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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的冬日比想象中要凉一些,不过和风暖日,并不难过,日头出来的时候暖洋洋的舒适。
叶长安一早进宫,太阳出来的时候,娘子们已经晨练完毕,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宫城外每天都有她们的影子,不再是最初懒散拖沓的样子,尽管还是追不上叶长安,但能坚持跑完已经难能可贵。
离柔然使团进洛阳没剩几天,叶长安琢磨着要领她们跟别人赛一场才是正经,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磨了许久,比赛的对象也几经考虑,最后她决定找邢山帮忙。
当然宫中有许多经验丰富的球侍,长公主府中也有,不过叶长安以为对这些刚上手的娘子而言,经验不见得能帮她们,别人的经验都是纸上谈兵,得她们日积月累自己琢磨才是正道,她们眼下可能更需要加强应变力,而不按套路出牌的扶摇帮兄弟正合适。
不过这事得暗着来,不止秦将军不能知道,娘子们也最好不知其身份的好,于是叶长安暗中托陌遥娘子牵线搭桥,联系上了邢山,邢山应的很爽快,地方他来安排,人尽由叶长安来挑。
趁着某日沐休之时,叶长安去到扶摇帮老巢所在地,四夷坊。
四夷坊与四夷馆一西一东,皆在南郭门外,伊河落水之间,顾名思义,四夷馆乃是供四夷各国人居住的馆区,而四夷坊内多是工巧屠贩为主,又兼能工巧匠遍地,是个繁华热闹又鱼龙混杂的地方。
叶长安还从未来过此地,因距离内城有距离,她还特意骑了六顺出来,六顺自从进了洛阳城,便一直养在秦府的马厩中,她平日进宫或上职多步行,倒有日子没牵它出来溜溜,今日猛的一瞧,肥了一圈。
六顺身为一匹马,完全没有向着身姿矫健的方向发展,反而要面临肥头大耳幼年发福的危机,一身毛倒是油光水滑的比以前好看些,但骑在它身上的时候,叶长安总有种骑骆驼的错觉。
“六顺啊,你再这样发展下去,就只能把你当猪养了。”
六顺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姿态,进了洛阳城也毫无自卑感,走在大街上好似大王巡山,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因为大多人无法一眼看出它是个什么品种,还当是外域出来的新品。
六顺对它胖了的事实非常不认同,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健硕如从前,没用叶长安驱赶便哒哒哒跑起来,自以为威风凛凛,实际速度十分堪忧。
至四夷坊时将尽午时,有扶摇帮的眼线恭候,引她去往市东適商坊,此地工巧屠贩为主,大都是资财颇厚的财主,穿过人烟旺盛之地后,住宅渐稀,有几处占地不小却荒废了的宅院,估计就是扶摇帮兄弟聚集地。
不来一趟很难想象,扶摇帮的规模比她意想中的还要大,此地看似荒废无人,实际三五步内皆有眼线,从进四夷坊开始,什么人都难逃他们的掌控。
行至一路口处有一老槐,树下仰躺一个郎君,好似在晒太阳,叶长安走近他才睁开眼,吊儿郎当的与她打招呼,不过语气中带了几分热络的调侃,看来是没把她当外人。
“呦,可算是把叶娘子盼来了,您这骑的是……驴?看着可真有福气。”
六顺哼哧了一嗓子,表示不服。
这人并不脸生,叶长安认得他,正是当日浮桥上的一个人,而且被秦将军踢断的腿还没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
“有劳这位兄弟,不知如何称呼?”
“嗨,您给面子,叫我老鬼就得,亏了秦将军踢我这一脚,我能得两天松散日子过,不然哪来的这好差事等您,我们邢老大可盼着您来呢。”
老鬼笑的意味深长,叶长安跟着笑,并不着恼,跟他们这些人打交道自有乐趣,看上去粗鄙不上台面,其实很有意思。
“不过叶娘子您这驴不成,骑着掉身价啊,回头兄弟们送你一匹上等的,倍有面子!”
“我这马看着不成,倒是跟我一路生死过来,有情分,习惯了就成,不计较好坏。”
“一看您就跟我们这起子人对路,说话中听!以前是我们有眼不识金镶玉,对您多有得罪,既然进了我扶摇帮的地盘,今后我老鬼就认你是兄弟,别的不说,浮桥上我服!”
叶长安笑起来,不多时二人就进了一处大宅院,这院子看着破烂烂,进去却井然有序,看架势,应当是邢山常居之地。
进到后院的地方,不见假山林石,遍地都是衣着随意的汉子,有酒有肉有打有闹,往里看去,邢山正赤膊与几个兄弟过招,热火朝天。
一轮较量过后,众人纷纷起哄叫好,邢山拎了一坛子酒对口豪饮,好不过瘾,一坛酒饮尽,空坛随手一扔,接了底下人递上来的巾子擦汗,一边套上外袍朝叶长安走来。
“叶娘子别来无恙,这是想明白了要入我扶摇帮了吗?”
众人起哄,“老大您倒是矜持些,别把人叶娘子吓跑了!”
“唉,谁说老大不矜持的,你们没看见他今日套上衣裳了吗,往日哪里见他如此!”
“哈哈……”
“都滚犊子凉快去,再嚷嚷罚他掏茅房!”邢山吼了一嗓子,众人不见消停。
“邢老大何必旧事重提,我说了只做老大,你又不情愿让位,我这里可没有商量。”叶长安并不在意他们打趣,“陌遥娘子应该跟您说了吧,我是来请各位兄弟帮忙的,是有些冒昧,不过江湖救急,算我欠您的人情。”
“我这人可不好白欠人情。”邢山故意拿乔打趣道。
叶长安无所谓,“那就只好算了,当我白求您这一回,哎呀可惜啊,这么美的一桩事,本来我还特意想着扶摇帮的兄弟来着。”
“什么好差事!老大您跟我们说说啊,哎哎叶娘子别走啊……”
有几个兄弟上前拦住叶长安,嬉皮笑脸道:“叶娘子您别上心啊,我们老大故意跟您闹着玩的,有人情好来往嘛您说是不是,您倒是跟我们说说是什么样的好差事。”
叶长安借坡下驴,便把跟娘子们蹴鞠的事说与他们听,“可都是难得一瞧的大美人儿,踢一场蹴鞠不亏吧?”
这些汉子们聚在一起,十句里九句都是浑话,如何能不愿意跟漂亮娘子往来,平日里何曾有过这样的美事,不用拼命不用如何,就只陪着娘子们玩闹。
“您瞧瞧老大,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这样好的差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您还端着个什么劲儿,您不应我们可坐不住了啊,叶娘子,先算我一个!”
“还有我还有我……”
扶摇帮里顿时乱了套,叶长安冲着邢山挑眉,“如何,我这人情您接是不接?”
邢山哈哈大笑,“叶娘子我算是服你了,我这帮兄弟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见了小娘子走不动道,你这是投其所好,我认输,这事我应了,人你看着挑,只要别给我拐跑了就成。”
“邢老大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人你看着给就行,这么多兄弟我一时挑不出来,不需要多好的技巧,要有应变力会制造点麻烦的。”
邢山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成,这事包我身上,致于地方有的是,既然你亲自来了,我这就带你四下转转如何?”
“求之不得。”
邢老大亲自带她出来,一边走一边与她介绍,“这里方圆几里皆是我扶摇帮的地盘,空地不少,你若是觉得不便领她们来,可以另寻地方,只要你觉得成,我们兄弟都没有意见。”
以方才的院子为中心,四周分布了大小几处院子,看似没有规律,实则成防御之势,圈地自成天下,洛阳城的大帮派果真不是小打小闹可比,若说内城是权贵士族的天下,那整个外城就几乎掌控在这些人手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他们才是真正连通一气之人。
“不瞒您说,这片地方确实不太适合她们来,我这可是冒着险求诸位来的,不过洛阳城您比我熟,找地方的事还得靠你。”
两人一路走到市北,此地之热闹更胜内城大市,走览下来十分有趣,只是美中不足,叶长安碰上了熟人。
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燕廷尉。
叶长安见他是一面之缘,面对面碰上了还迟疑了半天才想起来,但燕廷尉对她可熟悉的很,这一个多月来,每天晨朝都能见到她们晨练的倩影,想记不住都难。
“是叶教习,竟然在这里遇上,幸会。”燕柯主动来打招呼。
叶长安倒是一点不幸会,她做贼似的来一趟,最不想见的就是熟人,虽然燕廷尉并没有多熟,总是跑不了一番寒暄。
“原来是燕大人,您如何会在这里?”叶长安先问道。
“某就住在这左近,今日奉命来租赁几两车马。”燕柯不动声色打量邢山一眼,转而问她,“叶娘子却是为何而来?”
没想到燕廷尉居然是住在四夷坊的,倒不是说这里不好,朝堂中人大都居住内城,一来方便,二来彰显身份,此处尽是贩夫之辈,有身份的人皆不愿与他们为伍。
叶长安道:“我今日寻朋友来看看马匹,只是没寻到合适的,这就打算要走,既然燕大人公务在身,我便不打扰了。”
“无妨,不是什么要紧事,过两日柔然质子要来四夷馆,提前预备些物什。”燕柯说道,“叶教习想要寻马匹,某倒是可以推荐一处。”
原是推脱之言,没想到燕廷尉还当起了真,叶长安只好接话,“哦?愿闻其详。”
“市北以东有几家马匹贩卖之所,某之前与他们有过往来,出售的马匹算乃上乘,叶教习不妨去看一眼。”
“如此,有劳燕大人指引。”
二人颔首别过,叶长安心下松口气,希望燕廷尉别是什么长舌之人才好。
待他走后,叶长安问邢山,“四夷馆中住的都是他国人吗?”
“确是如此,有质子来洛阳城,几乎都住在四夷馆,倒也不只有柔然一家。”
原来柔然人是要送质子入洛阳城,看来是真存了臣服之心,叶长安心有不爽,柔然人这样认怂,不知道哪一年才能跟他们算账。
邢山道:“说起来他方才说的地方倒是有几处租赁场子,你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这么巧?”叶长安心下狐疑,难不成碰上燕廷尉还碰对了吗。
到了之后她才知道,这里根本就是专门为蹴鞠准备的地方,不只有蹴鞠场,赛马场,马球场样样不缺,且到了冬日还有冰场,看起来再合适不过。
“叶娘子若是看中此地,我可以替你安排个人少的时候,这些场子多为赌赛而置,平日少有空闲,但地方是非常合适的。”
叶长安点头,“那就有劳邢老大了。”
“客气。”
定好了地方,叶长安便打算打道回府,未等抬脚,身后乍然响起了叫喊声,二愣子似的大声嚷嚷她的名字,“叶官媒!叶娘子!好巧啊哈哈……”
叶长安心生绝望,只想找块布把脸捂上。
贺添看见了她好似很激动,跑过来拽住她,“啊叶娘子你来的正好,正有一场蹴鞠赛缺人,怀……啊我们爷刚才还念叨你那!”
怀朔王也在!叶长安顿时生了想死的心,再也没有比今日更倒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