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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将策略和目标说的清楚,意志又极其坚定,陈奇瑜杨尔铭等人只能勉强同意,但对太子的安全,却依然是忧心忡忡,从虎大威以下,所有人都请命跟随太子,急行军返回京师。
朱慈烺却不分派人手,只令虎大威宗俊泰去选兵,不论是武襄左卫、三千营还是保定骑兵,都以身体素质好,能长途跋涉为基本要求,从中选出一千精锐,跟随自己兼程回京。
虎大威宗俊泰等人得令去忙,帐中只留下愁容满面的几个文臣。
朱慈烺对陈奇瑜和杨尔铭李纪泽详细叮嘱,要他们在后督领大军,按照原计划,向京师进发,以为他最坚强的后盾,陈奇瑜和杨尔铭领令,但两人眉宇间的忧虑,却始终无法散去。
太子殿下的计划虽然完备,但谁知道会不会出意外呢?
一旦有意外,那该如何是好?
……
安排完兵马,朱慈烺看向李若链:“成甫,你以为军情司还可用吗?”
李若链,字成甫。
李若链抱拳,坚定回答:“可用。臣逃出京师之后,只所以军情司人员会缉杀臣,乃是因为萧汉俊散播流言,下达假命令,说臣是建虏奸细。从开封路过时,臣和开封分司的人相遇,臣将真相告知他们,他们将信将疑,虽不相信萧汉俊已经背叛军情司,但却也没有照萧汉俊的命令,缉杀于我,现在殿下归来,只要殿下的银牌一到,各地军情司自然就会知道真假。”
朱慈烺点头:“那好,拿我的银牌,沿途收拢整编所经过地区的军情司,派人将我平安的消息,传回京师,并想办法知会唐通白广恩等人。此外,向萧汉俊传递假消息,就说我跟随大军,正以一天五十里的速度,班师回京。”
“臣明白。”
……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屏退众人,一个人站在灯下,默默地看着京畿地图。
田守信站在他身边,心知太子殿下又将面对一场艰难的棋局。虽然他对太子有信心,但心中却也知道,这一趟轻骑回京,绝不会像太子殿下刚才所说的那般轻松……
……
“玉弦先生,太子殿下执意轻骑回京,你为什么不力谏?”出了太子大帐,陈奇瑜和杨尔铭一前一后走,杨尔铭心中忧虑,忍不住的问。
陈奇瑜站住脚步,苦笑说道:“我如何不想劝?但太子殿下外柔内刚,心中早有谋划,又念及陛下的病情,这根本不是你我所能劝住的。再者,太子殿下谋划得当,细算起来,还是有相当胜算的。”
“可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这千里奔袭,万一……”杨尔铭忧。
陈奇瑜摇头:“也不尽然,从武昌到京师,从河南走河北,到保定,所经地区的将领,从河南总兵到通州副将,基本都是太子的旧人,但是太子有召,他们一定会全力相助,保定更是虎大威的地盘,因此,太子路上的安全是无虞的,我担心的是京师城下,如果定王足够疯狂,诱骗太子入城,然后关闭城门,忽然袭杀……”
“啊!”杨尔铭惊的叫了出来。
陈奇瑜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了,也为自己想到了杨尔铭所没想到的危险而自得,于是他笑道:“你也不用担心,殿下非是常人,我所想到的,殿下也早已经想到了,不然他也不会说,要出其不意的进城。殿下防的,就是定王的这个诈招啊。”
杨尔铭镇定心神,连连点头。
陈奇瑜抬目看向远方:“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陛下的病情……”
说到崇祯帝的病情,杨尔铭的脸色也黯然了起来。
两人一起躬身行礼,向着京师的方向,以为崇祯帝祈祷。
礼罢,陈奇瑜说道:“太子殿下轻骑回京,是奇招,也是险招,如果殿下计划顺利,直入京师,掌控大局,那朝廷幸甚,你我幸甚。但如果殿下计划失败,被定王拒之于京城城下,那我大明,将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靖难之役的往事,将会重演,到时,你们统领的步兵主力,能不能在短时间之内攻下京师,乃是成败的关键。”
杨尔铭拱手,肃然道:“为陛下,为大明!”
……
凌晨。
火把熊熊,
从武襄左卫三千营和保定骑兵中挑选出的一千名精锐骑兵,已经在小广场列队,所有人都是轻装薄甲,一人三马,携带七日的干粮,巩永固虎大威宗俊泰佟定方田守信都在太子身边跟随,晨曦之中,太子翻身上马,目光环视跟随自己的一千将士--火光照着他的脸,他脸色严峻,眼神却极其冷静。
众人瞩目之中,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马鞭,朗声说道:“十二日之内,赶回京师,一日疾驰一百六十里,此乃我大明骑兵从未有过的记录,我朱慈烺先行,你们跟随,望见京师永定门,就是成功之时,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
巩永固等人连同一千骑兵也都是举起马鞭,起身呼喊。
声震夜空。
朱慈烺看到的是一张张是久经沙场,刚毅信心的脸,于是拨转马头:“出发!”
……
武昌。
“走啊!”在太子之前,虎大威作为前锋,已经率其子虎子臣连同一百骑兵冲了出去。
马蹄滚滚,旗帜飘扬,一千精锐骑兵护卫太子,在凌晨夜色之中,离开武昌,往京师而去。
陈奇瑜杨尔铭刘肇基牛成虎站在原地,神色凝重的送别太子。
当太子马队消失之后,陈奇瑜和杨尔铭统领步兵主力,迅速跟上,刘肇基率五千人往承天府,牛成虎率秦兵进驻随州。京师风云变幻,湖广亦没有平静,不但马士英正统领黄得功刘良佐和贺赞,继续追剿漏网的张献忠,襄阳的左良玉亦是隐患,动荡的阴云,依然笼罩湖广的上空。
……
京师。
水洗的桌面,洁白的宣纸,砚台里,微微荡漾的墨汁。
毛笔慢慢放下。
一个穿着灰疱、面无表情的人,拿起信笺,轻轻吹干上面的湿墨,然后呈给了坐在对面正中的黑袍人。
时间是上午,阳光正充沛,天气也正闷热,但黑袍人却阴阴,他仔细翻了一遍手中的信笺,然后用他苍老沙哑,毫不掩饰怀疑的声音问:“就是这些?”
灰袍人点头:“上一次,我已经将确定的名单,交给伯公你了。现在伯公又来逼问,要我写出更多的人,我实在无能为力了。这些人都是有嫌疑,或者是我怀疑有可能为太子做事的人。至于究竟是不是,我就不敢保证了。”
黑袍人盯着他,老眼冰冷而犀利,声音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听萧照磨的语气……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萧某从不后悔!”
灰袍人声音决然,微微抬起头,表情微微激动:“既然做了,就要承担,三心二意,瞻前顾后,岂是大丈夫所为?”
黑袍人盯他两眼,仰头无声的笑了:“不愧是少教主,老夫没有看错你。刚才的话,老夫失礼了,照磨莫要见怪。”说完,将信笺收了起来,起身一辑。
灰袍人面无表情的拱手回礼,用他沙哑的声音道:“太子归来,李若链逃走,但使他们相见,这军情司就将不复为我控制,萧某立刻就会变成一个普通百姓,所以这照磨,不叫也罢。”微微一辑:“若没有其他事,萧某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照磨留步!”黑袍人道。
灰袍人站住了,眼神黯然如秋日的黄菊:“伯公还有何吩咐?”
“有大事。”黑袍人肃然。
灰袍人默了一下,回身坐下。
“照磨勿要灰心,但使定王继位,区区一个照磨又算什么?以照磨之能,未来定有大展宏图之处!”黑袍人鼓励道。
灰袍人却低着头:“萧某已经不想了,但使定王殿下能放出我母,令我母子归隐山林,颐养天年,萧某就心满意足了。”
黑袍人干笑两声:“如今形势有变,定王要倚仗照磨之处多多,照磨切切不可丧志……”顿了一下,缓缓问道:“太子已经回到九宫山大营了,照磨以为,太子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当然是快速回京,不给定王反应的时间和机会。”灰袍人面无表情的回答。
“那他会如何回京?是率领大军,大张旗鼓,威压赫赫而来,还是偃旗息鼓,轻骑潜行?”黑袍人目光紧紧盯着他。
……
密室里。
黑袍灰袍相对而坐。
灰袍人知道,黑袍人方才所问,才是今日谈话的重点,于是他默了一下,摇头叹道:“这我就不能预料了。”
黑袍人老眼灼灼:“哦?照磨不是对太子很了解吗?”
灰袍人抬头,苦笑的说道:“伯公错了,我并不了解太子,也没有人能了解,太子殿下心中有他人所没有的坚持,也有他人所没有的想法和策略,我自认聪明,但跟随他两年,却依然看不透他,他……像雾像雨又像云。很多时候,他聪明睿智,仿佛是一个会占卜的仙人,能轻易判断出敌人的动向,能知道千里之外,某个官员的操守,但有时他却又很愚钝,对身边发生的事情,缺乏注意。”
“时而狠辣,比如对魏德藻,比如对小福王,那是必处之而后快,对于军中的弊端,说杀就杀,即便人头滚滚,会惹来天下人的骂声,也依然是谈笑风生,毫不在意。但对于大位,对于某些人,比如宫中的那一位宫女,却又是妇人之仁,犹犹豫豫……”
“你是说,太子大事狠,小事忍?”黑袍人道。
灰袍人摇头:“不完全。”
黑袍人老脸阴沉不定,问道:“就算不了解……照磨也给一个大概判断吧。”
灰袍人默了一下,缓缓说道:“如果我是太子,肯定是要大张旗鼓,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返回京师,一路宣扬消息,聚拢各处兵马,只要大军在握,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不管定王有没有登基,都无碍最后的胜利。”
黑袍人脸色发寒:“大兵压境。照磨以为,定王该如何应对,才有可能赢得这一局?”
灰袍人抬目看向他,一字一句:“伯公心知肚明,何用我说?”
两人目光相对。
彼此都不避让。
黑袍人老脸阴沉:“照磨什么意思,老夫不明白。”
灰袍人冷冷扫他一眼,掀开茶碗,食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字。
弑!
黑袍人笑了,他知道,在某种意义上,他和萧汉俊是一种人。之不过他是被逼的,萧汉俊却有可能是天生的。
写完之后,萧汉俊迅速擦掉。
“照磨以为,胜算几何?”李守錡问。
“六成吧。”萧汉俊回。
“六成就是占优,看来,照磨对定王殿下还是有信心的。”李守錡阴阴笑。
“这一局,定王先占了地利,如果能做成那个字,抢先继位,就又占了天时,到时,太子变成前太子,他能拥有的,只有一个人和。天时地利对人和,定王自然是稍稍占优。”萧汉俊道。
“哈哈~~”
李守錡仰头干笑:“虽然知道照磨你言不由衷,为定王多算了一成,但老夫还是很欣慰。”说完,忽然又沉下脸色:“听说照磨你怀疑,太子府中,有一支精锐小队?”
萧汉俊点头,面无表情的回道:“是。李若链逃走之时,有一队黑衣人相助于他,我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出那些人的来历,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些黑衣人很有可能是太子府的人,隐身在太子府之中,所以我一直查不到。”
李守錡微微点头,老脸阴沉的说道:“老夫知道了……”
……
清晨。
紫禁城。
偏僻阴暗的一角。
“谢立功,你看谁来了?”
刚刚结束乾清宫的值夜,一身疲惫,回到住处,刚准备休息的青衣小监谢立功,他住处的门外,忽然来了客人,被人唤起来,推门一看,吃惊不小,急忙迎接。
面带微笑,身穿绯袍,却是新进四品绯袍太监,定王身边的贴身何成。
沾定王上殿的光,何成原本的五品,变成了四品,原本的青袍,也换成了红袍。
“奴婢谢立功,拜见何公公。”谢立功双膝下跪。
“快起来快起来,你我兄弟。”
何成上前搀扶,随后看了看谢立功的住处,假装惊讶道:“你也是每日伺候在陛下身边的人,住处怎这般简陋啊?”
谢立功低头不语,但心中却泛起酸楚和不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