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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咸阳古道
一零三、咸阳古道
江浪曲臂作枕,仍是和衣躺在硬床板上,回思适才证觉和尚被杀、程氏小娘子受辱的一幕情景,心下迷茫,翻来覆去的哪里睡得安稳?
次日拂晓,韦大鹏带同车夫老管,一骑一车,匆匆赶回弥勒佛庙。
花小怜领着程氏到偏院与众人见面。阿依汗、律灵芸、小菊等见程氏左右双腮边各贴了一块膏药,惊问其故。程氏得花小怜指点,并不多言,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被山里毒虫咬伤了脸,不便见人。
原来昨夜花小怜取出治伤灵药涂在程氏伤口,略一盘算,安慰她道:“幸亏你脸上的刀伤不深,只须每日用药,假以时日,自可愈合。昨夜之事多半另有隐情,你又认不出那个闯入者形貌。在这间事水落石出之前,人人都可疑,你不可乱说,以免危险。”
程氏本来受惊过甚,更无半点主意,这当儿难得有花小怜这等高人指点帮助,自然是对其言听计从了。
江浪偷眼相瞧,见程氏跟在花小怜身旁,垂首不语,甚少与别人搭腔。而花小怜又不理睬自己。寻思:“怜姊姊心里究竟怎么想?她明明知道我的为人,却故意这般言语神情,必有深意。可是,昨夜之事,她又看出甚么来?”
阿依汗和律灵芸兀自沉浸在姊妹相聚的喜悦之中,浑不知夜来之事。
于是众人吃过早饭,收拾了行李,上马登车,离开弥勒佛庙。
颜四娘依从江浪之言,离开山寺之后,尽拣山下的官道,多走康庄坦途。饶是如此,一行人车马杂沓,那太白山下又道路崎岖,脚程甚慢。
当日迤逦而行,只走了六十里路,到得郿县城外,已是黄昏时分。
众人在城中宿了一宵,次晨又再赶道。出发之前,江浪和韦大鹏又雇了一辆大车。一行取道东行。
这一行人却是江浪和公孙白并骑当先,作为前哨,律灵芸、小菊左护,花小怜、梅鹤右卫,韦大鹏、颜四娘殿后接应,簇拥着两辆骡车,前车中坐着阿依汗、程娘子二女,后车中是郑夫人和郑钟、郑铛母子三人。
本来颜四娘也拟安排律灵芸乘车,但她嫌气闷,坚执骑马,只是头戴帷帽,以轻纱遮住如花玉容。她按辔缓行,隔着车窗,与姊姊阿依汗说笑解闷。
阿依汗也想骑马,但江浪、颜四娘、花小怜却均不答应,唯恐她动了胎气。阿依汗拗不过众人,只索罢了。
于是男女老幼一十四人,两车九骑,浩浩荡荡,向东进发。
如此晓行夜宿,忽忽两日,一路无话。
这日中午,众人在一座小镇饭馆打尖。江浪在妻子皮袋中装满了清水,刚从后堂走出,忽听得外面蹄声杂沓,却见一群人骑马穿过镇子,如飞般向东奔去,并不停下。
江浪眼尖,纵目一望,见一共有十余骑,马上乘者个个头戴草帽,青衣劲装,有的手握兵刃,有的腰插刀剑,显然都是江湖中人。他心想:“这些人行色匆匆,定然是身有要事。否则现下正是吃午饭之时,他们怎地竟不停下打尖?”
转念又想:“幸亏我现下不是在走镖。否则,这些人个个都是练家子模样,倒也不可不妨。”
公孙白见江浪呆望着那一行人背影,走近身来,拍拍他肩膀,笑道:“江兄弟,我猜咱们再往前行,一定会有更多的江湖人物出现。不必再看了,哈哈。”
小菊付了饭钱,又提了一包干粮,向公孙白和江浪二人道:“表少爷,姑爷,好了。可以出发啦。”
于是众人纷纷登车上马,出镇而去。
此去人烟甚少,道旁杂草丛生,颇为荒凉。
申牌时分,正行之间,忽听得前方一人朗声吟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好酒啊好酒,哈哈。”
江浪闻声望去,见前方道旁一排柳树下停着一匹黑白,马背上歪歪斜斜的坐着一名白衣男子,作书生打扮,只是手中提着一个酒壶,正边饮边笑,摇头晃脑。
其时官道上行人稀少,不期会见到一个醉鬼。
公孙白与江浪并骑,这时他侧头斜睨,轻轻哼了一声。
江浪见那书生模样,登时想起当日在姑苏虎丘的贺家庄交镖,公孙白以“贺家庄管家”的身份迎接“青龙镖局”一行人之时,便是这副打扮。
那马上书生并不理会公孙白和江浪,又仰脖子喝了几口酒,啧啧连赞:“好酒,好酒,端的是好酒啊。”摇头晃脑,书空咄咄,忽又朗声吟道: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时花小怜和律灵芸也即纵马奔近。四骑并列,一齐望向那书生。
律灵芸低声道:“小怜姊姊,这一带都是树林,只有这一条官道。这个书生一个人在这里独酌吟诗,该不会有诈吧?他是不是武林中人?”
花小怜沉吟道:“他的马鞍下有一个长包裹,里面多半是他的兵刃。这人虽然打扮成酸秀才模样,十有八九是个练家子。至于武艺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律灵芸又问公孙白道:“表哥,你看这人是友是敌,还是一个不相干的过路人?”
公孙白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暂时还瞧不出来。不过再往前去,离长安城已不在远。这一带除了华山派和八方镖局一干人,也没有甚么了不起的武林人物。”
江浪听说“华山派”三个字,心头一凛,登时想起当日在西域后乌城中惨死于长孙无垢的二徒弟“鬼刀太岁”解宏之手的华山派门下郝丰、白杰师徒二人。
花小怜沉吟道:“据我所知,华山派掌门人‘松云百变’岳百川已有六七年没在江湖上行走啦。前年甚至还有人传言,这位岳掌门修炼本派紫霞秘籍之时,走火入魔,多半是下不了床啦。还有一位‘闪电手’郝三爷又客死异乡。除此二人之外,我实在想不起华山派中还有甚么能成气候的人物。”
四人正自低声嘀咕,那书生又伸了个懒腰,纵声吟道:“咸阳古道音尘绝……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咸阳古道音尘绝,咸阳古道音尘绝……”
江浪听那书生口中念念有辞,到得后来,翻来覆去的只是那句“咸阳古道音尘绝”了,又见他在马背上前仰后合,醉态可掬,便道:“这位秀才相公八成是喝多了酒啦。可能与咱们无干。公孙公子,花总管,妹子,咱们还是继续赶路罢。”
公孙白一点头,道:“不管这人是何路道,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难道还怕他不成?各位,咱们继续前行便是。”
于是车马继续行进,从那书生身前经过,并无异样。
江浪停马不前,待一行车马走出十余步,一迟疑间,伸手取出马鞍旁皮袋,递在那书生面前,说道:“秀才,天气这么热,你渴不渴?我这儿有水,要不要喝点儿?”
那秀才白眼一翻,连连摆手,怪声道:“黄金白壁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本秀才只喝酒,不喝水。拿走,拿走。”
这时江浪已看得清楚,见那秀才约莫四十岁年纪,生得脸如冠玉,丰神俊朗,唇边两撇短须,竟尔是一个美男子。只不过他一身敝旧衣衫,两鬓微霜,面带风尘之色,又眯着一双红眼睛,神情落寞,似乎是一个久困风尘的潦倒才子。
江浪一笑,收回皮袋,说道:“好。不喝便是。不过天色已不早了,秀才也该回家啦。请了。”
说罢勒转马头,便欲离去。
那秀才忽道:“且慢,且慢!”
江浪便即圈转马头,笑问:“甚么事?”
那秀才伸出手来,道:“我又口渴了,想喝水。”
江浪一笑,伸手将皮袋塞子拔开,递了过去。
那秀才接过皮袋,高举过顶,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江浪见他也不换气,竟自一口喝了自己大半袋水,登时瞧得呆了。
那秀才伸袖一抹嘴巴,将皮袋交还江浪,叹道:“好水,好水!够清凉的。”
江浪收了皮袋,笑道:“只是寻常的井水而已。秀才,告辞啦。”
那秀才点头笑道:“我说是好水,那就是好水。常言道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小伙子,我是瞧你顺眼,才觉得你的水好喝。若是别个,却是去他娘的了。”
敢情他喝水是给别人面子来着。
江浪一笑,微微点头,便要纵马赶路。
那秀才又道:“你这水好是好喝,不过,却有一点怪味。小伙子,你该不会是从塞外回来的罢?”
江浪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秀才哈哈一笑,道:“这种皮袋一看便是西域人装马奶酒的玩意儿,一眼便知,何奇之有?”
江浪点头道:“原来如此。难道你也去过西域么?”
那秀才笑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啦。我虽从东海……东边而来,却也对西域的玩意儿一点儿也不陌生。哈哈。”
江浪笑道:“你们读书人足不出户,却广知天下闻,小子好生佩服。秀才,我得走了。你也该回去啦。”
那秀才笑了笑,又摇晃着自己手中的酒壶,喃喃道:“酒也喝完了,这却怎生是好也。小伙子,‘咸阳古道’,可不好走啊。再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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