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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长安这厢跟薛六上户籍,见他原籍填的是长安,方想起他晚上说的却是真的,心说大地界出来的人落魄到此,到底是怪可惜。她在一旁瞧的刻意,细瞧了几眼他手指上缠的布条,某些做手工的人,有时候会特意保护常用的手指,但也仅限于仔细之人,老皮匠那会可没这毛病。
鉴于他的一双手生的实在是好,故而这毛病也就无足轻重。
他今日倒是没穿木屐,身上穿的依旧是长袍,晚上看不仔细,白天这么一瞅,并没有想象中邋遢,随意懒散中透着那么点仔细。
是个怪有意思的人。
“叶媒官有甚指教?”薛六放下笔转身看她。
“没有,就是觉得郎君的手生的不像是做活计的手。”
薛六低头看了一眼,“不做活计难不成当摆设么,你要是夸我,我可以虚心接受。”
油滑,叶长安在他脑门上又加了一层标签,从他手里接过户籍本子,“稍等。”
叶长安去替他走程序,薛六便在原地等她,一旁主簿抬头看他,问道:“郎君可是拖了叶媒官说亲事?”
薛六眉头一动,“正是。”
主簿脸上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郎君那,我劝你啊还是另寻一个媒官的好,这位可是常乐县里头出了名的恶媒,胡乱牵线搭桥,强买强卖,不同意就上手,说个婆娘至于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嘛,我看你还不如应召采选呐!”
“竟是如此吗?”薛六表示讶异,“我瞧叶媒官人还不错吗。”
“我问你啊,她与你说了谁家娘子啊?”
“渔溪坊张屠户家的。”
“哎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张家招的是上门女婿,你要是娶了他家娘子,见了祖宗都要被戳脊梁骨的呀,何况他家那位老姑娘,长的是挺好,你想想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还没嫁出去那,没人愿意娶的呦!”
这张家姑娘在主簿口中,顿时成了豺狼虎豹红颜祸水,谁娶了都要倒八辈子霉的光景。
叶长安正在县令处磨牙,县令大人看着户籍簿奇道:“这个薛六竟是西京出身那,而且居然才二十出头,我还以为要年过三十了那!”
叶长安没睬他。
“长安那,这媒你就别给他说了,我看就应召采选吧,难得还是西京出来的,总能有点可取之处吧,你不知道我最近愁成了什么样子,咱们县里头,稍微拿得出手的郎君们都不愿参选,愿意去的吧就全是歪瓜裂枣,我上报的名额都要不够数了!”
县令大人一边声情并茂,一边试图去拉叶长安的手寻求安慰,被她一巴掌拍开,“怎么个意思啊县令大人,符合条件的皆要参加采选,歪瓜裂枣里头也有歪的像样的吧,顺着模样挑呗,薛六又不在采选之列,你作甚要强买强卖。”
县令的手顿时一片红肿,心说这小娘子哪哪都好,就是手劲大的不像女人,脾气又不好,动不动就上手,手被糊成这样,回去如何跟家里的宝贝们交代那!
“长安……呸,叶媒官,你这就糊涂了不是,年龄还不兴动个手脚吗?再说没准人家也愿意那,你给那薛六说媒有甚好处呢,他这把岁数,要成亲早成了,拖到现在必有缘故,你没准就是出力不讨好!哎呀如此一琢磨,这个薛六很可疑那,不行,我得尽快上报核查才行。”
“县令大人,我劝你还是少动些歪心思,没准哪天抱错了大腿丢了官帽,十有八九就是歪了心的报应。”
“你你你说句好话会死吗!”
叶长安诚恳的点头,“会。”
县令大人七窍生烟,“叶长安!你别忘了你也在参选之围,你要是现在求我纳你做小妾,我会考虑替你除名,不然,你就擎等着进洛阳城给士族们玩弄去吧!”
采选范围如此广泛,其实并非尽是好处,比如入选之人会根据地界大小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说白了门槛看似公平,实则规则重重,被选中的人如是小地界庶族出身,就算入了洛阳城,也没有在士族上层立足的机会,最终或成为侍女,舞姬,妾室不等。
总之命运未卜,生路曲折,与父母亲人难再相见,这也是许多人不愿参选的因由。
叶长安撇嘴,“那就有劳县令大人替我报个名,比起当你八房,还是采选比较适合我。”
“好你个叶长安!”县令大人指着她离去的后脑勺一通臭骂,险些气中风。
叶长安出来之时,主簿正讲到激愤处,说的是他家弟媳的二表妹的大表舅鳏夫再娶的故事,媒人正是叶长安,那鳏夫看中的是邻村的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本来郎有薄财女有貌,后来愣是被叶媒官塞了一个克死过三个男人的寡妇进门,不同意就是一顿暴揍,惨绝人寰还没处说理。
“所以说薛郎君啊,想要后半辈子生活幸福,一定要远离叶长安,积极报名采选……”
小主簿嘎嘣停住,冲着忽然冒出来的叶长安干笑三声,继续埋头笔耕不辍。
薛六看向她,“都妥当了?”
叶长安点头,“郎君若是有采选之意,记得要上报。”她手指身后的小主簿,“还是找他,另外别忘了找他要回扣,多一个人,得二钱。”
小主簿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家的钱袋可能被惦记了。
“叶媒官亦在采选之列,岂非也要上报?”薛六问道。
叶长安走了两步回身看他,“我估计县令大人会代劳的。”
薛六动了动嘴角,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县衙内堂。
……
吕二口孔小刀二人去孙家听了几句墙角后,便直奔城门口。
常乐县临近关门,往来西域胡商常路过此地,所以城门处常见各地商人进出,算得上是个热闹的地方,而这几天往来之人尤为繁多,皆因十五那日的庙会而来。
两人急匆匆穿过人群,愣是仗着脸熟,窜到了城门堪验处,吕二口有个小表兄乃城门小吏,今日恰巧他当值。
吕二口上前与之勾肩搭背一番热络,几句话说的他家表兄眉开眼笑,吕二口问道,“今日开城门那会,可有什么奇怪的人进城?”
表兄被他哄得开心,没在意的掏了份过往名册扔给他,“去自己瞧去,每日往来那么多人,我瞧谁都不顺眼,非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你瞧着哪波人奇怪再来问我。”
吕二口跟孔小刀暗搓搓的跑到无人的地方翻册子,其实也无甚目的性,要是单瞧份登记名册就能捞到海里的针,那才叫奇事。
两人无非是想来碰碰运气,孙德才那孙子,一直以为是他们绑的,已经把以叶长安为首的几个土匪祖宗八代都挖出来骂了一遍,吕二口跟孔小刀二人听的火冒三丈,非要把那罪魁祸首找出来不可。
损事干多少都成,黑锅一口也不能背。
“这么着真能找出来吗?”孔小刀对此十分不抱希望,别说只单看名册上的人名,就是人活生生站在眼前,也不见得能找出来。
吕二口看了几眼就开始泄气,他书没读几天,认字认的稀松二五眼,看起来着实费劲,把名册往孔小刀身上一丢,“你来看!他娘的,气死我了,这分明就是来坑我们的嘛,我就最痛恨打人不露脸的龟孙子,有能耐打人,有本事露脸啊!”
孔小刀耐着性子一页一页翻找,努力做出一番不暴躁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想把册子撕了完事。
“你有没有注意听,孙子说抓他的人是一个还是几个?”
吕二口挠着自己尖翘的头顶,想了好一会,“好像大概,是一个?要不是两个?”
就知道这脑袋瓜子指望不上。
“那就证明人肯定不多。”孔小刀仔细分析着,一边看来往商贩登记,忽然眼神落在一页名册上,不由皱了眉,“二口,你记得康怀义这个人吗?不,也许不是这个名字,但是姓康的人你有印象吗?”
“康什么玩意?”这么拗口的名字,吕二口哪里记得住,“咱们这里有人姓康吗?”
就是少见才记住了这个姓,但如何都想不起来是在哪听来的,孔小刀想的入神,吕二口一把夺了册子过去,“我来瞧瞧。”
吕二口挑挑捡捡的看了个大概,心里一阵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不大确定的问道:“往年开春的庙会,有这么多胡商来吗?”
“走,跟我去文庙坊!”孔小刀诈尸似的拽着吕二口就要跑。
“你这是要作甚!等我把名册还了呀……”
吕二口一边跟他表兄打哈哈,一边盯着着急投胎的孔小刀,“那什么,改天请你吃好的啊表兄!”
“这着急忙慌的是要作甚,小刀是吃了耗子药了吗……”
吃了耗子药的两只小崽子,神叨叨的往文庙坊而去,叶长安趁着午食的时候,买了一袋粿子送回家。
她身前抱着不小的一袋粿子,一只手摸索着掏钥开门锁,冷不丁有一形容张扬又风骚的物件晃进了她眼中,那物件心安理得的挂在她家门墙上,叶长安眯着眼,就着开锁的姿势,好生端详了一下。
像是个五彩璎珞,看形状不是鹌鹑就是只花公鸡。
是哪里来的菩萨丢了吉祥物,还是位只会翻墙头的,有这么见不得人的菩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