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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一家名为“聚茗茶坊”的茶馆前, 透过车窗看只是一小二楼,与旁的酒馆看起来并无太多差别。
三阿哥和八阿哥率先走下马车,三福晋身上穿着一斗篷, 容歆见她没有松开东珠的意思,便为她把斗篷上的帽子戴起来,如此只要稍一低头,便能挡住大部分人的视线。
至于东珠,容歆瞧着她旁若无人的模样, 想必也不会因为人的目光感到不适。
“三福晋, 我抱着格格下去吧?”
三福晋摇了摇头, 并不撒手, “我抱得动。”
容歆闻言,起身走出马车。
三阿哥一见她出来,立即便伸出手。
容歆哪能心安理得地教三阿哥扶她, 婉拒道:“我自己下便可。”
三阿哥仍然抬着手,笑道:“姑姑您何必与我客气?”
他们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僵持太久也不甚好看, 容歆便道了声谢, 扶着三阿哥的手腕走下马车。
而三阿哥扶完她, 并未收回手, 又冲着三福晋伸出手,“夫人, 手给我。”
三福晋原本双手抱着东珠, 停顿片刻,改为单手抱,然后另一只手搭在三阿哥的手中。
三阿哥迅速合拢手,哪怕三福晋下马车后即刻抽回手, 他眼中的荡漾之色也丝毫不减。
八阿哥一直站在马车旁,从头到尾看了个全,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微红。
容歆双眼含笑,转开目光,权当没看见,免得教年轻人害臊。
众人走进外表平平无奇的茶馆,却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茶馆一进去便是一广阔的大堂,入目便是一座高至二楼的假山,堂内有曲水从西南门流入,环绕过假山再从东南门流出去。
门口,作书童打扮的小二热情地迎上来,招呼道:“几位贵客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聚茗茶坊?”
三阿哥矜持地点头,也不等小二介绍,便道:“三爷前几日便定了包间。”
小二一听他报了名讳,立即抬手请道:“竟是三爷,您楼上请,最好的包间儿早就为您留好了。”
“前头带路。”
小二走在前头带路,三阿哥则是回头冲着几人道:“这茶坊乃是书院的学子推荐于我,说是京城士子们多聚于此地,十分雅致。”
随着三阿哥的话音,几人绕过假山,便见假山正前方有一台子,台上一位乐师正在抚琴,他们方才进来闻得的袅袅琴音,便是源自于此。
而到此,吸引几人注意力的有二,其一是从那台子两边延展开来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其二,便是台下十来个士子围在一处,十分热闹地做着什么。
小二见他们关注着那里,便笑着介绍道:“今日江苏来的钱举人做东,邀士子们以茶代酒行飞花令,倘若几位有兴趣,可一同参加;便是对飞花令没兴趣也无妨,茶馆中还可曲水流觞、投壶……”
三阿哥生出些许兴致,问几人:“瞧着倒是有些意思,可要参与?”
八阿哥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出宫,自是十分感兴趣,当即便点头。
三阿哥看向三福晋,见她和怀里的东珠,一大一小皆绷着脸丝毫不关注的神情,便又转向容歆,笑问:“姑姑呢?”
容歆摇头,“我不擅长此道,不敢献丑。”
如此,三阿哥和八阿哥便陪着几人上到包间,然后三阿哥顺着包间对着大堂的窗户向下看了一眼,嘱咐道:“我和八弟就在下面,姑姑您和三福晋若是有什么急事,直接喊一声便是。”
三福晋微微点头,容歆应道:“您和八阿哥自去玩儿,无需挂念这里。”
三阿哥和八阿哥这才离开包间,径自下楼。
三阿哥订的这一间包间确实极好,南北各一间屋子,南边儿是外间,窗子正对着大堂,里间的窗子下方对着的则是茶馆的后花园,景致完全不同。
三福晋不喜喧闹,容歆便合上了中间的门,坐在外间儿的窗下看着三阿哥和八阿哥二人与士子们玩儿飞花令。
容歆对这方面不甚敏感,常常某一位士子念出一句诗,她还未反应过来,其余人便是一阵喝彩声。
不过即便是这样,容歆看得也十分兴起,且能看得出,三阿哥和八阿哥后至,却渐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显然才华不逊于在场的士子们。
两人也是容歆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一股子骄傲油然而生。
这时,茶馆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容歆定睛一瞧,便见茶馆门口,方才为他们引路的小二拦住两人。
大的是个一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穿着一身略显陈旧但干净的衣服,模样楚楚可怜;小的是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儿,十分瘦弱,显得头大身小。
年轻姑娘苦苦哀求:“求您让小女子和弟弟进去吧?小女子别无长处,只能唱曲养活弟弟,若举人老爷们不喜欢听曲儿,我们马上走,求您了。”
“求求您了……”
小二不甚耐烦地拒绝道:“聚茗茶坊那是清雅之地,不可有靡靡之音。”
小男孩儿立即跪在地上,哭求道:“家里娘亲重病,姐姐不得已才如此,求您放我们进去吧?”
“不行不行!”
士子们因为这喧闹渐渐停下行飞花令,三阿哥见状,心知兴致打断难以再续,便对八阿哥道:“上去吧。”
八阿哥看着茶馆门口的姐弟二人,点点头,跟在三阿哥身后往楼上走。
三阿哥见他不时回头看那姐弟二人,笑着调侃道:“怎么?八弟怜花惜玉了?”
八阿哥并未否认,颔首道:“只能由女子赚钱养家,属实太过可怜。”
容歆早在窗边见到两人上楼,便开了门迎他们,正巧听到八阿哥这一句。
而三阿哥还在调侃他:“正好姑姑在此,八弟倘若喜欢柔弱的女子,请姑姑回头跟太子妃美言几句,今年大选时为你好好选一位合心的福晋。”
八阿哥身边还未安排人事格格,当着已婚哥哥的面,自然面皮稍薄,不好意思回答。
容歆便嗔了三阿哥一眼,“诸位阿哥们的婚事皆是皇上亲自定夺,便是向太子妃美言,又有何用?”
“美言”二字屡屡从三阿哥口中出,她都快要不认识了。
三阿哥手中的折扇在肩颈处吊儿郎当地敲了两下,笑道:“姑姑这般一本正经,我都不好逗八弟了。”
两人坐下,容歆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随口问道:“八阿哥果真觉得他们可怜?”
楼下,茶馆门口的小二叫了茶馆的护卫过来,想要强硬地赶那姐弟二人离开,一书生出言制止:“小二,这姐弟二人如此不幸,怎可这般强硬对待?”
“齐公子见谅,实在是小的好言相劝,他们不听。”
而姐弟二人一见有人为他们求情,双双跪下来,那年轻女子更是哭求道:“谢谢公子,小女子实在是穷途末路,否则怎愿做抛头露面之事?”
士子中,又有两个士子对他们姐弟表露同情,那齐姓士子见此,更加挺起胸膛,义正言辞的训斥小二:“还不请人进来?本公子花钱请这位姑娘唱一曲。”
二楼,三阿哥啧啧摇头,“这茶馆岂是他能嚣张之地?如此没有眼色,不堪大用。”
他话音刚落,便听小二毫不退让道:“聚茗茶馆的规矩,清雅之地不可有此等靡靡之音,齐公子倘若想听,不如另寻他处。”
容歆挑眉,这么刚?
“三阿哥可否为八阿哥和我解惑,这聚茗茶馆背后的主人是谁?”
八阿哥也看向三阿哥,眼神中有好奇。
三阿哥故作神秘地摇了摇扇子,答道:“多罗僖郡王经希的私产。”
容歆一听经希的名字,再联想到此地的名声,忍不住想到了太子身上,表面上却似单纯好奇一般问道:“这茶馆开多久了?”
“胤祉不知。”三阿哥摇头,随即又指了指一楼众士子中钱举人道:“不过听书院的学子说,聚茗茶坊之所以显出名声,便是因为此人极好结交有识之士,常在聚茗茶坊宴请士子们。”
容歆侧头看向三阿哥指的人。
此时那齐姓士子似因小二的话面上挂不住,一甩袖子,起身走到门口,对那位年轻的姑娘道:“如此不通情理,姑娘且随我去旁的茶馆!”
那年轻姑娘十分感动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随后,齐姓士子便领着姐弟二人离开茶坊,那钱举人又招呼着众人继续,茶坊中还未能平静多久,便又恢复如初。
三阿哥和八阿哥没兴致再下去,便坐在上头喝茶,半个时辰后,一楼的士子们改飞花令为曲水流觞,时不时还有人大声吟几句诗。
三福晋的侍女拉开门,三福晋抱着东珠走出来,淡淡道:“吵。”
容歆等人侧耳一听,这才听到花园里的士子们与大堂中的士子们一同曲水流觞。
而三阿哥一听三福晋的话,便看向八阿哥,询问道:“你三嫂出来前已命家中厨房准备宴席,八弟随我去家中喝一杯可好?我那有上好的烧春。”
所谓烧春,便是蒸馏酒,劲儿比普通的发酵酒大许多,满人喜烈酒,才开始流行起来。
三阿哥也就罢了,八阿哥年纪却还小,在宫中也没甚少有机会尝试,容歆便轻轻咳了一声,以作提醒。
三阿哥立即笑着改口道:“葡萄酒,葡萄酒也好,我府上有极剔透的水晶杯,姑姑也饮些。”
葡萄酒本就不甚醉人,到容歆这里更是如此,是以,她爽快地道谢并应下
几人便离开聚茗茶坊,坐上马车往三阿哥的府邸去,然而马车刚离开茶坊没多久,便被前头一层层的人挡住了前路。
三阿哥打开马车窗,问侍卫:“前面发生了何事?”
“回禀三阿哥,好似是有人在前面茶馆中斗殴。”
“可有人制止?”隐约能听见里面打砸的声音,三阿哥皱眉看了一眼那些看热闹的人,命令道,“统统赶走!拳脚无眼,也不怕着了无妄之灾!”
侍卫听令,几人走上前大声喝道:“散开!都散开!再不散开,全都压到顺天府衙门去!”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一听,迅速四散开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便再无一人,马车上几人能够清晰看见茶馆内的打斗。
三阿哥看向容歆她们三人……
容歆见三福晋眼皮也不抬,东珠更是动作不遍,依旧在摆弄着手里的榫卯,便未关上窗户,只从靴子里拔出手铳,对三阿哥道:“这有我呢,您和八阿哥去便是。”
三阿哥和八阿哥顿时睁大双眼,连三福晋也向她侧目。
侍卫们已经听令去制止茶馆中的斗殴,因此三阿哥也不急着下去,只惊奇地看着她手中的手铳,“您一直随身携带?进出宫中侍卫竟未没收吗?”
“我只出宫时才带着防身。”
但容歆虽这般说,事实却是她出宫会带着手铳一事,康熙和太子是知道的,因而宫中并无人搜查她。
如此已有数年。
三阿哥和八阿哥还是惊讶不减,却也没再多问,而是十分放心地下了马车,毕竟近距离,没有□□凡胎能够在手铳下安然无恙。
容歆透过窗子看着三阿哥和八阿哥进了茶馆,然后茶馆中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突然扑向三阿哥和八阿哥……
容歆瞧着眼熟,微一眯眼,这不是先前聚茗茶坊那两姐弟吗?
那斗殴的,难道是那个齐姓士子与旁人?
容歆微微探头想要看清楚茶馆里的情况,可惜角度不对,只能看到那姐弟两个教侍卫拦在三阿哥和八阿哥一步外。
正待容歆要张口叫马夫将马车往前赶一赶时,忽然感觉到一阵视线,一扭头,便见三福晋怀里的东珠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手中的手铳。
容歆低头看了看手铳,又看向东珠,问:“您喜欢这个?”
东珠没回答,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铳。
容歆左右移动手铳,见她眼神也跟着移动,哪还管得了茶馆里打架的人是谁,当即便撤了手铳里的子弹,然后递给东珠。
榫卯掉落,东珠抬起手抓住手铳,手铳有些力道,她刚入手时小手坠了坠,很快又抬起来,抓着手铳摆弄。
容歆和三福晋皆专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三阿哥和八阿哥回到马车上,打断了两人。
“这是……?”三阿哥看着东珠,出声询问。
容歆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三阿哥,茶馆中是怎么回事儿?我瞧见了先前的两姐弟。”
“跟他们没关系,一伙旗人在茶馆里打了起来,殃及无辜。”三阿哥道,“步军巡捕营已经来人带走犯事的人了。”
“旗人?”
自八旗入关以来,这些八旗子弟一个个骄矜的很,竟然连当众斗殴的事也能干出来了。
八阿哥回道:“八旗之间一直略有摩擦,适才巡捕营问话,那几人皆是满人,不知斗殴之事可有先例,三哥决定将此事禀报皇阿玛。”
“三阿哥明日不回书院吗?”
三阿哥点头,“回,所以胤禩回宫后,由他向皇阿玛禀明。”
几人正说着话,马车忽然急促地停下,惯性使然,几人皆晃了晃,东珠手里的手铳未能拿稳,直接砸在了她的小腿,然后又跌落在马车上。
容歆忙紧张地半蹲在东珠面前,拉开她的裤子查看,见腿上只有一点红,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而东珠却像是没感到疼一般,伸手冲着地上的手铳抓。
三福晋跟着她的动作弯腰,见她是想要拿手铳,便探身捡起来,递给她。
“怎么驾车的!”
三阿哥怒斥的声音刚一落下,马车外车夫立即诚惶诚恐道:“回禀三阿哥,有一女子忽然从冲出来,奴才担心撞到她,这才慌忙停了马车。”
车窗旁,侍卫道:“殿下,是茶馆的姐弟俩。”
“赶走!”
马车前,那女子也听到了三阿哥的话,连忙可怜兮兮地说:“公子方才救了民女姐弟二人,民女特来谢恩,绝不是有意惊扰……”
三阿哥满脸不耐,正要开口命令,便听八阿哥对侍卫道:“到底是一姑娘家,光天化日太过凶悍恐落人之口,请走便是。”
八阿哥说得有道理,确实不便太过凶横。
容歆便温声道:“不若我下去与她说一说吧。”
三阿哥本想劝说不必幼她亲自下马车,可瞧见姑姑眼中的冷意,到底还是没张口。
容歆下了马车,见那姐弟两正跪在马车前方,眼神畏惧地看着侍卫们,而道路两旁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年轻姑娘怯生生地开口:“这位夫人……”
“嗯。”容歆轻轻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怒自威。
小男孩儿害怕地紧紧靠向姐姐,那姐姐也在容歆的眼神下缩了缩身子,倒像是容歆欺负了他们似的。
“家中窘迫,不得不以女子之身照看病重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
年轻姑娘点头。
容歆低头,居高临下看着她,“我记得京中有不少绣坊招绣娘,招学徒,倘若勤快些,总比卖唱不知何时能碰到一位主顾好吧?”
她对卖唱其实没什么看法,可这女子目的性实在太过明显。
而两边的百姓一听她卖唱,眼神顿时一变,指指点点起来。
年轻姑娘一慌,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实在是小女子女红不好,家中又急用钱……”
“那为何不自卖自身?以姑娘的容色,想必能卖个不错的主家。”
年轻姑娘语塞,嘴唇颤了颤,慌乱道:“我……我弟弟年幼,母亲病重,家中不能没有人照料,我……”
“是吗?”容歆打断她,“听姑娘此言倒是个懂事的,可姑娘此举,我完全可以告你一个扰乱治安之嫌,若不想教被巡捕营带走,还是让开为好。”
“夫人为何要为难我们姐弟?”那姑娘是怕的,只边带着弟弟起身,嘴上却还要博同情。
容歆转头冲着侍卫道:“我好言相劝了,扔出去。”
两个侍卫立即上前,毫不怜惜地提着两人一甩,姐弟二人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摔这么一下,也不过是疼一疼,教训一下,并不会摔出什么重伤,是以容歆也未再多关注,直接回到了马车上。
三阿哥叫车夫重新启行。
容歆又稍稍拉开东珠的裤子,见她腿上方才砸出来那一块儿红色基本都消了,这才消了气。
至于东珠,全程任由她动作,安安静静地沉浸在手中的新玩具上。
容歆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被遗弃的榫卯,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新欢——手铳,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