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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景宫。
老子双眼微微睁开,见到了一旁扇火的小童子。他朝人间望了一眼,掐指算了算,眼中有着莫名的情绪。他起身看了看丹炉,唤到:“玄都。”
玄都进了丹房,恭谨地应了一声:“弟子在。”
“清微天、禹余天如何?”老子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元始师叔尚在讲道,弟子以为师叔不日便要招收弟子;通天师叔前些日子出了关,讲了一场道,而今仍在闭关。”玄都答得一丝不苟,“只是西方教二位教主再度大肆收徒,弟子生怕人间界要起风浪。”
“封神杀劫前我曾演算天机,西方教当有大兴之兆,却算不出时间来;今日再算,仍是如此。可我东方气运却平白多了一分。”老子面上微有疑惑,“人间可是出了什么圣贤?”
“倒是有不少,可没有一个能够肉身登仙,顶多也是转世投了仙人之腹。”玄都有些疑惑,“不知老师……”
“不过临时起意罢了。自今日起,为师要闭关百年,无论何人求见,一概拒之。”老子似乎有了什么主意,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弟子谨记。”玄都应道。
老子离了丹房,来到自己往常打坐修炼的地方,盘膝坐下,合眼入定。一道淡淡的影子自老子身上剥离,直往下界,投身六道轮回而去。
楚,苦县,厉乡,曲仁里。
初生的婴儿哇哇大哭,喜得一屋子人满是恭喜之辞。逗弄婴儿的男子笑道:“吾子名耳。”此人李姓,乃是土生土长的楚人。
李耳亦名儋。
小李耳很快长大,自幼聪慧,极力推崇“清静无为”之道。二十冠礼之日,族中长辈为他取了表字,是为伯阳。族人中有在朝为官的,见了李耳聪颖卓绝,不由大是喜欢,便推荐了上去。李耳厌恶朝中尔虞我诈,遂请命:愿守藏室。
李耳日日与藏书打交道,脑中时常无意识地漂浮着一些东西。那是道,是无为,是超然,是淡漠,是小国寡民、各安天命的柔软,是知雄守雌、抱一以为天下式大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清微天元始圣人、禹余天通天圣人、娲皇宫女娲圣人、地府平心圣人有感,俱有了一丝恼意:鸿钧道祖言明众圣不许下界,老子身为大师兄,却自己不守规矩,着实可恨!可老子只是一具分、身下界,非但没有任何法力,甚至不留半点血脉,他们纵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西方教二位教主日夜脚不沾地,没那闲工夫去理会东方的争执。是以李耳安安稳稳地过了而立不惑知天命从心所欲不逾矩甚至古稀之年,也未曾有过仙人打扰。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正当李耳悠悠然翻看着藏书阁的浩繁卷帙之时,云霄硬拉着公孙轩辕来到鲁地,毫无意外地碰上了孔宣。孔宣的善尸分、身刚刚才跟他闹了别扭,一声不响地投身六道轮回,转世于鲁地陬邑昌平乡。云霄忍笑问他打算如何是好,孔宣倒是豁达,只说:“由得他去。”
其实仲尼道人投身的也并非寻常人家,乃是黄帝子姓之后。公孙轩辕得知这个消息也颇有些啼笑皆非。自己嫡亲的儿子还在云霄腹中呆着,名义上的子子孙孙却已繁衍了不知几何。
仲尼道人投身的这具身子姓孔名丘,后世尊曰:孔子。
云霄、公孙轩辕来到人间纯为散心,与孔宣的追寻教义大有不同。实际上孔宣越来越觉得自己善尸的教义不错,可惜略嫌懦弱了些。若依着他,这般软绵绵的仁义之道还不如人皇的杀伐果决来得痛快。故而孔宣也一直有些急躁,想寻出更好的法子来。但显然这法子依旧要在人间找,而且要在人间之术中找。
云霄已不愿再插手这些杂事,公孙轩辕亦舍不得她累着,二人遂慢悠悠地离开了陬邑,一路往西。西风古道,残阳如血,此时的华夏大地,注定要有一场大争执。
孔丘一路长大,一路求学,而后来到了李耳处。此时的李耳仍旧是那个每日整理竹简而后翻阅竹简的藏书阁管事,他追寻的依旧是太上无为,孔丘李耳的一场论道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知三十三重天上老子圣人微微睁开了眼,嘴角上翘。
孔丘终于回到了鲁国,开始了他寻求治国仁道的漫漫长路。此时战火已经开始蔓延,周天子已经不受重视,软绵绵的仁义道德抵不过战车铠甲□□弓矢,孔丘寂寞着周游列国,连同他的亲传弟子一起。
人间的战火终究不如数千年前那绚烂至极亦残忍至极的巫妖之战,故而云霄与公孙轩辕并未避开,只是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煮茶。偶尔孔宣也会加入,口中说的却大多是自家善恶两尸的争端。端方温润的他看起来极像孔丘四处宣扬的君子,只除了眸中那隐约的落寞。
依着孔丘,他的“道”当是入世之道,当为天下人谋福、当为苍生请命。云霄蓦地想到后世读书人盛传一句话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隐约便是儒家传承千古的担当。
八景宫中老子圣人微微一笑,向下界说了一句什么。
藏室之官李耳皱了皱眉,从未有过的顿悟涌上心间。他辞了官位,倒骑一匹青牛,悠悠然出了函谷关。自然而然地,他为关尹喜与天下人留下了那篇《道德经》。
此时的《道德经》未有书名,依旧是《德》篇在前,《道》篇在后,隐约有蓄德归道之意。后世之人讹传,将二者顺序颠倒,是为《道德经》。关尹喜最终也隐遁了去,有人称他随了李耳一同归隐。周天子见李耳杳无音讯,念他数十年来兢兢业业,遂赐予他一个谥号:聃。
李耳终究是走了,顶着老子化身的名头来到了西方。西方教根基不旺,老子自然不会想出多宝入西方教、立小乘佛教、分走西方教气运的馊主意,准提自然也不能将计就计,立多宝如来为大、小乘佛教教主,反将截教气运尽皆纳入西方教,并大、小乘佛教与诸多西方教旁门,形成后世释、儒、道三教并立东方的格局。
此时天竺迦毗罗卫国有释迦族刹帝利种姓,净饭王之子悉达多·乔达摩自幼有感于人生悲苦,时常入定思索拯救苦海众生的方法。李耳倒骑了青牛来到王子悉达多的身边,对他说了些什么,王子刹那间顿悟了去。他走到菩提树下,安静地盘膝而坐。
李耳悠悠地一路往西,走着走着,身子愈发透明起来,而后化做一道淡淡的虚影,霎时间失却了踪迹。青牛疑惑地晃晃脑袋,一撒蹄子飞上了天。养牛的童儿摸摸青牛的脑袋,喂了他一把仙草。
老子慢悠悠地走近,将一个白环套在青牛的鼻子上。青牛不满地哼哼两声,继续大嚼起仙草来。
菩提树下悉达多依旧在悟道,菩提树化生的准提圣人亦每日透过神念传他西方教义。悉达多终于悟了去,立佛教,为西方教之属,如婆罗门教、禅宗一类。只佛教的气运实在太过旺盛,竟将大半西方生民拉拢了去。准提圣人既喜且悠,终日拉了接引圣人商议不止。
东方世界,孔丘一面修着史书,一面与私学中众弟子谈笑。一日趁了孔宣恶尸在地狱游历,恢复了记忆的善尸仲尼道人以迅泪不及掩耳之势立教,是为儒教。孔宣无奈,以五色神光分镇仁义智礼信,生生将儒教镇了教去。
立教之日云霄亦在,她盯着孔宣和五色神光看了半晌,面上有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此时孔丘立儒教,孔宣亦以五色神光镇教,立教功德不输阐、截,可孔宣却依旧不能成圣。想当日三清凭借盘古开天遗泽、准提接引凭借四十八桩大宏愿加上立教功德方可成就混元圣人,今日孔宣不过是斩二尸的准圣,与三清、准提接引当日修为大体相同,故而立教功德不足以令他成圣,只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功德金轮,明晃晃地悬在脑后。
孔宣在云霄处又蹭了顿茶。云霄斟酌半刻,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不成圣,你就一点也不着急?混元至境,契机可是难得呢。”
孔宣笑了一笑:“成不成圣,又有什么打紧?混元圣人哪里及得上我逍遥自在?当日仲尼立教,还吓了我一大跳。不过立教功德既已有了,他日可就不再畏惧什么业力。”自然也用不着为了业力只说战战兢兢,好不难受。
“再者。”公孙轩辕插话,“孔道兄并未拥有鸿蒙紫气。”
云霄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给自己灌了一杯茶下去。鸿钧道祖尚且不知的事情,被她隐约猜到了大概,一旦此时揭穿,那她还要不要命了?倘是之前倒还好说,现在一不小心便会伤了腹中的小宝贝,连带孩子他爹一同伤心,却又何必?
既然八圣六御之数必全,那么孔宣成圣也只是迟早的问题。照现在的情形,孔宣要成圣,当斩却第三尸,再配合立教功德方可。此时告知他鸿蒙紫气的所在,并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儒教才立,还需镇压一段时间的气运。
是了,孔宣的善尸是立儒教的仲尼道人,恶尸却又是谁?
云霄“很不小心”地提了个要求,要见见孔宣的恶尸。她对本与孔子一体却又分立于恶面的那位道人很是好奇。孔宣无奈地笑了笑:“他尚未归来。倘若归来,我自当引见。那人与仲尼一样,推崇人间入世之道,却终日里说什么人性本恶,还与仲尼大吵了几场。”
云霄忽然发现,自家善尸恶尸相处得实在是很和谐。
“倒是我唐突了。”云霄微微一笑,为孔宣又斟了一杯茶,“你那恶尸……如何称呼?”
“荀卿。”孔宣答得痛快。
荀卿?她还以为是董仲舒咧……不过那位荀卿是谁?孟子倒是说过人性本善,难道是孟子的对头?又或者她根本就猜错了,这恶尸只单纯是一位喜欢与孔圣人找茬的道人?嗯,很有可能啊……不过仲尼道人,孔丘字仲尼;荀卿,荀……卿……字卿……
噗!
云霄一口茶喷了出来,不住地咳嗽,唬得公孙轩辕赶紧轻拍她的脊背,满脸紧张地问她怎么了。云霄摆了摆手,憋笑憋红了脸。
难怪会外儒内法,难怪会是儒教!好个稷下学宫祭酒,好个荀卿,好个荀况,好个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