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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旬,锦都的天气开始明媚起来。
彼时,长宁王府。
“爷,太后娘娘让您进宫一趟。”天色低下头,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那日落风和孤鹜进了幽冥前,便与他们几个人都说了一通爷待苏子衿的不同,只是无奈他们家主子情商不在线,便是到了如今,也不清楚自己对苏子衿是怎样的心情,反而这几日下来,随着苏子衿和司卫的婚期越来越近,他们家主子也愈发的性情暴躁起来。
这暴躁的直接后果,大抵便是……冷着脸挨个的将他们都惩罚一遍……不过短短几日,他们实在是痛苦至极。
司言坐在窗前,他的眸光落在对面屋檐中落满积雪的貔貅上,瞧着那积雪反射着阳光,发出璀璨的光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极为冷峻。
“爷……”见司言半晌没有动静,天色不由再次出声,他微微抬眼看向司言,见司言秀美清贵的脸容寒冰一片,心下一紧,其余要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司言没有回头,只冷冷抿唇,道:“不去。”
“是,爷。”不敢有丝毫忤逆,天色拱了拱手便应声道:“爷若是无事,属下便先退下……”
“对面屋檐上那只貔貅。”司言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天色的话,眸色漠然却隐藏森寒:“砸了。”
“爷,那可是王妃很喜欢的金玉貔貅……”天色脸色有些苍白,那貔貅若是砸了,王妃回来,可不得把他抽筋扒皮了!
司言淡淡的掀起眼皮子,语气含着一丝不愉:“上头的雪,太刺眼了。”
天色惶恐道:“爷,雪刺眼,把雪扫了就成,那貔貅还是留……”
“砸还是不砸?”司言冷冷的眸光落到天色身上,眼底浮现一抹戾气。
天色不由自主的便抖了抖,但他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就道:“砸。”
“明天之前。”司言面无表情道:“不要让我再看到它。”
天色:“是,爷。”
说着,天色便默默退了出去。
心下不由有些悲伤的想着:爷,你拿那屋檐出气,王爷和王妃回来,可不得要了属下的命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属下们……
天色一出去,秋水便同情的上来,她拍了拍天色的肩膀,叹了口气:“天色,你待会儿便多吃点东西,想来接下来的日子,有的受了。”
宫苌凑过来,也跟着叹息道:“我听说七皇子今日要到战王府下聘了,难道咱们爷就这样把长安郡主拱手让人?”
“真的假的?”秋水有些诧异:“这么早下聘?难道是婚期要到了?”
在大景,所有男婚女嫁,聘礼都是婚前七日下,同时也是借着下聘这天,让男女双方各自见上一面,因为在这之后,想要再见便是要等到婚礼那天,否则就是不吉利。
“当然是真的,现下大抵已是在西街了。”宫苌点了点头,他悄声道:“我这样关心主子的终身大事,怎么可能拿了错的情报?”
“那咱们要不告诉爷?”天色皱了皱眉梢,信誓旦旦道:“只要没成婚,一切皆有可能。”
“去你的!”秋水瞪了一眼天色,脸上带了几分惧色:“你忘记落风和孤鹜啦?他两可是因为提了下苏子衿三个字,便被主子又扔进了幽冥,而且我看,这次他两出来是真的要躺一阵子了。”
原本那日孤鹜与天色因为提及苏子衿的婚事便已然被关进了幽冥五天,不想这两二货才出来,便又因为不小心提起‘苏子衿’,被他们爷听到了,于是,落风和孤鹜便光荣的二进幽冥……
“可是……”宫苌有些迟疑:“咱们爷如果再不出手,恐怕没机会了。”
若是说之前他们对司言与苏子衿的事情并不很以为然,如今接连几日下来遭受的‘痛苦’,便足够让他们清醒的明白,爷究竟多么欢喜苏子衿了。
只是,他们爷实在是不懂情爱,就是自己在吃醋、嫉妒,他也全然不知道,只每日里冷着一张冻死人的脸,换着法儿的在他们几个身上‘撒气’。
这是在此之前的十多年里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于是,他们更怕的是,等到苏子衿真的嫁给了七皇子……爷是不是真的要将他们处置了才能解气?
“爷不知道他喜欢苏子衿,我们得想个办法啊!”秋水苦着一张脸,只要爷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一定会动作起来,届时也就皆大欢喜了!
就在这时,司言如玉的身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只见他神色异常冷清,清贵的容颜没有丝毫情绪。
秋水,”司言看了眼秋水,漠然道:“倒是很会出谋划策。”
“爷,属下不敢!”秋水一惊,便立即下跪。
然而,司言却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冷冷转身,便抿唇道:“备马车,进宫。”
秋水闻言,不由诧异,爷这意思,是不罚她?难道爷想通了?
“是,爷。”天色心下一喜,便立即应了声。
……
……
西街街尾
随着婚期的临近,战王府里里外外忙成一团,四处张灯结彩,年关将近,婚事即到,整个锦都城内,大都笼罩在喜气的氛围内。
锦都城内的怪事停息下来,坊间皆是在传,只道长安郡主即将嫁给七皇子做正妃,男才女貌,好一个天作之合。
彼时,司卫身骑高马,脸上洋溢着喜色,他的身后是十八抬的聘礼,沿街百姓无不艳羡非常。
素来下聘之事,都是由男方派人送来,如今司卫前来,想来便是对苏子衿珍视的意思。
这时,飞卢忽然从前头过来,低声道:“殿下,前面有长宁王府的马车。”
“什么!”司卫脸色骤变,一时间慌乱起来。
苏子衿和司言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只是他不敢去深思,只当做什么也没有,便想着蒙混过来。
只是,如今他亲自下聘,却是路遇司言……难道司言要来阻止他?
就在司卫惊惧不已的时候,前头宫苌的声音传来:“请七皇子退避一二,长宁王世子车驾在此!”
一时间,围观的百姓不由个个伸长了脖子,没有谁不惧怕这个冷面阎王,可他们更在意的是,这长宁王世子会不会为了长安郡主,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司卫脸色一僵,心下便觉得十分丢脸。他若是真的退避了,显然就是要给底下百姓笑话的,他堂堂一个皇子,竟是为他一个世子让路?
可若是他不让路的话……司卫有些担忧,司言此人,会不会以此为借口,为难他?
这样想着,司卫便下意识的抬眼看去,只见司言的手下,个个玄衣肃容,杀气腾腾,而且就阵仗上,他便显然敌不过司言。
这时,马车内,司言清冷至极的声音响起:“七皇子这是不愿给本世子退让了?”
一瞬间,周围气压变得极低,众人开始屏息,就连看热闹的百姓也不由止住了声音,一个个惶恐至极,生怕自己受到牵连。
司卫压下心头的恐惧,只干笑道:“今儿是本皇子的下聘之日,误不得时辰,还请堂兄见谅。”
这堂兄二字说出来,明显便是在打亲情的牌了,同时也是在提醒司言,他们是堂兄弟,若是落了他的面子,他也不太好看。
司卫的话一落地,宫苌和天色便对视了一眼,这七皇子还真是胆子肥了,难道没有看到今儿个他们家爷是‘故意’上来找麻烦吗?竟是还不懂赶紧退避,就这样撞在了枪口上。
果不其然,下一秒,司言寒凉冷戾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七皇子看来是听不懂本世子的话了。”
见司言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司卫心下一惊,便口不择言道:“难道世子这样为难本皇子,是为了子衿?”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苏子衿?”冷冷的三个字自司言的唇边滚落,他语气莫辨,道:“为何要为苏子衿为难你?”
“既然如此……”司卫闻言,不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与他争夺苏子衿便好。
“只是,你挡着本世子进宫的道了。”就在司卫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司言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
随着司言的声音落地,下一秒,马车内,他手中瓷杯忽然的便飞射出去,那小巧的物什,带着凛冽的杀意,直直朝着司卫而去。
司卫心下一惊,来不及喊一声‘来人啊’,便整个人摔下了马车。
只听‘彭’的一声,那瓷杯落在司卫骑着的骏马的眉心,那马受了惊,不由的嘶鸣一声,便踏过司卫的身子,直直冲着司言的马车飞奔过来。
司卫被马狠狠踩了一脚,不由吃痛的整个人蜷缩起来,竟是没有在意那朝着司言的方向而去。
马车内,司言似乎早有料到一般,亦或者说,他所作就是为了让这马匹朝着他奔跑过来。
于是,他冷冷扬唇,嗜血的两个字便滚落在地。
他说:“杀马!”
宫苌和天色闻言,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在下一刻,宫苌飞身出去,手中的长剑出鞘,转瞬之间,那高马被劈成两半,鲜血飞溅四处,底下的百姓因为靠的近,几乎一大部分的人都沾染上了温热的马血。
‘轰隆’一声,高马轰然倒地,那落在尘埃中的马头落在司卫的眼前,只是,因着方方才死,马的眼睛依旧睁的大大的,仿若死不瞑目的厉鬼,整个马头上还满是鲜血。
司卫心下一惊,整个人便吓了一跳,他连滚带爬的起身。感受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落下,他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抹了一把。
只是,当他看到自己满手是血的时候,不由嘴唇白了起来。当即便嚎叫起来:“快!快宣太医!本皇子……本皇子受伤……”
说到一半,他便晕了过去,大约是因为司言给他的印象极为手段凶残,以至于他下意识的便以为自己的头也被劈开了,俨然便是被自己给吓到了。
一系列动作,不过转瞬之间,底下百姓皆是不敢说话,便是司卫的手下,也只敢跑上前将司卫扶起来,却是没人敢对司言如何。
“扫兴。”就在这时,司言冷沉的声音从马车内缓缓传了过来:“回府罢。”
杀了司卫的马,吓晕了司卫,还觉得扫兴?
天色和宫苌对视一眼,心下有些摸不透司言的意思。
不敢有任何犹豫,两人便齐齐道:“是,爷。”
说着,长宁王府的马车便悠悠然的调转了马头,马车声响起,很快的,那马车便消失在了西街。
原地之处,司卫还昏死着。他原本穿着很喜庆的衣服,如今也染成了吓人猩红,更何况他大半个脸都是马血,整个人看起来,简直不要太狼狈了。
“飞侍卫,咱们……”有人犹豫的看向飞卢,如今司卫昏迷,他们这聘礼……还下吗?
“领着人过去战王府罢。”飞卢叹了口气,看了眼靠在自己身上不省人事的司卫,继续道:“千万同苏家言明情况,我先带着殿下回去看看太医,顺便禀明皇后娘娘。”
这一下聘便出了这等大事,误了时辰又见了血,着实不吉利。尤其惹上了司言这尊大佛……实在令人惶恐。
……
……
此时,皇宫
“太后娘娘。”有太监进殿禀报道:“世子爷来的路上遇到了些差错,临时来不了了。”
太后坐在案几旁,闻言不由便停下了抄佛经的动作。
她抬眸看向那禀报的太监,问道:“世子遇到了什么差错?”
“回太后娘娘的话,”那太监道:“世子路上遇到了七殿下,不巧七殿下阻了世子的道儿,世子爷有些不悦,便与七殿下起了些不愉,只是,没想到七殿下的马突然发狂……”
说到这里,那太监咽了口唾沫,才继续道:“世子爷当机立断,便让人斩杀了七殿下的马!”
“马发狂?”太后不由笑起来,语气有些无奈:“这好端端的,马怎么就发狂了?这阿言啊,还真是孩子气的很。”
说着,太后也没有让人回答的意思,只放下手中的狼毫,淡淡问道:“如今这七殿下如何了?”
“七殿下被吓晕了过去。”那太监答道:“倒是没有受伤,只是被马踩了一脚,不过皇后娘娘震怒,好似已然领着一群人,找陛下评理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太监几乎都要为司卫捏一把汗了,你说这七殿下惹到谁不好,竟是惹到了冷面世子?实在是有些……倒霉催的。
“这皇后也是爱子心切,忘乎所以了。”太后不以为意,只这么说了句,却是没人知道她的含义。
唯独一旁的容嬷嬷心中知晓,如今这陶皇后因为耸动民心来逼迫陛下下旨,已是彻彻底底惹得陛下厌弃了。便是往日里发生这样的事情,陛下也未必会为七殿下做主,如今更是没有可能。
想来她这一去,也只是灰头土脸,徒惹笑话罢了。
“下去罢。”这时,太后挥了挥手,便情绪莫辨道:“容嬷嬷留着便好,其余人等也都退下罢,哀家要歇息一会儿。”
“是,太后娘娘。”一众宫婢应声离开。
等到所有人都走的彻底以后,太后才缓缓起身,她走到屏风前头。
见太后思索,容嬷嬷便笑着问道:“太后,您说世子此举,可是开窍了?”
“开窍?”太后闻言,不禁摇了摇头,她无奈道:“阿言这孩子心思太沉,哀家其实也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只阿言这模样,俨然便是情根深种了。”
也不知那些失踪的时日,司言与苏子衿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太后却是看出来了,先前司言兴许只是对苏子衿有些在意,如今却是种下很深的情根。
忽然想到什么,太后眸光一顿,眼底有笑意浮现。
看来这桩婚事,阿言心中也许有了答案了……
此时,御书房外
“高公公,陛下可是在里头?”懿贵妃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是一盅养生汤。
她穿着一袭艳红色长裙,裙上绣着富贵牡丹,她外罩一件华贵的紫貂裘衣,妆容精致,身姿曼妙,整个人看起来明媚动人,显然便是经了一番精心的打扮。
“回娘娘的话,”高公公低头,恭敬回答道:“陛下正在处理公务,吩咐了谁也不见。”
“哦?”懿贵妃高傲的眉眼浮现一抹不悦之色,不过转瞬之间,她便柔媚一笑,道:“你去禀报一声,只说本宫来送养生汤,不会烦扰陛下。”
高公公闻言,不由眸光一顿,随即他笑了笑,应道:“是,娘娘,奴才这就去。”
说着,高公公便行了个礼,随即很快的便进了御书房。
昭帝这时正伏案批改奏折,他一手执着狼毫,一手捻着奏章,神色严肃认真。
“陛下,”高公公走到昭帝跟前,低头道:“懿贵妃正在外头候着,说是要给陛下送一盅养生汤……”
“让她回去。”昭帝没有抬头,眸光依旧落在奏折上,眉梢微微蹙起。
高公公闻言,立即便点头称道:“是,陛下。”
然而,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陶皇后的声音。
昭帝凤眸眯了眯,有股厌恶的神色划过。
高公公看了眼昭帝,见昭帝如此模样,一时间便停住了步子,等着昭帝的吩咐。
“让懿贵妃进来。”果不其然,昭帝冷下声音,淡淡道:“其余的人,便不必禀报了。”
言下之意,便是只让懿贵妃进来,陶皇后这‘其余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见的。
“奴才遵旨。”高公公低眉应了一声,倒是没有立马的离开。
“还有何事?”昭帝问起来,依旧没有抬头。
高公公闻言,小心翼翼的瞧了眼昭帝,才道:“陛下,奴才今儿个听人说起七殿下下聘的事情……”
“你这老东西,”见高公公这吞吞吐吐的模样,昭帝不由抬眸看他,瞪了一眼,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陛下盛明。”高公公腆着脸一笑,随即便道:“今儿个七殿下下聘,在西街遇着了世子爷,后来与世子爷出了点争执,便被世子爷吓晕了过去。奴才思忖,大约皇后娘娘此行,是要为七殿下讨一个公道。”
“公道?”昭帝冷笑一声,脸色很是不好:“她做那等子事情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找朕讨公道了?如今倒是想到朕了!”
陶皇后的行径,大抵是昭帝十分厌恶的,他忍了她二十年,已然是给足了她面子,却不想,她竟是变本加厉,越发的不知分寸来!
昭帝顿了顿,便继续道:“不过阿言这小子倒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
说这话的时候,昭帝神色之间丝毫没有斥责的意思,分明前一秒还是冷厉的模样,可一提及司言,昭帝的脸色便瞬间好了许多。
高公公抬眸,看向昭帝:“那这婚事……”
“无法回旋。”昭帝眉宇间有一丝苍老,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这老东西也是最疼阿言,但这一次,只能看阿言自己,若是失之交臂,也是命了。”
“陛下说的是。”高公公点了点头,心下也知道昭帝的为难之处。
他跟在昭帝身边几十年,年轻时候也算是与昭帝、战王爷有过最铁血的时候,故而一直下来,他都是对昭帝忠心耿耿。若是说起来,他也是看着司言长大,不得不说,如今皇室年轻的这一代,最为出彩的,非司言莫属了,这一来二去的,他便也对司言十分上心,因此如今见着司言终于有了心中在意之人,便望着他能够得偿所愿。
“去罢。”昭帝放下手中的笔,眸光有些微沉。
“是,陛下。”高公公道:“老奴先退下了。”
说着,高公公便缓缓退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陶皇后带着一群人,正好便遇到了等候着的懿贵妃。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懿贵妃很是随意的给陶皇后行了个礼,眼底闪烁着不屑的光芒。
“原来是妹妹,”陶皇后温和一笑,像个长姐一般,关切问道:“妹妹是来见陛下的?”
“臣妾做了一盅养生汤。”懿贵妃笑了笑,如水蛇的腰肢微微一扭,娇艳道:“陛下终日里劳累,这些时日又因为民间传闻的事情,昼夜不歇的,实在让臣妾心疼极了。”
说这话的时候,懿贵妃妖娆的眸底闪过一抹不为人知的森冷,这贱人,自己做的好事,竟是嫁祸在她的身上,让她百口莫辩,实在是狠毒!如今陛下也不问,她自是不能一开口便是辩解之言,否则便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妹妹有心了。”陶皇后美眸一动,却是笑的温婉端庄:“只是,妹妹这汤,最好能够送达陛下的手中,否则便是浪费了妹妹一番苦心了。”
懿贵妃今日的目的,陶皇后岂会不知道?她想趁着送汤便探探昭帝的口风,只是,就她看来,这几日昭帝没有召见任何人,想来便是对懿贵妃起了疑心。
“多谢姐姐体贴。”懿贵妃倒是不恼,只娇媚一笑,语气带了三分嘲讽之意:“不过姐姐有这闲心操劳妹妹的事儿,不妨多关心关心七殿下?”
嗤笑一笑,懿贵妃一副同情的样子,继续道:“臣妾今儿个可是听人说了,七殿下今日下聘,却是不设防遇到了长宁王世子……哎,也是可怜见的,竟是就这样被当众吓晕了,实在是有些不吉利呢!”
司卫被吓晕一事,几乎已然传的街知巷闻,懿贵妃因着错失苏子衿这个‘儿媳妇’,这段时间可是牟足了劲儿的盯着这桩婚事,故而,司卫一出事,她便率先接到了‘喜’报,实在令她痛快不已。只可惜这司言没有再狠一点,若是将婚事搅黄了,自是再好不过了。
“妹妹说话可是要当心才是。”陶皇后眸底闪过一抹明晃晃的阴冷,恨不得上前撕了懿贵妃那满是嘲讽的笑脸。
这贱人,自己得不到便如此幸灾乐祸,最好不要栽到她手上,否则……她一定将她剥皮抽筋,悬挂于城墙之上曝晒!
“妹妹省得,”懿贵妃笑容愈发深了几分,眼角眉梢,皆是讽刺的意味。
然而,就在这时,高公公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拂尘,神色很是恭敬。
“陛下怎么说?”懿贵妃上前一步,脸上漫过几分期待之色。
“娘娘,陛下已然在里头候着了。”高公公笑着道:“娘娘可以进去了。”
高公公的话音一落地,懿贵妃脸上的得意便浮现了起来,她睨了一眼陶皇后,心下十分期待她被拒之门外。
“高公公,帮本宫禀报一下,”陶皇后见懿贵妃可以入内,不由跟着道:“本宫有急事找陛下。”
“皇后娘娘息怒,奴才是着实不敢再去烦劳陛下了。”高公公叹了口气,似模似样的道:“陛下方才说了,贵妃娘娘进去后,便不准其他人等再来烦扰了。”
这话,无疑便是在说陶皇后是‘其他人’了,虽然高公公不想这么回答,但昭帝的吩咐,他到底只能厚着脸皮说了。
“哎。”懿贵妃故作可惜道:“可惜了姐姐竟是晚了臣妾一步,否则,陛下一定也会见娘娘的。”
昭帝的意思,显然便是知道陶皇后来了,刻意不见陶皇后的。一想到这里,懿贵妃便不由更加得意起来,她斜睨了眼陶皇后,见陶皇后脸上浮现狰狞之色,心下简直是快意至极。
贱人,得了战王府又如何?还不是失去了陛下的心?简直愚蠢!如今倒是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哼!
“姐姐且回去罢,”没等陶皇后说话,懿贵妃便笑的花枝乱颤:“臣妾便不陪姐姐闲聊了,陛下可还在等着臣妾呢!”
懿贵妃明白的事情,陶皇后又如何不知道,只是,这高公公是昭帝身边的红人,她自是不敢如何生气。便是这懿贵妃,现在与她也自是不能撕破脸皮,故而陶皇后咽下心头的恨意,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妹妹且去罢!”
懿贵妃点了点头,便很是得意的扭了扭腰,端着盘子便缓缓进了御书房。
身后,陶皇后咬牙切齿,等到懿贵妃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前,她才缓下心神,难得的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来,看向高公公,问道:“高公公,不知陛下可是知道卫儿的事情?”
“回娘娘的话,奴才不知。”高公公低头,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声:“陛下的事情,奴才不敢过问。”
虽然高公公的话是这样说,几乎滴水不漏。但显然对于陶皇后提起的事情,高公公没有丝毫的不解,也就是说,其实高公公已然得知了。
一想到这里,陶皇后便明白了,昭帝显然也是知道了这件事的。只是,为何他即便知道,也如此淡漠?难道卫儿不是他的儿子吗?
难道他素日里表现出来的纵容宠爱,皆是虚假的吗?还是说……因为某些事情,迁怒了他?
“陛下可有说什么?”华服长袖下的五指微微拢起,陶皇后扯出一个笑来,问道:“还是说,陛下什么也没有说?”
“娘娘恕罪。”高公公低头,不卑不亢道:“奴才实在不敢妄言陛下的心思。”
高公公是昭帝身边的红人,虽然常常都是恭恭敬敬、没有居高自傲的意思,可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他还是十分硬气的,毕竟在帝王的身侧侍奉,若是随意便说出一些事情,不是等于要掉脑袋么?
一瞬间,陶皇后紧紧的捏紧手心,陛下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难道是发现了民心一事是她做的?
不!不可能,他若是知道,决计不会如此平静……可他为何召见了懿贵妃?难道是不怀疑懿贵妃那贱人了?还是说,她这次,太着急了?
想到这般的可能,陶皇后的脸色不由变得十分苍白,眸底划过一抹冷意,她咬了咬牙,无论是对还是错,只能继续走下去!只要得到战王府的支持,一切都会好起来……还有几日,只剩下几日了!
敛下心中的那抹慌乱,陶皇后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先回去了。”
“奴才恭送娘娘。”高公公弯腰,只是,眸底有一抹叹息划过。
难怪陛下二十年来,愈发的对陶皇后心下厌恶……这样的不知进退的女子,如何能不厌倦呢?
……
……
落樨园
亭台水榭,有女子身着素色衣裙,外披狐皮大氅,此时正倚在贵妃榻上,她肤如凝脂,眉若远山,精致妖艳的五官,此时显得尤为柔和。
贵妃榻旁,炉火生起,一时间使得原本寒冷的亭内极为暖和。
“怎的在这儿睡着了?”燕夙叹息的声音传来。
苏子衿微微醒来,她睁开眸子,璀璨的桃花眸子漫过一丝笑意:“本是在等你,只是,近日天气实在寒凉,控制不住的,便有些嗜睡。”
“好在这里还算暖和。”燕夙走过来,很是随意的便坐到了苏子衿的对面。
“燕太医且放心,”青茗笑嘻嘻道:“我们可不会让主子在阴冷的地方歇息。”
“是啊,”苏子衿瞧了眼青烟和青茗,莞尔笑道:“这两个小妮子就可是啰嗦呢,我便是夏日里想要偷个凉,也是被她们拘的严严的。”
“也亏得有她们两。”燕夙温润一笑,随即话锋一转,便挑眉道:“今儿个司言与司卫的事情,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燕夙今日恰巧路过西街,便听到了底下人人议论,左右不过说司言如何的残忍霸道,便是没有亲眼所言,燕夙听着那些人的描述,也堪比身临其境。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司言当时那张面无表情又含着戾气的脸。
“你什么时候也八卦起来了?”苏子衿不以为意的一笑,手下却是不紧不慢的摆弄着茶具。
青烟瞧着苏子衿要煮茶,便缓缓走到一旁,将煮茶的工具挪了过来。
燕夙也不否认,只坦然一笑,打趣道:“在祁山的时候,我便觉得司言对你心中有意。”
燕夙见苏子衿一副不信的模样,便接着道:“我可一直记得,那时你对着我笑的时候,司言那家伙可看了我好几眼。那眼神,简直是冷到了极致,若非我胆子大,着实容易被吓破胆儿。”
小火转瞬便生起,苏子衿将茶壶置到架子上,手下的动作不由一顿,随即她微微一笑,抬起眸子,语气有些淡淡:“也许司言当真对我起了一些意,只是,那也不过一时的沉迷罢了,那些时日,他对我也算是有恩情的。”
她看着燕夙,弯起眉眼:“我不想、也不会利用他。”
听着苏子衿的话,燕夙摇了摇头,他问:“子衿,你不是他,又怎知他只是一时的沉迷而不是情根深种呢?”
苏子衿闻言,不由缓缓笑起来:“阿夙,便是不说其他,你觉得司言若是欢喜上我,会有好结果?”
“子衿,我且问你。若是没有从前种种,你会不会喜欢上司言?”燕夙看向苏子衿,温润如玉的脸上浮现认真。
没有从前种种?苏子衿微微一愣,不过一刹那,她便扬唇,淡淡笑起来:“不会。”
她说:“无论有还是没有,我都不会喜欢司言。”
说这话的时候,苏子衿眉眼极浅,笑容艳艳,眸底却一片淡漠,谁也看不懂她心中的想法,便是燕夙,也一无所知。
“今日之事,只当他最后的无理取闹。”苏子衿敛下情绪,手中一边煮着茶,一边轻声道:“等过段时间,他也便淡了。”
“罢了。”燕夙摇了摇头,无奈道:“你总这样一意孤行,让人无可奈何。”
想了想,燕夙便正色道:“今日的药吃了吗?”
“吃了。”苏子衿点了点头,她看向燕夙,问道:“这缓解的药,还要吃多久?”
自那日回到王府后,燕夙便开始用给苏子衿拿回来的麒麟血制药了,只是,那时候苏子衿吃下了百转丹,百转丹危害极大,若是再服下治疗内伤的药,苏子衿的身子骨根本受不住那药力的猛烈。
于是,燕夙便用了两滴的麒麟血,为苏子衿做了一种缓解的药,以补充先前亏空的体力,正是因为如此,苏子衿这些时日才渐渐疲乏,整日里都在嗜睡。
“不急。”燕夙叹了口气,淡淡道:“左右要等你成亲之后,如果你恢复的好的话,也就在这个月的月半。”
顿了顿,燕夙想起一件事,便又道:“司言那里的九色莲花,你找个时间派人拿来罢,你成亲之前便得将其入药了。”
“好。”苏子衿点了点头,只不慌不忙的倒了杯茶与燕夙,笑道:“品茗。”
燕夙接过那杯茶,闻了闻阵阵幽香,不由笑了笑:“偶尔我也会想,你有什么事情,是不会的?”
无论是琴棋书画、庖丁、煮茶、制酒还是其他,苏子衿就像是个文物双全的奇才,实在有些让燕夙无奈。
“自然是有的。”苏子衿缓缓笑了笑,倒是没有回答,随即看向青茗,道:“让雪忆进来喝杯茶吧,他已经在外头练了有半个时辰的射技了。”
“是,主子。”青茗点了点头。
随即她很快便跑到院子的另一头,将雪忆领了进来。
雪忆拍了拍身上的落尘,手中却依旧提着曜日弓,他看起来极为欢喜,这些时日连睡觉都要拿着。
“子衿姐姐。”雪忆露出一抹清透的笑来,朝着苏子衿便走了过去。
苏子衿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冷不冷?”
“不冷。”雪忆吸了吸鼻子,咧嘴笑起来。
燕夙凝眸,眸光落到雪忆手上的曜日弓,不由道:“原来你那日得的曜日弓,是为了雪忆。”
苏子衿不可置否,只淡淡笑了笑,随即她素手微动,倒了一杯茶,便递到雪忆面前,道:“雪忆,喝点热茶。”
雪忆闻言,便乖巧的接过了苏子衿手上的茶盏,随即他吹了吹,便慢慢喝了起来。
这时,苏子衿看向燕夙,敛了些许笑意:“你为雪忆看看,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说着,苏子衿便示意雪忆将一只手伸过去,青烟上前,将雪忆手上的曜日弓收了起来。
燕夙微微颔首,而后便伸出手,四指搭在雪忆的手腕上。他沉吟半晌,凝眉道:“他身上已然没什么问题,只是……缺一个契机。”
“契机?”苏子衿眸光微微冷了一些:“你是说关于他过去的事情或者人?”
雪忆并不是天生就如此,先前苏子衿让燕夙给自己诊治的时候,便也暗暗的让燕夙给雪忆看过了。
燕夙的说法,大抵雪忆从前也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只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变成如今这样,心智停滞生长。后来,燕夙也给雪忆施过几次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苏子衿却知道,雪忆从前总是对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但这些时日,他的记忆力却是越发的好了起来。
燕夙点头,继续道:“你做好准备了吗?雪忆若是回忆起从前的事情,也许……”
燕夙的话没有说完,但苏子衿知道,他是在说,也许雪忆会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从此便与她再没有交集。
“又有何妨呢?”苏子衿不以为意,她温柔的看向雪忆,只轻笑起来:“那是雪忆要面对的未来。即便从此以后不再有交集,只要他好好的,便足够了。”
雪忆的来历,她大约已然查明白了。只是,她不是个自私的人,雪忆有自己要走完的人生,而这人生,即便没有她,也是无妨,他本就不可能一辈子陪着她。
“你倒是想得开。”燕夙摇了摇头,看着苏子衿这俨然如长姐的目光,心下有些叹息。
“子衿姐姐?”雪忆有些懵懂不知,他眸光温和,有些水雾蒙蒙的,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受到了苏子衿的那抹惆怅。
“无事。”苏子衿笑了笑,随即道:“晚上给你做桂花糕,怎么样?”
“桂花糕耶!”雪忆眸光微微一亮,神色很是雀跃,显然心中极为惊喜。
“是呀。”苏子衿摸了摸雪忆的发梢,笑道:“再过些时日,便让人带你回去一趟,想来木木也是很想你了。”
“雪忆也想木木。”雪忆笑起来,隐约可以瞧见可爱的小虎牙,只是想了想,他便若有所思道:“子衿姐姐不回去吗?”
听着雪忆的反问,青烟和青茗皆是一愣,果然如主子所说,雪忆的心智这些时日在飞速的成长着,若是放到以前,雪忆决计不会想到主子这话的意思含着她不会回去,可如今,他几乎下意识的便反应过来,便是普通的人,也是不如他聪颖的。
“不回去了。”苏子衿摇了摇头,没有瞒着他,只笑道:“有些事情要办,雪忆已然长大了,还需要子衿姐姐陪着么?”
“可是……”雪忆心情有些低落,犹豫道:“可是雪忆更想陪在子衿姐姐身边……”
虽然他很想木木,可更想陪着子衿姐姐……
“雪忆,你又不是不回来了。”苏子衿缓缓笑着,眉眼温软,显得十分好脾气:“只是去见见木木而已,左右不过十日就会回来。”
雪忆闻言,不由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他才皱着眉,慢慢道:“那……好吧。”
苏子衿笑了笑,就听见燕夙不解道:“子衿,木木是谁?”
虽然燕夙很是奇怪,苏子衿怎的变得如此温柔,可到底比起苏子衿不回回答的问题,这个问题更显恰当。
燕夙的话,让苏子衿不由沉默下来。
见苏子衿没有说话,燕夙不由瞳眸微缩,不禁道:“你的孩子?”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燕夙简直有些惊悚。他也曾想过,苏子衿从前可能过的伤情,可到底这孩子的事情……实在太远了。
苏子衿闻言,一时有些忍俊不禁,便笑道:“自然不是。”
“那是谁?”燕夙挑眉,一脸认真:“莫不是雪忆的童养媳?”
苏子衿:“……”
青烟:“……”
青茗:“……”
雪忆一脸天真:“童养媳是什么?”
燕夙:“……”
……
……
长宁王府
偌大的屋子,冷寂一片。
司言走到案几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提起笔,在纸卷上落了墨。
一笔一划,他画的着实认真,原本不知为何动笔,现下却是开始专注起来。
只是,画到一半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纸上,赫然是一张女子巧笑倩兮、美艳至极的脸容。
苏子衿……
司言心下一滞,忽然便想起,再有几日,她就要成亲了。
手中的狼毫一挥,就打算将这幅画摧毁干净。只是,就在那笔触即将落到画卷上女子的脸容时,司言不禁停了下来。
他静静的凝视着画卷中的女子,即便白纸黑边勾勒着,依旧可以看出她笑的灼灼如桃夭。
脑海忽然便中回想起那日自水中出来,她浑身湿漉漉的,便是眼角眉梢,也都是雾蒙蒙的水汽,她看着他,眸光犹如一只迷途的小狐狸,有些美好的令人难以忘怀。
还有,在幽蝶谷的时候,她偶然唤一句‘哥哥’,冲他言笑晏晏。
一时间,司言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他抚上心口,鼻尖仿若闻到她身上隐约传来的木樨香味。
他一边手捂着心口,一边执起狼毫,再次墨色挥洒。
不多时,一副美人含笑的图便勾勒了出来。
画中的女子,温柔浅笑,从容的桃花眸子,犹如初春最艳的一抹色泽,璀璨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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