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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南巡至凤阳府, 又定于四月二十一日回转扬州府,信于四月十五日抵达淮安府。
四月十七日,大阿哥命护卫套马车, 带着容歆和三个格格出门, 准备在离开前逛一逛淮安府。
先前安抚百姓之事, 大阿哥交给淮安府知府,昨日决定出行前, 他特地询问过容歆的意见,是以今日, 他们的马车穿过闹事, 直奔淮安府城外的清河县。
“阿玛,从府城到清河县, 要走多久啊?”完琦趴在马车窗,看着飞速向后的树木田地,好奇地问, “咱们晚间要住在清河县吗?”
大阿哥把玩着折扇, 耐心地回答她:“只需一个多时辰,傍晚时便会赶回去。”
他们今日皆寅时初便起,卯时正便登上马车,此时也不过才过去半个时辰,估计辰时便会到达清河县,按照大阿哥的计划,未时末返程, 完全不需要留宿。
完琦一听, 丝毫没有开心, 反而有几分失落道, “好吧……”
“明日我带你们去勺湖赏湖, 再去文通寺用斋饭。”
“真的?”完琦满脸欢欣,转头对吉雅兴奋道,“二姐姐,明日我要穿那件藕荷色的汉服,你跟我穿一样的好不好?”
吉雅宠着妹妹,眼神中虽不甚情愿,却还是答应下来。
完琦十分欢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再转向车窗外时,甚至还哼起小调来。
她就像是出去玩耍不想回家的孩子一样,马车内的其他人见了,亦是会心一笑。
一个月,容歆表面的伤好了大半,她上马车前准备了一个软垫,此时舒服地靠着,看着对外头景色和穿着完全不感兴趣的东珠,问道:“明日您也穿汉服吧?一家子姐妹,整整齐齐地多好。”
东珠不反对也不表示肯定的态度,容歆便当她是默许,“那便这么定了。”
吉雅和完琦这次出行,见到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仍然忍不住对视一眼,对彼此挤眉弄眼。
大阿哥对容歆的性子十分熟悉,视而不见道:“回京后,皇阿玛还要巡幸塞外,想必不会留弘昭在京中,若皇阿玛应允,我仍要带宝娴姐妹三人前往,姑姑还带东珠去吗?”
“这也不是说要跟着便能跟着的……”容歆说着,见大阿哥一副她在说假话的神情,停了一瞬,又改口道,“皇长孙去塞外都水土不服,格格们身体不如他强健,若真想去,还是应准备的再充分些。”
大阿哥“刷——”地打开折扇,边不羁地扇风边道,“太子命人跟着商船,带金鸡纳霜和金鸡纳树回来,如今已过去七八月,不知船走到何处了……”
容歆看着他的动作,随口说道:“此次商船背靠太子出海,太子又命人多寻些西方神奇之物,恐怕用上一两年也不足为奇。”
大阿哥皱眉,折扇扇得越来越快,“何不取得想要的东西便赶回来?太子总是顾忌良多。”
“商船出海一趟,花费巨大,利润也不可想象,总不能白白走一遭。”
太子若果真如大阿哥所说一般下令,那些海商倒也不敢违背,但是难免心生怨言,毕竟太子和大阿哥不以为意的东西,是他们赖以生存之所在。
容歆视线停驻在大阿哥手中的折扇上,叫道:“直郡王。”
“姑姑有何事?”
“扇骨是竹制,您再大力扇下去,恐怕会折断。”
大阿哥猛地停下来,下一瞬,折扇中间的两根扇骨“咔嚓”一声,断掉……
容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巧,抿唇忍住笑后,才若无其事道:“折扇乃是风雅之物,约莫是要表现得珍视些,您看起来才像个读书人。”
大阿哥仍然保持着原来僵硬的动作,良久,直接扔掉折扇,嫌弃道:“果然像太子一样附庸风雅、装腔作势非我所能。”
太子真是无时无刻不出现在大阿哥反面代表的序列中。
容歆弯腰拾起破掉的折扇,随手放在座下抽屉里,问大阿哥:“您为何突然想起扮作读书人?”
大阿哥不止拿着把折扇,连身上的袍子上,花纹亦是读书人较为喜欢的竹子,只是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显得极为……不伦不类。
而大阿哥显然也并不十分习惯这样的装束,袖口层层挽起,露出里面的束腕。
他听到容歆的问话,似是才反应过来不对,匆匆放下袖子,漫不经心道:“心血来潮罢了。”
容歆点头,没多问,大阿哥松了一口气。
众人到达清河县后,大阿哥最先下马车,容歆等人随后。
完琦趁阿玛未注意,轻轻拽容歆的袖子,待她弯腰附耳过来,小声道:“嬷嬷,阿玛穿读书人的长袍,其实是我求的,我以为阿玛英武不凡,定会好看……”
事实却是,说不上难看,就是有些怪异。
不过大阿哥的气质不俗,容貌也极出众,他们一行人走在清河县的主街道上,不少人向大阿哥侧目,尤其是来往的女人们。
大阿哥目不斜视,不怒自威,并无人敢上前打扰,容歆带着三个小姑娘走在他和护卫们之间,得以安然地观赏清河县的风土。
清河县不如淮安府所在的山阳县富裕,却另有一番风韵,也不怪人们常说,越往南便越能见识到,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先前大阿哥派人打听过清河县的情况,因而大阿哥带领她们,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径直往一个方向走。
最后几人进入一间酒楼,坐进饭馆二楼最好的包间。
大阿哥清楚她们的口味,只对东珠不甚了解,询问过容歆几次,便点好菜,边喝茶边耐心地等人到来。
约莫一刻钟左右,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等个子男人敲门进入,禀报道:“清河县伤亡人数一十八,死亡六人,为四户,这是地址和具体资料。”
大阿哥没看,直接递给姑姑,“不可能微服私访每一家,姑姑选吧。”
容歆仔细地看,资料上,三户受难百姓已走出阴霾,重新开始生活,有一户境况却完全不同,境况并未好转……
“那便去看看这一户吧。”容歆指着折子上,一户李姓人家。
大阿哥毫无意见,几个小姑娘的意见不重要,今日的目的地便就此决定,四人在酒楼享用完当地的吃食,便坐上马车赶往那李姓人家。
“我告诉你们!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过继他李长柱的小儿子!”
“三婶,家里没个男丁怎么行?你这不是对不起我那死去的三叔吗?”
“我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是他老李家没福,养不住儿子。”
这时一个苍老的男声,十分不满道:“老三媳妇,你这说得什么话!”
“我说什么?”哪个被称作老三媳妇的女人怒道,“老李家就是丧良心,不然怎么我们家老大老二刚去时,一个个冷眼旁观地,朝廷刚给了一百两抚恤银,就假惺惺地围上来,我告诉你们,休想!”
“老三媳妇!我看你是不想在族里待下去了!”
“正好!我就跟我儿媳妇回她们娘家!”
“那你就试试看,没有宗族庇护,你们几个寡妇怎么过活!”
“用不着你操心,我家两个儿媳妇的娘家父兄自会帮扶我们。”
“你们这是吃里扒外!你们不守妇道爱去哪儿去哪儿,李家的钱财还有满月圆月姐妹两个不能带走。”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
“谁让你们不识好歹?”
“官府体恤我婆子丧子,族里如此欺辱我们孤儿寡母,我明日就告到县老爷跟前……”
“老三媳妇,你可要想清楚,老老实实过继,将来便有人摔盆子送终,不然……”
院门外,容歆看向大阿哥,“这家的情况,听起来似乎不算差。”
大阿哥面沉如水,“只是,果然怀璧其罪……”
这户姓李的人家,去世的是一对兄弟,因此虽是一户人家,实际是两个家庭破碎。
资料上显示,这家如今只有一个老太太、两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女,这样没有男嗣的家庭,在如今的时代,特别是宗族之中,与绝户无异。
清河县李家在本县并非大家族,族中除三两家较为富裕,其余族人皆以务农为主。
像这家现今的情况,没有子嗣承继香火,族中便有权为这一脉过继族内一个三岁的男孩儿。
可此时看来,这位老太太并不愿意,族内对她们家的女人亦是十分不满。
一百两,已经是大阿哥与本地官员沟通后,定下的最合适的抚恤银,却还是引人觊觎……
容歆知道,他是心里不好受,便劝慰道:“无论如何做,皆无法尽善尽美。”
而容歆他们在院子外能够听到里面的声音,里面的人自然也能听到外头的声音,她话音刚落下,院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看见门外许多人,怯生生地问:“你、你们是谁啊?”
大阿哥立即后退一步,以行动表示做主的人是容歆。
容歆无奈地看了一眼大阿哥,再回头时,对小姑娘十分和蔼道:“请问,这里是徐大妮家吗?”
“谁是徐大妮?”小姑娘满眼茫然。
“哈哈哈……”完琦笑声清脆,“我祖母问你话哩,你应该先请家里长辈出来见客啊!”
完琦不过在淮安府待了一月多,口音已带上几分吴侬软语,但容歆此时的注意力却在她方才的“祖母”二字上。
这时,堂屋里走出一个老太太,身后跟着男男女女六七个人。
老太太疑惑地打量着容歆几人,视线在他们的好衣服和身后的马车护卫上来回,惊慌地问:“这位夫人,老妇人就是徐大妮,您……找我?”
容歆看着走到老太太身后的两个女人,又扫了眼还站在堂屋门口的老少男女四人,装作惊喜地笑道:“看来我们没找错,老姐姐,您可还记得您有一位远房表妹搬去京城?我与她是多年的相识,她说这些年一直惦念着您,得知我带着家人回扬州府定居,再三拜托我来探望您。”
“您是说……慧茹?”
容歆含笑点头,“正是,我家老爷致仕,便回祖籍来,以后离得近,您有什么事去个信儿,我能帮便会尽力帮,老姐姐莫要与我客气。”
大阿哥惊讶地看向容歆,实在想不明白这个慧茹又是从何而来。
容歆淡定十足,顺势还拉起徐老太太的手,寒暄几句后,疑惑地看向她身后的人,“老姐姐,这是您家亲戚?”
徐老太太瞬间拉下脸,只还顾及着颜面,不冷不热地介绍道:“他们是夫家族亲,我两个儿子意外去了,他们过来探望。”
那几人恐怕没想到徐老太太还认识容歆他们这样的人物,早就有几分不知所措,此时也不敢多留,赶忙告辞离开。
几人走到院门口,又见到众多威风凛凛的护卫,吓得拱在一起,慌里慌张地跑开。
徐老太太的两个媳妇没看见外头的护卫们,心态还算平稳,拘谨地引着他们入内,唯独徐老太太,僵硬地被容歆拉着,僵硬地往堂屋走。
容歆善解人意,干脆地松开手,待坐下后,便对徐老太太道:“老姐姐见谅,我们并非有意,但确实在屋外听到了您和族亲的对话。”
徐老太太苦笑道:“教夫人看笑话了……”
容歆摇头,余光扫见大阿哥怡然自得地坐在那儿,东珠仍然是一副对周遭一切皆不在意的模样,而吉雅姐妹两个则是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她们。
“还有一事请您见谅。”容歆收回注意力,歉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处,并非定居扬州府,实在是听到那一番对话心生不忍,这才托词致仕回祖籍,想帮您震慑一二。”
徐老太太婆媳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感激道谢。
容歆忙谦虚,而后表示,他们还有旁的事,不便久留。
徐老太太稍稍挽留未能成,便不敢再留,送他们到门外时,见到肃立的护卫们,顿时吓得浑身一凛。
可她还是忍着慌张问道:“夫人,我那远房表妹,如今可好?”
容歆泰然道:“过得不错,身子还算硬朗,只不过背井离乡,难免伤怀。”
“过得好就行,过得好就行……”
容歆趁东珠三个上马车时,对徐老太太道:“我们二十三日前都还在淮安府,老姐姐若有何难处,便去驿站找我。”
“谢过夫人。”
容歆微微一笑,与她们告别,回到马车上,然后马车在李家女人的注视下,缓缓驶离。
完琦靠在她手臂上,好奇地问:“嬷嬷真的认识那个老夫人的远房表妹吗?”
大阿哥和吉雅,随着完琦的问话,一并看向容歆,显然同样好奇。
容歆语气无波无澜道:“当然不认识。”
“不认识?!”完琦紧紧抱住容歆的手臂,惊呼,“那嬷嬷是神机妙算吗?”
“哪有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因为今日送来的资料上,有提及徐老太太家中有个随夫家搬到京城的远房表妹而已。”
另外几户的资料都没有特殊提及,唯有这位徐老太太有标记,容歆便猜测,她们应该是没少炫耀这个“远房表妹”。
至于她所说真假,又有谁会去验证?容歆并不担心被拆穿。
他们从李家出来,又在清河县附近的一处荷花池玩赏半个时辰后,便启程返回淮安府。
这个时候,容歆和大阿哥皆以为,他们的出现足够震慑那些平头百姓,不想在淮安府游玩三日,即将将此事抛诸脑后时,一个来自清河县的少年找到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