚包裹的极为严实,站在三丈高的塔台上,喝令他退后,否则便要射箭。
熊开元心惊怒极,“我乃大同知府熊开元,看谁敢射我!”他有点后悔今日没穿官服,此刻似乎有点气场不足。果然,那军卒根本不尿他,“回去,回去,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
熊开元脚步没停,一支羽箭咻的一声钉在他身前,尾羽还在颤巍巍的打晃,他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来真格的。
“回去,回去!你要出来,老子就没命了!”
“别射箭,别射箭,我不动便是!你去将李信,不,将高时明叫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尽管熊开元隐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还是心存侥幸想叫来高李二人当面对峙。
“不难为老子就好,等着吧!”
军卒扔下一句话便再没了动静。
无奈之下,熊开元又回了之前吃酒的帐中,不想炭火已经奄奄一息,竟是阴冷异常,想唤人来填碳,却是喊破了喉咙也再没人理他。
酒已凉,肉已冷,熊开元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的等着高李的到来。
谁知一连等了三天都没动静,剩的酒肉吃没了,熊开元开始饿肚子,院子里统一供应的食物都是猪食一般,他看了一眼便恶心的想吐。更让熊开元恐慌的是,这里都是鼠疫患者,他是健康人,整日与这些人关在一起,万一被传染了岂不是冤枉死了!
因此,恐慌之下的熊开元不许任何人与他接触,食物更是一口都不敢吃,实在渴的不行便找那还没彻底融化的积雪,取了融成水解渴。
无聊时,熊开元每每趴在门缝里向外看时,都觉得自己到了人间地狱,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被遗忘在地狱中的人,不,是被高时明那狗太监陷害……
高时明狠狠的打了个喷嚏,他一捏兰花指,从袖口里掏出丝质的帕子,在脸上擦了一把。
“那杀才咎由自取,李将军不是来替他说情的吧?”
看着急吼吼进来的李信,心道还是让你知道了,本来这事他还想做绝一点,甚至想弄死那杀才也不为过。知府衙门那边倒是派人来催过,都让他以知府大人身体有恙为由给打发了。谁知知府衙门那边听说熊开元身体有恙,便真的不再来人催促。
李信突然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
“高公的手段李信听说了,李信甘拜下风!”
原来,终究还是有个看管瘟疫隔离院的军卒将熊开元求见李信的话带给了李信,李信这才知道,熊开元那是押送物资以后并没有离开此地,而是被关进了隔离院。隔离院里都是疑似鼠疫感染者,一连三天,就算熊开元身体康健,也难保不被染上鼠疫。高时明可真够狠的。但细问之下,听说熊开元是被关在刚刚建成还未投入使用的隔离院时,心道这太监还是有几分良心的。
“高公打算骗那熊大人到几时?”
高时明却一番眼皮。
“谁说咱家是骗他的?里边都是货真价实的鼠疫感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