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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楼位于金陵城南面, 得从宣阳门进城,再转去西市,路程不算太短, 玲珑怕盛景意大病初愈走不了远路,便想雇顶轿子让盛景意乘轿子过去。
盛景意说道:“玲珑姑姑一起坐吗?”
玲珑见盛景意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便点点头说道:“多加几个钱, 我们可以一起坐。”至于穆大郎,那是不用考虑的,要不是得跟着她们, 穆大郎现在怕是已经走到宣阳门了, 这点路途对他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盛景意这才乖乖跟着玲珑一起上了轿子。
轿子不大, 两个人坐在里头到底还是有些挤,好在大冬天的,挨在一起反而更暖喝。
盛景意好奇地掀开帘子看着外头轿来轿往, 没瞧见半辆马车, 不由小声问:“玲珑姑姑, 为什么都是轿子,没有牛车马车啊?”
以前盛景意也拍过古装戏, 戏里的小姐姐都是马车出行,虽说她们这算是花街, 但也不至于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吧?
事实上还真至于。
玲珑听着盛景意天真的问话, 细细地给盛景意解释起来。
早些年朝廷退居南方是权宜之计,原先也想着收复北边诸州,后来当权的人换了几拨,渐渐地竟生出偏安一隅的念头来,再不复一开始的坚定。
朝廷收复北方的决心一动摇,最危险的便是他们金陵一带。
别看金陵城如今这般繁荣, 事实上几十年前还曾被靺鞨人打过来洗劫占领过一会,要不是三十年前被朝廷收复,她们现在过得不知是什么日子呢。
马车从秦淮河销声匿迹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影响。
要知道自从朝廷南迁,整个南朝廷疆域最北边便是她们这淮河一带了,根本没有适合大规模养牛养马的地方,于是牛马越发紧缺。
朝廷保证牛马能用到最需要的地方,便拟定了明文律法:牛只许用于耕作与物资运输,私自杀害得锒铛入狱;马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极其家眷有资格用,其他人出行可以乘轿子骑驴子,反正别想打马的主意。
再说了,一般人也供不起马车这种金贵的玩意,雇几个轿夫可比养牛养马便宜多了。
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何必浪费畜力?
轿子也有不同的规制,像她们这种出身微贱的普通人,出门只能坐最寻常的方轿子,逾制被人发现是可以报官的!
盛景意补充了不少常识,再看窗外的风景便觉得不那么新鲜了。她偎在玲珑身边撒娇:“多亏了有玲珑姑姑在,要不然我什么都不懂。”
玲珑说道:“你还小,不必懂那么多。”有时候别知道太多才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毕竟有些事你知道后也没法改变什么,只是徒增烦恼和痛苦罢了。若不是盛景意问到了,玲珑根本不会和她提这些事。
此时轿夫在外头憨笑着说道:“玲珑姐姐,西市到了。”这轿夫明显与玲珑挺熟,喊得也亲近。
玲珑闻言先下了轿,细心地替盛景意理了理衣襟和面纱,才让盛景意从轿里走出来。
盛景意走到外面一看,发现西市热闹得很,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满街都是店铺、小摊,空气里还飘着各种小吃的香气。她明明吃过早饭了,闻到香味还是被勾起了馋虫,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玲珑已经付完轿钱,见盛景意饿了,便拉着她去买了个香喷喷的炊饼给她垫垫肚子。
盛景意有点不好意思,掰了一半要分给玲珑,玲珑却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盛景意犹豫了一下,转头把那半炊饼递给一直默不作声跟着轿子走的穆大郎。
这人一路上没吱过一声,跟着轿子走了那么久,脸上没有半分疲态,显然是自幼习武之人。
盛景意以前结识过一些武打演员和武替,他们体能很强悍,饭量也大,拍完戏有时能吃光好几个盒饭来着。
消耗和摄入还是得对等才行!
盛景意面带腼腆地对穆大郎说道:“我吃不完,你能帮我吃一半吗?”她以前要保持体形,父母把她的饮食控制得很严格,时间一长,她的胃也给饿小了,有时候明明很想吃,偏偏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穆大郎一顿,目光往玲珑那边看了眼,见玲珑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伸手接过盛景意递过来的半个炊饼。他余光不经意地扫过盛景意的指头,发现那手指白白细细,一眼瞧去纤长漂亮,那白里透红的指尖偏又圆润可爱。
过去盛景意这个“痴儿”很少露脸,不过三个当家和玲珑姑姑都把她当心肝宝贝疼爱,有时他偶然见着了,也很意外这么个孩子竟能被养得这么水灵好看。如今这小姑娘不仅能说能笑了,连走路时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任谁都瞧不出她过去十几年都是个痴儿。
穆大郎为人清正,视线仅是在小姑娘指头上轻轻一触便收回,默不作声地跟在小姑娘身侧防止旁人靠近。
盛景意在面纱下小口小口吃完半张炊饼,喂饱了肚里的馋虫,脚步顿时轻快起来,小蝴蝶一样拉着玲珑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时还拿起簪子耳坠之类的小玩意比划来比划去,问玲珑好不好看。
玲珑不爱这些,审美却是在线的,每次都能言简意赅地给出中肯的意见,碰上盛景意特别喜欢的还会掏钱买下来。
盛景意兴冲冲在西市转悠了一圈,终于想起正事来,她瞄了旁边的穆大郎一眼,发现穆大郎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玲珑姑姑,穆哥,我好像买太多了。”
她头一次出来逛,有些惊叹于那些手工艺品的精巧漂亮。要知道到了后世,一张纯手工绣成的帕子都得卖个几百上千来着,要是再挂靠个牌子说不准能卖上万,更别提专业定制的衣裙包包!好在看了一圈以后那新鲜感就没了,毕竟很多货物都很雷同,没多少新鲜样式,每样买一件也就够了。
玲珑说道:“都是些小玩意,不值什么钱,想买就买了。”她见盛景意兴头已经过去了,便领着盛景意去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脂粉铺子小坐,准备歇歇再接着走。
“我说今天怎么眼皮直跳,原来是玲珑姐姐来了。”两人才坐下,老板娘便挑起帘子从里头出来。老板娘面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张嘴就朝那掌柜的喝道,“喂,你个混账怎么回事?玲珑姐姐来了你也不给倒杯茶,皮痒了是不是?”
那掌柜的其实是老板娘的上门女婿,妇人家里只她一个独女,传下个脂粉铺子无人继承,便挑了个人入赘。
能豁得出脸面当上门女婿的,自是不会有大出息,这掌柜的生来就是唯唯诺诺的性情,为人又木讷,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老板娘对他不太满意,丝毫没有新婚夫妇的亲近黏腻,平日里没少呼来喝去。
这会儿被老板娘点名,那掌柜的喏喏应是,赶紧过来给盛景意三人上了茶。他明显不是做生意的料子,面对外客时他眼睛都不知该往哪落好,满脸都是局促。
老板娘看了颇有些怒其不争,无奈地对玲珑说道:“玲珑姐姐,他就这德行,你别在意。”她把茶退到玲珑面前,好奇地看向旁边的盛景意,“这是你们千金楼新来的孩子?”
“不是。”玲珑答道,“这是我们小当家。”
“姐姐好。”盛景意麻溜地开口喊人,笑眉弯弯很是讨喜。
老板娘也知晓千金楼的当家有个痴儿,这会儿见盛景意瞧着乖巧又聪慧,心中颇为惊讶。不过当着本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痴不痴傻不傻的,只打趣道:“小当家亲自来,可是有什么大生意要提携我们这小店?”
盛景意实话实说:“玲珑姑姑说来这里歇歇脚。”
老板娘听了也不恼,反倒朗笑道:“想来便来,歇多久都行。”她又与盛景意说起自己和玲珑的交情,说她有次在外面遇到小贼,多亏了玲珑帮她追回了荷包,荷包里的钱倒是其次,要紧的是里头有她娘生前给她求的护身符,那符不值什么钱,可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盛景意听得津津有味,等老板娘说累了停下来呷了口茶,她才觉得自己也有些渴,端起面前的茶跟着喝了一口。不想茶刚入口,盛景意便觉得有股异样的味道,她一顿,又浅浅地抿了一下便放下了。
玲珑与老板娘聊了一会,带着盛景意把脂粉铺子里的胭脂水粉看了一遍,爽快地带走了一批新品。
三人离开脂粉铺子,又去看了布料。
金陵城不愧是纺织业中心,布料种类之多简直叫人眼花缭乱,花样各异不说,还有厚有薄、有轻有重、有粗有细、有防水有耐磨、有遮光有透视,足以满足各行各业的不同需求。
盛景意跟着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想法一个一个地往外蹦,眼睛越来越亮,回去的时候又抱走了好几批时兴的绢布。
这些东西自然又归穆大郎扛回去。
盛景意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问:“穆哥,要不把布放到轿子上吧?”
穆大郎看了眼小小的轿子,里头坐两个人就已经满满当当了,再堆几匹布上去坐着肯定不舒服。他摇摇头说:“不用。”
玲珑也说道:“别担心,他拿得动。”
两个人都这么说,盛景意才乖乖上了轿。
等和玲珑挤到轿子上后,盛景意迟疑了一会,还是小声询问:“玲珑姑姑,你和林姐姐很熟吗?”林姐姐就是脂粉铺子的老板娘,刚才在店里她们已经互通了姓名。
盛娘身体虽还很虚弱,处理楼中事务还是可以的,听含玉这么说有些讶异。
含玉说道:“我不想嫁人了。”她低着头说,“我母亲当年因为父亲宠妾灭妻含恨而逝,我是决计不会去给人做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