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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院的路上杨淑怡隐约记得蒋含烟告诉她,丁嘉靖的太太身体也不是很好,不能从国外回来照顾他,孩子倒是回来了一趟,但毕竟要回去工作的,并没有在国内久留。现在是由单位派人轮流照顾他,还请了专门的护理,说他是单位特聘专家,在住院、护理这些方面单位做得还是非常周到的。杨淑怡昏昏沉沉地听着,仿佛什么都听进去了,又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病房在走廊的尽头,蒋含烟指给杨淑怡后便让她自己去了。
这是一条多么漫长的路,杨淑怡从来没有走得那么艰辛,她希望赶紧走到尽头,又希望永远都不要走完。在这种矛盾的煎熬下,杨淑怡梦一般推开了那间病房的门。一个清瘦利落的背影对着门,面向窗外坐着,静静地低着头,仿佛在看膝上的书。
“把药放在桌上吧,一会儿我就吃。”背影说。多么熟悉又亲切的声音,这是曾经无数次在自己梦中响起的声音。
病房一片寂静,寂静到最轻微的呼吸都能听得真切。
背影显然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地转过身来。
那是怎样熟悉的一张脸庞,那是一直以来在心间清晰萦绕的脸庞。除了岁月留下的印痕,除了病魔夺去的血色,几乎跟三十多年的印象没有丝毫差别。
那又是怎样熟悉的一张脸庞,始终没有改变的齐耳短发,始终没有改变的淡淡清秀,永远不会改变的那属于自己的双眸。
杨淑怡静静走上前,蹲跪在丁嘉靖的膝前,三十多年的泪水一时间汹涌而出。时间似乎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他们各自向上海高师校门告别的那一刻,除了流不尽的泪,其他什么也来不及说。
蒋含烟在过道的另一头等着。她看着过道的光线由早晨的阳光,变成正午,又变成傍晚,直至万家灯火完全取代了夕阳的余晖。杨淑怡始终没有从病房里走出来。蒋含烟默默地流下了泪水,为这一对苦命恋人的相聚。
“曹凯哥,我们的妈妈们到底去了哪儿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一个也不见回呢?”
曹凯不吭声。
“看不出啊,曹凯哥!叔叔出差了,你妈就带我妈玩起了失踪。看叔叔回来我不告诉他!”玲子狠狠地说。
“你少来了!我妈说是陪你妈出去办事,要有神秘也是你妈的,应该是我向你爸汇报才对。”曹凯一边摸着在玲子怀里已经睡熟的小宝的粉脸蛋儿,一边揶揄着玲子。
“哎,你妈我妈的,我都搞糊涂了。我带小宝先到房间睡去了,你在这等她们吧,明天一早还要陪我姐看装饰材料。”
正说着大门就开了,蒋含烟和杨淑怡安静地走了进来。
“妈。”玲子抱着小宝迎过去,她本想杨淑怡一天没有见到小宝一定想坏了,想让她第一时间看看小宝贝。可杨淑怡的眼神让玲子感到奇怪,甚至有点儿害怕,因为她既没有看小宝也没有看自己,而是直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蒋含烟轻轻推了玲子一把,让她把路让开,就带着杨淑怡进了房间。
玲子惊愕地回头看曹凯。曹凯一脸茫然,无辜地摇摇头,表示绝对不知所以然。
蒋含烟进来的时候玲子睡得有点儿迷糊。
“玲子,”蒋含烟轻轻推醒睡梦中的玲子,“你妈近来有点事儿,一则可能白天都要出去,二则近期也不能回北京。如果你们要回去的话,估计她也得留下来。”蒋含烟眼前浮现杨淑怡坚定的表情。
“含烟,这也许是我们这一生最后的机会。我们不需要什么结果,也不需要什么承诺,但是,这最后的日子能守候在一起,却是我们等了一辈子的。”
“那……有没有想过跟家里人怎么解释?”
“没什么需要解释的。”杨淑怡坚定又沉着地看着蒋含烟,“他最后的日子我一定要留在他的身边,不管时间是长还是短!”
蒋含烟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含烟,我们这一路走来,你是最清楚的,我们从情窦初开的花季年龄便彼此倾慕,之后是深深相吸、默默相恋。虽然我们没有像大多数热恋中的年轻人那样卿卿我我、朝夕相处,甚至可以说我们从来都没有机会真正在一起过,但是我们的心里始终装着对方,从来不曾淡去。我不会抱怨命运的不济,我也不想否认一直以来对他的思念。在我的心中,他是一段不能替代的记忆。”
“阿姨,我妈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玲子一旦清醒过来便马上意识到蒋含烟深更半夜叫醒自己的原因。
蒋含烟沉默良久,似乎在决定要不要说,也似乎在决定从哪里说起。
“不应该说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只是从前的一些事情需要理清楚,或者说需要有个交代。”
“从前的什么事啊?”
玲子被小宝的哭闹惊醒时,窗外已是一片阳光,隔着窗帘,外面又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杨淑怡的床铺已经收拾整齐,人已不知离去几时。蒋含烟的话还在玲子耳边回响,对玲子而言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一时半会儿无法从中清醒的梦。一直认为妈妈就是妈妈,是一心只知道照顾孩子、照顾家的不知辛苦的女人,从来没有想过她们的情感,没有想过她们也曾年轻,也曾有过年轻时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玲子突然深感愧疚,父母也如自己一样,年少过,轻狂过,深爱过,伤痛过,不同的只是时间的早晚与先后。
杨淑怡回到北京已是近半年以后的事了。玲子先她几个月独自带着小宝返回时,很是费了一番口舌跟王美丽解释,但是还是被王美丽狐疑地拒绝了。“什么事也不可能让你妈舍下小宝不管,你们一定有事瞒着大家。是大事!”看从玲子那儿问不出所以然,电话里杨淑怡那边又听不出什么异样,王美丽只能作罢。
杨淑怡和丁嘉靖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又难忘的日子。后来丁嘉靖行动慢慢不方便起来,杨淑怡索性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尽心尽力地全职陪护着他。丁嘉靖一生没有像这段时间那样爱说话和想说话,他像个孩子似的,总是拉着杨淑怡的
手没完没了地说,什么都说。说他在国外的生活;说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想念;说他如果能够跟她在一起生活,一定会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说她是他心中的女神,爱的女神;说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印痕,却让她变得如此柔美、如此端庄;说她在他的面前又如同回到了从前,成了那个机敏、灵巧又可爱无比的女孩儿。每当这时杨淑怡会将头放在丁嘉靖的肩上,陪着他边晒太阳边没完没了地聊啊聊。杨淑怡也会跟丁嘉靖说说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说她不能想象如果跟他在一起,有一个家,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丁嘉靖便会调皮地打断她的话,“就像现在这样啊,你靠在我的肩上,享受爱的温馨和生活的安逸。”丁嘉靖从杨淑怡的描述中知道,玲子最像妈妈,机灵、乖巧,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段刻骨铭心、生离死别、至今久久不能释怀的恋情,便说非常希望能够见到玲子。当玲子有一天真的突然站在丁嘉靖面前时,丁嘉靖一时没了主张,这分明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淑怡嘛。杨淑怡知道他犯起了糊涂,走上去疼爱地推了他一把。
“丁叔叔。”玲子已经轻轻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玲子啊,好孩子。”丁嘉靖无限疼爱地抚摸着玲子的手,仿佛他们从来都是认识的,仿佛这孩子就是自己的。
“丁叔叔,我妈在你这儿很好吧,我从来没见我妈这般妩媚、温婉过。”
“玲子!”杨淑怡伸手在玲子头上狠狠拍了一下,未曾想却拍在了丁嘉靖迅速挡过来的手背上。
“淑怡,打我可以,打她可没门啊。”
“你!你怎么说起话来跟大志一个口气!”
“是吗!”丁嘉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玲子,“那是因为大志爱她有多深,我爱她就有多深。”
“丁叔叔,后半句还是说给我妈听吧,否则回头我可没好日子过了!”说完便调皮地冲着杨淑怡直眨眼。
“你妈爱你有多深,我爱你就有多深,这样说可以了吧!”
“你呀,越活越小了!”杨淑怡佯装生气地责备丁嘉靖。
他们这样满含爱意一来一去的对话让玲子深深着迷。如果等自己到了妈妈这样的年纪还能跟大志如此拌嘴逗乐该是怎样一件幸福的事儿呢!
“玲子,别说到你妈这个年纪,就是再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什么时候不能跟我如此‘交锋’呢!我们两个人谁又能放得过谁呢!现在老实陪着你妈和丁叔叔,不许再想我,听话!”大志的声音在耳边低吟。
“想你和陪他们有什么相干。什么事能阻挡得了我想你!”玲子不服气地嘟着嘴。
“看看,你说我玲子都不愿意了。是不是,玲子?”
“就是的。丁叔叔,我跟你说,我妈也经常说我,对我这也不满意那也不顺眼的,以后你可要帮我多伸张‘正义’啊!”
“你还上瘾了!”杨淑怡又伸手去拍女儿的脑袋,结果又只拍到了丁嘉靖挡过来的手背。丁嘉靖和玲子似乎存了心抱起团来对付杨淑怡,俩人还一副表情地冲着杨淑怡直乐。
“玲子,告诉我,你还想念大志吗?”
“嘉靖!”杨淑怡这回真的有点儿生气了,怪他不知轻重,专捡最伤人的问题问。
玲子大方地看了妈妈一眼,阻止她情绪的进一步升级,回过头对丁嘉靖认真地说,“大志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永远都不会!”说完喜滋滋地拉住丁嘉靖的手继续说,“丁叔叔你信不信,就在几秒钟前大志还刚跟我说过话呢。我妈他们从来不信这些,只认为是我着了魔。跟他们简直就是没有共同语言!”
丁嘉靖抬头盯着杨淑怡,摊了一下手,“淑怡,感情是精神的,哪里是形式的离散就能决定意识的离散与否。”
玲子一阵莫名的兴奋,“丁叔叔,你能感觉到大志的存在吗?”
“我能感觉到他爱的存在。”丁嘉靖直视着玲子那张爱意缠绵、幸福甜美的脸,“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爱就无处不在。玲子,爱是永恒的,对吗?”
“是的,丁叔叔,只要爱真的来过。”
“热恋中的女人是美丽的,曾经拥有真爱并且懂得珍视真爱的女人美丽对她们更是眷顾的。”丁嘉靖看着眼前两个女人情不自禁地想。
每晚临睡前,丁嘉靖总喜欢杨淑怡坐他的床头给他念书听,在她轻轻的、舒缓的读书声中,他总能沉沉地睡去,忘了曾经的辛酸与悲伤,忘了眼前的病痛与无助。看着手臂中酣睡如孩子似的丁嘉靖,杨淑怡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停在此时此刻,让他们能够永远相拥,永远不再有分离和忧愁。有一天晚上,丁嘉靖就这样平静地永远沉睡在杨淑怡的臂弯里,一只手握住杨淑怡的手,紧紧地。他们就这样手手相连、心心相依,仿佛走过了整个一生。
杨淑怡向蒋含烟回忆说,病魔没有给丁嘉靖带来太多痛苦,他走得很平静,也很幸福。丁嘉靖告诉杨淑怡,从他们相见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们爱的永恒,在一起也罢不在一起也罢,爱都是属于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