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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梁等人都在他府上,但凡是听到一丁点儿的风声,殷绍就是不想过来也不行。
殷绍的目光沉了沉。
宋楚兮却是坦然,面不改色的与他对望。
这时候,廖倩华已经听到动静,自颜玥的院子里快步走了出来,“殿下!”
“颜氏到底怎么了?”殷绍问道。
“这——”因为有殷梁等人在场,廖倩华便颇有几分犹豫,迟疑了一下,才道:“太医发现了中毒的迹象。”
“中毒?”殷绍的语气一凉。
横竖是遮掩不住了,廖倩华就干脆实话实说,“是!太医说是十分罕见的毒素,沉积体内,并不会引发明显的中毒迹象,可一旦积累下来,不出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因为血脉幽闭而断了生机。”
这种毒,说是毒,其实只算是一种慢性药,引发的不会是中毒的症状,而从脉象上,也只能查到疾病的症状,任凭是谁都不会多想的。
“所以呢?你是说,只是有人蓄谋要害颜氏的性命了?”殷绍冷声问道。
廖倩华面有难色,“方才臣妾已经将她屋子里的一应物品全部都让陈大夫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的脏东西。太医说,这种药,并不能马上发挥效力,要积累下来,颜氏肯定是碰了不止一两次的,实在是——毫无头绪。”
宋楚兮事不关己的站在旁边,再就不去掺合了。
宝音想着她方才的话,心中有所领悟,就上前一步,行礼道:“殿下,太子妃娘娘,我家承微娘娘素日里出入的地方,无非就是这处院子,和是皇长孙的住处了。最近年关,太傅每日都来府上教导小殿下读书,下午和晚上,娘娘也是在小殿下处等候的时间比较多,如果我们娘娘的屋子里没什么问题的话,那么——”
如果不是颜玥的屋子里出的问题,那么就只能是殷桀那里了。
有人还算计颜玥的话,那就只是后宅家事,可一旦要威胁到了殷桀——
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你大胆!”廖倩华厉声呵斥,“信口雌黄的说什么胡话?桀儿那里用的哪一样物件不是精挑细选的确认过才给送过去的,难道还有人斗胆包天,敢对他起什么歹念吗?”
这件事,廖倩华自是想要压下去,做他们太子府后院的事情来处理的。
宝音却一心记挂着颜玥的安危,为求一个真相,根本就不在乎把事情闹大的后果。
她被廖倩华呵斥的心头一抖,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跪下去,恳切道:“殿下,不是奴婢危言耸听,也不是奴婢无中生有,而是眼下明明已经出了事了,奴婢也是为了小殿下的安全考虑,奴婢当然也相信没人敢对小殿下不利,可是凡事不可以不防,万一呢?如果真是小殿下那边出了什么差错,这一次遭殃的是我们承微娘娘,下一次的话——”
殷绍膝下,如今就只有殷桀这么一个儿子,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巩固他地位身份的重要的一个筹码,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太子哥,这丫头的话也不无道理。”殷述说道:“既然已经证实颜承微的病另有蹊跷,就总要查问清楚的。”
“那就查吧。”殷绍道,面无表情。
“是!”廖倩华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只能点点头。
郇妈妈进去叫了陈大夫出来,过去殷桀那边一一查验他屋子里的东西。
殷绍直接就没进门,带着一行人都站在冷冰的夜风里等。
宋楚兮一直表现的事不关己,端木岐走过去,从袖子底下暗中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冷不冷?你先进屋子里去吧。”
“嗯。”宋楚兮点点头。
宝音看过来一眼,便就还是主动引她往颜玥的院子里去。
舜瑜扶了宋楚兮的手,一行人慢慢的走,宝音看了眼左右无人,终于忍不住确认道:“四小姐,方才在小殿下那边,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嗯。”宋楚兮冷然的一勾唇角,“现在就看那位陈大夫到底是要往哪一边靠了。”
“啊?”宝音不解,“陈大夫在府里好几年了,当是不至于会被谁收买或是利用的。”
“那就等着看结果吧。”宋楚兮道,也不过分揣测,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右边的一间厢房里还点着灯火,就驻足看了过去,“那边是——”
“那里是小厨房。”宝音道:“小姐这边建了小厨房,方便照管小殿下。”说着,就又抬了袖子抹泪,“当时小姐就是在厨房里突然晕倒的。”
宋楚兮脚下略一迟疑,突然举步走了过去。
那件厨房不大,大概是因为颜玥病的匆忙,这会儿里面用过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有点乱。
锅里的汤水已经冷掉了,桌子上一角上摆放着一个食盒。
宋楚兮走过去,信手打开了,那食盒里面放着的却不是点心,而是一碗面。
下面加了火炭,这会儿还微微的有些热气。
“咦,这食盒是要准备往外送的吗?”舜瑜抬手摸了摸,不禁奇怪。
当时颜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故而宝音也只是摇头。
宋楚兮的手指,压扣在那食盒边缘,缓慢的摩挲了许久,忽而苦涩的笑了笑,然后居然直接弯身坐下,从食盒里捧出了面碗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几个丫头怔愣不已,想要开口劝阻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端木岐不放心的从院外跟进来,却见她这边居然旁若无人的吃上了,心中隐隐一叹,干脆也没打断,而是靠在了门框上看着。
宋楚兮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面,已经是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了。
舜瑜递了帕子给她,抬头,却见端木岐整站在门口,就小声道:“少主——”
“怎么饿成这样了,都说我们不要跟着来了。”端木岐笑笑,站直了身子走进来,亲自把宋楚兮扶起来。
几个丫头察言观色,都自觉的先退了出去。
宋楚兮垂眸站在灯影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一直没说话。
端木岐看着她,半晌,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入怀中抱了抱。
宋楚兮一直表现的很温顺。
端木岐顺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叹道:“你有这个习惯,怎么不早跟我说,就为了吃这一碗面,咱至于大晚上的还往这里折腾吗?”
生辰里,有些人是有些讲究,须得要吃一碗寿面过生辰的。
颜玥虽是不能公然往驿馆里送东西,可今天殷桀去了御景园,回头她可以让宝音提前去等着接人,顺手带个食盒过去,交给端木家在外等候的侍卫,根本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是我母亲的习惯。”端木岐不过是缓和气氛的一句调侃,并没有指望宋楚兮会搭腔,没想到她却缓缓地开了口,“往年的时候,只要这一天我是在她身边的,她就一定会亲手做一碗寿面给我吃。”
真要细算起来,其实她的很多习惯都是为了迁就廖夫人的,曾经那时候也会时常觉得无奈,可是如今——
哪怕是愿意迁就,也永远失去了机会。
“已经过去了。”端木岐道,手掌轻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顿了一下,又道:“我刚问过了,那位马太医说,好在发现的及时,只要尽快将她体内淤积的毒素引出来,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宋楚兮点点头,偏了偏头,把脸使劲靠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把眼角浮现的一抹湿气蹭掉。
然后,她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走吧,我们还是回隔壁院子看看去。”
她举步欲走,端木岐却拽着她的一只手没动。
宋楚兮不解,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端木岐就款步走到她的面前来。
他的唇角噙一抹淡淡的笑容,还是带了点儿揶揄的味道,手指自她腮边轻轻的蹭过,“楚儿,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明白吗?今天这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都只是北狄太子的家务事。不管是谁出手,也不管他的最终目的是要害谁,都不是冲着你的。”
宋楚兮愣了愣,一时觉得他是多此一举,但再转念一想,心中却又明了——
端木岐指的是殷桀。
因为从他掌握的消息来看,殷桀还是她的儿子。
他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怕她一会儿会执意插手,进而露出破绽给人察觉。
虽然她的确是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可是,那却是和太子府的家事完全无关的。
“放心吧,我不会插手的。”深吸一口气,宋楚兮说道:“我在意的,只是颜玥,既然她会没事,我自然会适可而止。”
只在乎颜玥?
端木岐听了这话,心中却并不轻松,反而百感交集。
虽然他极度排斥她和东宫和殷绍之间的一切关联,可是那个孩子的存在已然是一根刺了,本以为她说她会与东宫划开界限的时候,他会觉得轻松,却没有想到,此刻落在心里的真实的感觉会是如此的胆战心惊。
这个丫头,如此的决绝,是连亲骨肉都可以置之不理吗?
他虽然不知道廖容纱和殷绍之间私怨的种种细节,但只从当初的形式上推断,对殷绍会容不下的原因也能揣摩个七七八八。她的死,想来是另有隐情,所以才会引发她现在对殷绍的仇视和敌意。
可是就因为这仇恨,她便也可以对那个孩子冷漠以对吗?
端木岐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两个人又一起出了院子,这个时候殷绍等人已经去了殷桀那边。
因为殷桀今天没在府里,反而方便了陈大夫查证。
殷绍面沉如水,带着一群人等在院子里,陈大夫将殷桀里外两个屋子里的摆设用具一一仔细查验过一遍。
廖倩华多少有些心里不安,见他那里一直没什么结果,就对殷绍说道:“殿下,现在这样漫步目的的查,真的会有成效吗?如果颜氏真的是在桀儿这里出的事,那也没理由啊,桀儿他就在这屋子里住着,他都没事,怎么反而是颜氏出了问题?”
按理说,殷桀一个孩子,如果这屋子里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他也该比颜玥更容易中招才对。
“不管有关无关,桀儿是皇兄长子,既然已经是有可能威胁到他了,查一查也好。”殷梁说道,别有深意的微微一笑。
本来他是隐隐的听到了一点儿风声,说殷绍这里颜玥莫名病倒,被揣测可能是中邪了。巫蛊之术,在朝中可是被明文禁止的,如果真能查到殷绍府中有这种事情,他绝对难逃干系。
可是遗憾,颜玥就只是中毒。
这样一来,一个侍妾的死活就明显不够分量了,而如果事关皇长孙,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
殷梁会咬着不放,这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真是难得老三你对桀儿还这般关心了。”殷绍冷冷说道,也没给他留情面。
殷梁掩嘴干咳了一声,就没再多言。
这边廖倩华却惴惴不安,如果殷桀这里真有什么问题的话,虽然不是她做的,但是她为一家主母,怎么都难逃干系。
陈大夫花了大半个时辰,将这屋子内外都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快走出来复命,“禀殿下,小的已经将小殿下这屋子里的东西都一一的查过了——”
这会儿都快要四更天了,殷述不耐烦道:“别拐弯抹角的,直接说结果不行吗?没见我们大家都在这里冻着吗?”
陈大夫稍稍抬眸看了眼殷绍,见到殷绍点头,这才说道:“小殿下的屋子里也没有发现足以引发承微娘娘重病的源头——”
廖倩华闻言,终于隐晦的松了口气。
不想紧跟着下一刻,陈大夫却是话锋一转,又有些为难道:“但是小的还是查到了一些迹象的。”
“陈大夫,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廖倩华一惊。
陈大夫就爬起来,转身引着众人往里走,“殿下请您移步进来。”
一行人跟着进了屋子,陈大夫就径自走到墙角,取下那里那盏宫灯的灯罩道:“殿下,小的查验过,在这个灯罩上就残留有那种致命的药粉的痕迹。”
“这上面?”殷述线走过去,好奇的拿了那灯罩左看右看。
他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就听那陈大夫继续说道:“这灯罩上沾染了一些不是很明显的气味,虽然里面的蜡烛没什么异常的,可是依小的推断,极有可能是之前的蜡烛被人换过了,那药粉,就是掺在蜡烛里面的。晚间点了烛火,这毒药就挥发出来,然后数日积累下来,虽然有问题的蜡烛被换掉了,可是还有一些痕迹残留在了这灯罩上。”
“蜡烛有问题?”廖倩华快走过去两步,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做这样的手脚?”
她去取了那大半跟蜡烛查看,“而且这蜡烛看着也用了几天了,怎么可能是被临时更换掉的?”
彼时这院子里的管事大丫头乐竹已经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外面。
廖倩华扭头看过去,喝问道:“这些东西,平时都是谁在管的?”
“这——”乐竹瑟瑟发抖,声音细若蚊蝇道:“小殿下屋子里的东西,都——都是奴婢亲自打理的。”说着,就声泪俱下的哭诉道:“可是娘娘,奴婢可以指天发誓,我真的没有动过这蜡烛啊,承微娘娘的病,真的和奴婢无关啊。”
殷梁和殷化等人,都带着看笑话一样的表情等着殷绍表态。
殷绍冷冷的看过去一眼,那乐竹马上就有点扛不住了,冷汗直冒的使劲伏低了身子,颤声道:“殿下,真的和奴婢无关,我——”
“你的意思,还是要动刑了才肯招认?”殷绍道,完全不由分说的就是一抬手,“来人——”
“殿下,冤枉,奴婢冤枉啊。”乐竹大声喊冤。
冯玉河已经命人将她按下了。
有侍卫提了板子过来,根本就不容她反抗的就开始动刑。
这板子的分量重,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如果下狠手的话,十几个板子下去基本上就再没进气了。
只三五个板子下去,那乐竹就哀嚎一声,背过了气去。
“泼醒!”冯玉河并无半点悲悯之情的冷声道。
侍卫泼了她两瓢冷水,乐竹呻吟一声,悠悠转醒来。
殷绍还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还是不说吗?”
“殿下,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真是小殿下的屋子里出了什么问题,您也不能就认定了奴婢所为啊,这院子里多少奴才出入——”乐竹抖着声音道,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这院子里出入的奴才是多,可是能随时出入小殿下屋子的却只有你一个。”宝音愤愤不平的说道:“你说和你无关?就算不是你亲自下的手,可是有人放了别人随意出入小殿下的屋子,这也是你的疏失,你一样逃不了干系。乐竹,你还要强行狡辩吗?”
不管怎样,这丫头总归是在劫难逃了。
殷绍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冯玉河见她还是咬牙不语,刚要再招呼继续动刑,花园里就见一个门房的婆子匆匆跑过来,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驾临,车驾马上就要到了门口了,请您和太子妃娘娘快去接驾吧。”
因为宝音提到了巫蛊之术,想来刘皇后还是不放心,所以最后还是忍不住半路又折了过来。
殷绍淡淡的又扫了那乐竹一眼,道:“想办法,一定给本宫撬开她的嘴巴来。”
言罢,就一撩袍角,带着众人直奔了大门口。
彼时刘皇后的车驾刚到,才被人扶着下了车。
“儿臣见过母后。”殷绍带人上前迎接,亲自扶了她的一只手,“天都这么晚了,母后怎么过来了?”
“桀儿这孩子,走到半路就不依了,说是一定要回来,本宫降不住他,就只能是绕回来了。”刘皇后笑道。
宝琴带了殷桀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
廖倩华赶紧迎上去道:“郇妈妈,今晚就安置桀儿在本宫那边歇下吧,你先送他过去。”
刘皇后投去狐疑的一瞥。
廖倩华的神色尴尬,并不好说什么。
“出了点事情。”殷绍道,一边引着刘皇后进门,一边解释。
“什么?是哪个奴才这样大胆,居然在桀儿的屋子里作祟?”刘皇后才在正听坐下,听了事情的大致始末,立刻拍案而起。
殷桀的主意都敢打,这实在是触了她的逆鳞了。
“马太医不是在你这边?赶紧叫他去给桀儿把脉看看。”刘皇后的心神不定,几乎是少有的失去了冷静,赶紧吩咐。
殷绍使了个眼色,就有婢女下去传话了。
“冯玉河已经在审那个丫头了,母后稍安勿躁。”殷绍劝了她坐下。
刘皇后喝了口茶,还是不放心,还是站起来道:“本宫还是过去看看桀儿再说吧。”
她急匆匆的往外走,廖倩华不敢怠慢,连忙亲自扶了她的手,陪着她一起过去。
刘皇后难得过府一趟,殷绍身边几个有名分的妾室也都不得不半夜爬起来,跟着过来请安,这时候一群人就不得不陪着她一起去了廖倩华处。
满太医给殷桀诊了脉,由衷地松了口气道:“小殿下倒是还好,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几日微臣会每日过来,给小殿下扎针疏通一下血脉。”
“那就好,那就好。”刘皇后总算是舒了口气。
这时候,外面冯玉河派过来报信的人刚好也到了,“殿下,娘娘,那个丫头招了。”
殷绍还没说什么,刘皇后已经目光一冷,凉凉道:“把她提到前厅里去,本宫要亲耳听她说什么。”
冯玉河看了殷绍一眼,殷绍点点头,他便转身去了。
这么一来一回的耽搁着,众人在折回前院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殷述眼尖,刚一穿过垂花门,就先惊讶道:“咦,十一皇叔?您怎么也来了?”
宋楚兮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去见那人今天居然换了朝服,正被婢女引着,款步从大门口的方向行来。
自从交出北川的兵权之后,殷湛就实打实的做了个闲散王爷,常年居住在自己的封地临阳,而偶尔回京的一段时间,他也基本都不会上殿参与朝政的。
端木岐的唇角冷讽的勾起一个弧度。
这边殷湛已经开口道:“今天陛下已经开印上朝了,你们几个全都缺席不在,本王过来看看。”
这个理由,十分的合情合理。
虽然人人都心存疑惑,却是端木岐洋洋洒洒的笑道:“这大清早的,还真是难为宣王殿下了。”
他这一开口就带了很重的敌意,因为有除夕国宴上的事情在先,众人也是心领神会。
“我府上出了点事,耽误了上朝,回头我会进宫去跟父皇解释,有劳十一皇叔走这一趟了。”殷绍迎上前去一步,随后目光冷讽,意有所指的扫视了一眼殷梁等人。
“横竖都已经是晚了,也反正都要被父皇责骂,那咱们兄弟几个索性就等着随后一起进宫去请罪吧,做个伴也好。”殷梁笑道。
如果只是殷绍的姬妾争宠,他不会有兴趣,可是现在牵扯到了殷桀身上,他就怎么都要留下来看看了。
殷绍也懒得同他打口水官司,看了他一眼,就带着众人回了客厅。
冯玉河命人将那乐竹拖上来,彼时那丫头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而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说要处死他的时候,她未必害怕,可是要让她吊着半口气再活下去,他便就承受不住了。
“说吧!”殷绍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
“是——是奴婢做的!”乐竹趴在地上,声音抖的利害,虚弱不堪,“颜承微经常斥责奴婢照料小殿下不用心,年前的时候,又一次又因为奴婢晚上忘了关小殿下那边外屋的窗户而罚了奴婢的月例银子,奴婢——奴婢就坏了恨。”
颜玥对待下人,并不是个太苛刻的人,可唯独在和殷桀有关的事情上,会容不得人。
乐竹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哀求道:“殿下,奴婢真的没有毒害小殿下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报复颜承微。奴婢——奴婢有很小心的,是最近这段时间知道小殿下回去的晚,奴婢才敢做的。现在天黑的早,奴婢都是白天里换了蜡烛,趁颜承微傍晚过去等小殿下回来的时候给她用,而且只放在外间,只要她一走,奴婢就马上换掉了,绝不敢伤害小殿下一分一毫的啊。”
“你——”宝音闻言,立时就被气昏了头,指着她道:“娘娘不过就是责骂了你两句,也值得你这样丧心病狂的报复?”
“这理由,的确是牵强啊。”端木岐垂眸抿茶,一面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眼旁边的宋楚兮。
“颜氏出事了,皇长孙却安然无恙,只从这一点来看,至少这丫头所承认的她要毒害的目标没有错。”宋楚兮冷冷说道,面无表情。
可是,这丫头给出的理由的确是牵强,根本就不足以构成她起杀心的理由。
“你好大的胆子。”刘皇后想起此事就后怕不已,怒不可遏的大声道:“你还敢说你没有谋害皇长孙之意?就算是你事后及时熄灭了烛火,屋子里的毒气散不出去,桀儿还不是要跟着遭殃?你这贱婢——”
事关殷桀,刘皇后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激动之余,心悸之症便隐隐有了复发之势。
“娘娘,娘娘息怒,当心您的身体。”她身边婢女赶紧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是奴婢思虑不周,奴婢愿意领罪,请娘娘和太子殿下责罚。”那丫头道,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一心求死了。
打杀一个丫头,就能消了她的怒气了?刘皇后单手压着胸口,终究还是义愤难平,霍的就是扭头,恶狠狠的看向了廖倩华,骂道:“区区一个后院你都管束不好吗?让这贱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是真的好无所察,还是根本就是乐见其成,才有意纵容的?”
“母后!”廖倩华也自己难逃干系,却没想她会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赶紧跪下去道:“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臣妾责无旁贷,我承认是我的疏忽,没能约束好这些奴才,可是这些奴才胆大包天,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都不知收敛,难道这就只是臣妾一个人的责任吗?”
“你还狡辩?”刘皇后怒不可遏,指着她道:“你的意思是,这府上的奴才行事跋扈,还要责怪太子的管束不周吗?太子他每日里公务繁忙,你身为人妻,不思替他解忧,反而连这后院里的一点小事也管不好,出了事,居然还要太子替你担待?廖氏,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了?”
廖倩华当然知道,后院的事情她要负全责,可是这一次事关皇嗣,这么大的罪名,她担待不起。
“母后,臣妾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敢牵累殿下。”廖倩华咬牙道:“臣妾只是觉得这奴婢给出的理由虽然合理,但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一点事情,真的值得她不顾株连九族的大罪,去拿桀儿冒险,最后只为了算计一个颜氏吗?臣妾已经说了,对下人们管束不周的罪责,臣妾愿意承担,但是此事多有疑点,臣妾恳请母后,再继续详查,真正的要一个水落石出。”
也许颜玥是真的因为那乐竹伺候的不精心而责罚过她,但是廖倩华的怀疑也是有据可循的。
谁不知道殷桀的身份的尊贵,就为了报复颜玥的几句责难,就拿殷桀冒险?除非这个丫头疯了。
廖倩华这样公然与她顶嘴,刘皇后心中越发的不高兴。
但廖倩华的这些话,却也正中点子上。
刘皇后略有迟疑,外面就见梁嬷嬷走了进来,正色道:“娘娘,奴婢已经查过了,这个丫头乐竹是奴籍,并且如今已无父母亲人在世了。”
也就是说,这个丫头九族之内,只她一人。
“什么?”廖倩华大为意外。
宋楚兮从旁看她们争执了半天,心思动了动,忽而便朝心焦不已跪在廖倩华后面的宝音飘过去一眼。
宝音本来就几次想要开口替颜玥鸣不平,可是又唯恐说错了话适得其反。这整个屋子里,她唯一能够相信的也就只有宋楚兮了,便就时时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到宋楚兮看过来,她立刻警觉。
众目睽睽之下,宋楚兮自然不能说什么的,只借着垂眸拢茶的间隙,捏着茶碗盖的那只手,尾指略略翘起,朝对面指了指。
宝音隐晦的看过去一眼,却见她指的方向是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安意茹。
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指证安意茹吗?
按理说,宋楚兮又不是他们太子府的人,就算是安意茹的手脚,她也不该知道的。但是那个女人也的确不是个善茬儿。
眼见着这边的场面僵持,宝音也由不得多想,直接一咬牙,就给上首的刘皇后磕了个个头道:“皇后娘娘,奴婢——奴婢有话要说。”
廖倩华和颜玥素来不合,唯恐她是要落井下石,顿时心惊不已,“你这贱婢——”
“让她说!”刘皇后冷声打断她的话。
廖倩华不甘心的,也只能是闭了嘴。
宝音伏在地上,神色略有惶恐道:“皇后娘娘,有些捕风捉影的事,奴婢本是不敢随便乱说的,看是事关小殿下的安危,奴婢惶恐,不敢隐瞒。其实就在五六天以前,那晚奴婢闹肚子,半夜起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承微娘娘的院子外面溜过去,当时奴婢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谁刚好路过了,可是现在想来——好像就有些不对劲了。”
“什么人影?你不要信口雌黄的——”廖倩华就只当她是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廖氏你闭嘴,你就这么心虚的等不得她把话说完吗?”刘皇后叱道,转而对宝音道:“你说,那到底是什么时间?你看到的又是什么人?”
“五六天以前,好像——好像——对了,就是初八,那晚宫里来报丧,说瑾妃娘娘过了,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不在。半夜三更过半吧,奴婢起夜,见到了一个人从门前经过,虽然天黑,奴婢没能看清楚她的脸,但是那衣着装扮——应该是漓雨轩的秋心或是秋意吧。”宝音一面作状仔细回忆,一面慢慢的说道。
初八那天,她是不在宫中的。
廖倩华闻言,突然就如释重负,狠狠的松了口气。
而安意茹那边却是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咬上自己,顿时惊慌,错愕的抬头朝刘皇后看去。
而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更是方寸大乱,扑倒在地就屁滚尿流的大声喊冤,“冤枉,娘娘,冤枉啊!”
刘皇后的目光,刀子似的直接射向了安意茹。
若说是这世上她最恨的谁,那就属这个总是拖殷绍后腿的安意茹无疑了。
安意茹也知道这一点,心里恨极了宝音的信口雌黄,却还是赶紧跪下去,惶恐道:“娘娘,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您是知道的,这些天婢妾的身子不好,都是足不出户的在漓雨轩养病的,我的丫头也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宝音一定是看错人了,我的丫头,绝对不可能半夜出去。”
“娘娘,大家都在这一个后院住着,奴婢几乎每天都会和安良娣的两个婢女在厨房里遇到,绝对不会看错。”宝音道,义正辞严,语气笃定,“奴婢敢拿性命担保,那一晚看到的人,绝对就是安良娣身边两个婢女之一。”
安意茹身边,就只有这两个丫头是心腹,如果真是她要差遣下来什么隐秘的差事,就只能是这两个丫头去办的。
宝音虽然不明白宋楚兮暗示她攀咬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者要扳倒安意茹能有多大的成算,但是出口无悔,便就死咬不放了。
“你——”安意茹气急,不由的就红了眼眶,转向了殷绍道:“殿下,臣妾素日里和颜承微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现在她的丫头却这样攀咬,到底是何居心?”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宝音道,不卑不亢。
“你又没有拿住我和秋心的手腕,和不是攀咬是什么?”秋意怒道。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端木岐看了宋楚兮一眼,见她只自顾着垂眸饮茶,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就笑道:“太子殿下,现在听您这两房妾室各执一词的来争执,这样有用吗?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听她们打这毫无依据的口水官司——据说您那位承微娘娘被人的下的药也非比寻常,您就不好奇那药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这个丫头还有个自己制药制毒的本事?”
他的目光扫过,明明是个风情万种的模样,却是震的乐竹心头剧震。
殷绍的目光移过去。
冯玉河就上前一步道:“属下已经叫人核实过了,这一月之内,这丫头并没有出府,也没有什么外人过来看过她。”
这毒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手的。
乐竹心中慌乱不已。
刘皇后已经呵斥道:“那就去查,这个丫头没出府没有嫌疑?那总归是会找出一个有嫌疑有证据的吧?”
冯玉河刚要领命前去,一直跟在殷湛身后的卫恒却是突然开口道:“也许冯管家也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众人循声望去。
殷湛的神色淡淡,只自顾着垂眸品茶。
卫恒就上前一步道:“大年初二那天,属下替我家王爷去往南康公主府送年礼,刚好看到有一辆马车进了公主府后巷的那条街,并且——车上下来的还是太子殿下府上的人。并且,昨日在御景园,听公主殿下身边的嬷嬷偶然提起,说是她后巷那里的一家药铺,老大夫突然失踪,药铺也在正月里关门大吉了。”
跪在那里的安意茹,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心中一个声音惶恐的咆哮不已——
难道她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吗?
而廖倩华无意中瞥见她的神情,忽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她缓缓的一寸一寸抬起视线,看向了安然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殷绍,那一瞬间,一颗心更是莫名的一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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