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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高阳北四十里的安州县城被鞑子攻陷的消息很快就随着逃难的流民传了过来,城里城外的百姓骤然慌了起来,不是说鞑子都在涿州吗?如何一转眼连安州县都拿下了?很快就开始有人收拾细软准备离开家乡去山东避难,尤其是城外的乡民门,没有城墙的保护,鞑子来了,他们就是一块随时可以取用的肥肉。
在城西之战后的第三天,对于鞑子的恐惧已经酝酿到顶点,人们开始携家带口,纷纷难逃。鲁典史忙的焦头烂额,只好以县令的名义提前颁布了迁民的政令,即便如此仍旧挡不住百姓逃难的风潮,愿意入城者不足十之三四。毕竟大明官府连更大的安州都丢了,一个小小的高阳又能撑多久?
几天下来,急的鲁典史满嘴燎泡,整个人活活瘦了一圈。李信比起鲁典史情况也没好多少,他身兼筑城与教习两重任只恨分身乏术,民壮招募倒不缺人口,独独城墙改造是一大心病。虽然有了鞑子袭城的警示,动员百姓们烧制水泥容易了许多,但整体工程浩大,墙体凝固后达到理想强度又需要足够的时间,这些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但有了足够的水泥后,北城的改造总算基本完成,剩下的都是些维护保养的收尾工作,可以将大量的人力投入到东城和西城的改造中。
李信默默祷告,希望在鞑子大举南侵之前,高阳城的城墙改造可以顺利完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鞑子没给李信多少时间。城西之战的第七天头上,张石头正带着民壮负责北城墙的巡逻,城里城外一片萧瑟!经此前一战洗礼,他们身上都已经隐隐透出了一丝肃杀之气,远处三道烟柱眨眼间冲天而起。
“石头哥快看,烟柱!”
说话的是胡二狗,他的反应慢了半拍,张石头脸色大变。
“敲钟,敲钟,赶紧敲钟!”
李信特意在北城头架上了一口大铜钟,一旦有警讯便敲钟为全城示警。胡二狗这才反应过来,招呼几个民壮奔到大铜钟前,抱住撞钟的木棍奋力推了下去。片刻间,洪亮的铜钟声在高阳上空盘旋响起。
这钟声在过去七天来总共响过两次,用李教习的话叫做演习。李信此时正在城西的工地之上,他也看见了远处冲天而起的三道烟柱。民夫们对此并不惊慌,放下手中活计,排成长长的两队鱼贯进城。经过此前两次演习,他们已经熟悉了钟响后该排队进城的套路。
看着有条不紊排队进城的民夫,李信的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片刻不再停留,直奔城北,去寻典史鲁之藩。上次带民壮出战后,李信被教谕周瑾狠狠的数落了一番,任何情况下他一个教习都没有私调兵丁的权力,并在功劳簿上大笔一挥,重重的给他记了一大过,算是功过相抵。
周瑾这番做作弄的李信哭笑不得,但为了避免旁生枝节只好按照周瑾定下的规矩办事。这次敲钟不是演习,以往演习只燃起一道烟柱,而且是在紧邻城北的坡地上,此次三道烟柱则均来自事先所设的预警地,所以一定是敌袭。他并没有声张,就让这些民夫继续认为是演习吧,也省得乱了阵脚。
在去城北的路上,迎面正撞见了急吼吼赶来的鲁之藩。见到李信后,鲁之藩一脸焦虑,连连叹息。
“若是再有十日功夫,城西的改造也当完成了。”他不待李信回答,继续说道:“去调民壮上城吧!”
鲁之藩从怀中摸出一块铁牌交给李信,这是李信调集民壮时与教谕周瑾堪合的信物。等李信带着新招募的2000民壮登上城头时,负责巡逻的600民壮则早就按照演习时的套路抵达北城城墙的战斗位置。
“石头哥,瞅这阵仗不像演习,倒像鞑子真的来了……”
民夫全部撤进城之后城门彻底关闭,事先装满土的麻布袋被一层层垒在城门内侧,大量民壮新丁上城,李信、鲁之藩、周瑾几个关键要人全部登城瞭望。向来以反应慢著称的胡二狗也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轻声与张石头嘀咕着。
“噤声,教习来了!”
张石头由于表现出色此时已经被任为哨官,胡二狗则是他下属的队长。李信按照当时明廷的军营编制将600民壮分编成一总共五哨,其中五人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一百二十五人为一哨,每哨设哨官一名,五哨为一总设把总一名。新征募的2000人则编为三总,共十六哨,与600人的民壮老兵合编一营。这一营民壮名义上的主将是鲁之藩,实际则由李信负责日常指挥作训,同时他还署理兼领了600民壮的把总一职。
李信立于敌楼之上视线越过北门外的土坡,一股灰尘与土粒构成的洪流正滚滚扑向高阳城。洪流在距离北城门外三里外的坡顶停住不再前进,尘烟散去,鞑子阵容展现在城头诸人眼中。
最前方是衣着各异的步兵,约有千人之数,其后方则是轻装布甲的骑兵,属于典型的鞑子骑兵。此前,李信曾向孙承宗详细讨教过这时代大炮的射程、威力等,得到的答案很让他这位前明史爱好者失望。当前最厉害的红夷大炮射程也不过三里左右,合1053步,根本不是后世流传的十里。以此可以推断,对面鞑子的主将一定久历战场,对火炮的性能同样了然于心。更何况高阳城内根本就没有红夷大炮,仅有的几门铁炮射程也在2里之内,只不知这鞑子主将是哪位?李信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张石头去将那叫多必的二鞑子提来!”
按照鲁之藩的意思这个叫多必的鞑子原本是要被斩了祭旗的,是李信一意将之留了下来,一个活着的敌军俘虏肯定要比死了的二鞑子更有利用价值,现在该是他派用场的时候了。
这个多必正是阿克济阿的家奴魏保三,他给自己起的满名才叫多必。多必被提上来时上身袒露,一道道血痕已经接了痂,蓬头垢面,嘴唇干裂,显然没少受罪。哪知那多必到了城头,看到对面陈兵土坡上旗帜招展,立马来了精气神。
“狗官,鳌拜大人现在亲来取尔等狗命,还不放了老子讨饶……唔……”
张石头一拳砸在多必嘴上,顿时满嘴鲜血,连门牙都崩掉了两颗。胡二狗不知从哪里寻来了破布塞到他嘴里,这才支吾着骂不出声来。
“这汉奸二鞑子留着有甚用?教习是准备拿他祭旗吗?”
张石头的话李信没有听见,他的心思都转到对面鞑子的主将身上去了,拜后世辫子戏泛滥所赐,《康熙帝国》、《鹿鼎记》等影视题材中的鳌拜已经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更号称满州第一巴图鲁。想及此处,李信猛的打了个喷嚏。
……
“据抓来的南朝百姓讲,高阳城负责指挥民壮的人是个马贼,崇祯老儿看来是没人可用了。”
细长眼睛络腮胡须的汉子说完便是一阵嘲弄的大笑,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的他直咧嘴,胯下的青色战马则四蹄乱刨,似乎对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很不满意。那汉子拍拍马脖子试图让它安静下来,这匹大青马显然还没适应他的新主人。
“阿克济阿,切不能小瞧了南人,别忘了你刚在那马贼身上吃了一亏!”
说话之人白净面皮,一身轻装布甲,马鞭一指高阳城。
“马贼何足惧,此城中真正可怕的是孙承宗!你去传令,驱赶明朝降兵攻城!”
白净面皮显然是这些人的主将,一声令下,原本静止的队伍又动了起来。清军南下收降了不少明军,便一律令他们编入汉军旗作战,而不是单纯的将他们当做被掠夺的人口。汉军旗步兵们呼喝着开始向高阳城前进,后面则跟着百十轻骑,作为督战队。轻骑们语态轻松,好像这不是攻城战,而是郊游行猎一般。
“那阿克济阿就是草包一个,仗着是拜音图固山额真的从弟,拉着鳌拜和咱镶黄旗的兄弟为他公报私仇。”
“什么从弟,不就是拜音图同母异父的兄弟……”
“秦四闭嘴,拜音图乃是先大英明汗的侄子,岂是你这奴才能嚼舌头的!”
挨了训斥的鞑子兵显然是个汉人,一缩脖子笑道:“还不是鄂尔泰大人被那草包压着,奴才心里不忿……还有鳌拜,一介章京,不巴结皇亲国戚巴结谁……”
后边督战队斗嘴打哈哈,前边的汉军旗步兵已经抬着木头桩子冲进城门百步距离,后面的步兵则扛着简易的梯子紧随其上。让这些步兵惊讶的是高阳城的城墙透着几分古怪,原本应该呈一条直线的北城墙,竟然被拦腰修起两面等距约四十步长高约两丈,并且垂直于北城墙墙面的墙体,正将北城门夹在中间,形了成一个凹字形。奇怪归奇怪,这些步兵们只负责冲锋哪里有功夫思考其他,在他们眼中只要抬着木桩子到了城门下就算胜利一半。
通常这种北方小县城没有护城河,城门也没有石闸,只要撞烂了两扇木质城门,此城便可轻易拿下。身为督战队的鄂尔泰不甘人后,冲进垂直于北城墙修建的两面墙体凹字形中间,一种不详的预感扑面而来,浸淫战场多年养成的直觉嗅出一丝死亡的味道。
鄂尔泰再看自己,前方、左侧、右侧都暴露在南人面前。
注:(1)固山额真为满州八旗一旗的长官,清朝入关前与旗主隶属关系不明。入关后改称都统,身份上隶属旗主,职务上则只对政府负责。
(2)章京在清朝早期是武官的一种,满语”巴雅喇纛章京”的简称,为每旗诸甲精锐组成的护军首领。清朝后期,一些协助各衙门堂官处理文书工作的文官也被称为章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