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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那一日,西海龙宫突现祥瑞,似一轮月照耀整片海域。父亲喜悦非常,将我高高捧起,奉为西海长公主,取名“海明月”。
从那时起,我便知晓自己地位崇高,日后必将成为西海的荣耀。于是,我听从父亲之命拜入凤鸾山泰逢元尊座下,成为天下第一仙山的第四位仙徒。
初拜入凤鸾,我便瞧见了排在我前头的三位仙徒,其中大师兄单狐印乃是单狐山神之子,相貌、法力都很不错,勉强看得入眼;二师兄老驳乃是魔界出身,常以兽身出没,眼神不善,观之十分碍眼;至于三师姐,不过凤鸾山梦池中一朵寻常白莲,勉强修得个仙身罢了,竟排在我前头。
更令人不悦的是,凤鸾中的山妖精怪常道我与那沐莲相貌相似,令它们时常错认。想我海明月乃西海长公主,怎屑与小小白莲作比?!但父亲告诫之语仍在耳边,既来此拜师学艺,必要谦虚诚心,与师兄弟和睦相处。他日学有所成,荣登上神之位,得三界敬仰。绝不可学我那不靠谱的叔父,给龙族丢脸。
山中修炼的日子十分清苦,我那位师父又十分不靠谱,他只偶尔讲讲修炼之法,便丢下一些术法书籍,让我们自行参透。
大师兄对我道:“师父从来如此,师妹莫要介怀。在山上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我讲,术法参透不破之处,亦可同我们商议。”
“多谢大师兄。”
我行了个礼,猛一抬头,便见大师兄的双眸格外好看,似深海蚌母产出的珍珠,散发着柔润的光泽。我第一次感觉到,来凤鸾山拜师学艺,不似想象中枯燥。
时光匆匆而逝,三千年里头,大师兄长进很大,已经在三界小有名气。师父也陆续又收了几个徒弟,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成日里混得很,法术修炼也不够好。
当神魔大战开始后,师父只带了大师兄一人去了大荒之野。我本欲追随师父上战场,倘若得些战绩,也能为西海龙族争光。但师父不同意,说我乃是西海长公主,他已同西海真君保证要护我周全。
我留守凤鸾山,时时刻刻揪心于战场形势,更担心大师兄的安危。当我听说大师兄被鹤岚山打成重伤之时,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恐惧。我怕再也无法看到他温柔的眼神,听到他关心的话语。终于明白,自己对大师兄,早已有了非同寻常的心意。
可是,当我日思夜盼的大师兄平安回来时,一切都不同了。他每日将大部分时间,花在了一株小小的梅骨朵上。梅花的枝干都已经被烧得干枯黑瘪,只有一只小骨朵顶在尖儿上,有什么可瞧的?师父也十分喜爱那只梅骨朵,浇水施肥灌溉法力,终于让它绽放出一个混世魔王一般的野丫头来。这个野丫头成了我的九师妹,也是我的宿敌。
大师兄喜欢九师妹那野丫头,令我心中十分不甘。但是,身为西海长公主,放下尊严去同一个野丫头争男子,着实不齿。
后来父亲属意将我许配给天界太子墨祁,我本因墨祁与九师妹的瓜葛不愿接受。父亲却说,成为第一个登上天后宝座的西海公主,这是莫大的荣耀。我虽心有不甘,却无力反驳。
墨祁悔婚,选中九师妹身边那个不值一文的小草蔓居做太子妃,这无异于羞辱我!可没有人为我说一句话,师父也好、沐莲也好,父亲也好,都只是劝我别放在心上。天君与天后倒是觉得十分歉意,却也只是送些宝器做赔礼。谁真心为我考虑,谁能排解我心中的屈辱?!
我越发厌恶凤鸾山,厌恶这里的人事物。我拼命修炼,只为功成名就之后,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
世事无常,凤鸾山毁了。
那晚,九师妹上天界赴宴,我因与百花仙子有约,亦悄悄上了天界。当太子墨祁阻止九师妹回凤鸾,甚至不惜与蔓居斗气时,我怀疑凤鸾山有情况。待九师妹离开之后,我偷偷跟在太子后面,听到了天后与他的交谈,才知师父竟要为三界抵挡暴雪天劫!
年幼时,我曾听父亲提到过天劫一事,深知其恐怖之处。
我心中一热,立刻赶回凤鸾山。可是,当我看到暴雪肆虐,将整座仙山疯狂裹挟之时,我犹豫了。这里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之处,并且以我之力,去了也不过是白白送死。我心中一冷,缓缓退步离去,哪怕听到大师兄濒死时的嘶喊,也没有停下。
我明白,我做了一回逃兵。本以为此时天知地知,不会再有别人知晓。没想到,回到西海龙宫,素来对我疼爱有加的父亲,竟当众打了我一巴掌!
“临战脱逃,其耻一也;
无孝无悌,其耻二也;
欺上瞒下,其耻三也!”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愤恨地道:“是不是女儿死了,您才觉得光宗耀祖!”
“你!”父亲气得面色狰狞,“我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来人!自今日起,长公主病重,入戾海沟‘休养’,非‘痊愈’不得出,任何人不得探视!!!”
我从人人尊崇的西海长公主,变成戾海沟中的囚徒,一囚就是四百八十年。
当我终于学乖,跟父亲承认错误,得以重见天日之时,世间已沧海桑田。我用了十六年时间周游凡间各国,救济贫苦百姓,还曾在岐国救过太子风亿琅身边的一个剑客。我得到许多百姓的爱戴,提高自己的声名,才终于令父亲彻底消气。可是再面对父亲慈爱的面容,我心中止不住地泛恶心,我想我已经再也没办法拥有正常的情感了。
直到,重新找到大师兄和九师妹。
他们要救回仙徒,重建凤鸾山,哼,真是可笑。沐莲那朵愚蠢的白莲,早已灰飞湮灭,谁也救不回了。至于凤鸾山,那个地方于我而言,就是一个耻辱的伤疤,为何要将它重建起来,时刻提醒我,我是一个无耻的逃兵?!
碍于明面上的同门之谊,我只得一路帮助他们,去往单狐山,用屏水诀封住山脉水源,救助山脉中的生灵。大师兄很感激我,连说了许多声“谢谢”,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温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那天,我看到你了。”
我一惊:“大师兄指的是?”
“幸好你及时离开,”大师兄温和地笑着,真诚的,没有半丝嘲讽的说,“能看到师妹活着,师兄才死的没那么痛苦。”
我心中讶异不已,他没有怨怒我的自私,没有批评我的逃兵行径。那颗沉寂了数万年的心,再一次为大师兄而悸动。纵然大师兄依然喜欢九师妹,但这一回,我要先下手为强。
我找到父亲,同他商议与单狐山联姻,并帮助山脉引渡水源。我深知父亲的弱点——好面子。给他足够的荣耀,他定会十分欢悦地接受这个计划。
终于,我成功地嫁给了大师兄,成为单狐山神单狐印的妻子。
我很高兴。
我以为只要得到他的人,他的心一定会慢慢地来到我身边。又或者,只要他人永远在我身边,我不要他的心也可以。
可我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己的容忍力。
大婚前夜,我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西海龙宫待嫁,而是偷偷来到单狐山,想要看一看大师兄在做什么,会不会有……有哪怕一丝丝的高兴,毕竟,我帮了他那么多。
大师兄很孝顺,一整晚都陪着单狐禾,端茶倒水,父慈子孝。
“阿印,明月是西海长公主,肯帮助山脉,又肯下嫁与你,你要好生待她。”
“明白的,父亲。”
“那你为何还如此愁眉不展?”单狐禾叹了口气,劝解道,“明儿大婚,可万万不能如此,得有个新郎倌儿的样子,高兴些。”
“高兴?”大师兄愁眉更加紧锁,“这场婚姻,就像一个囚笼,将我与四师妹囚在一处。叫我们如何高兴?”
“阿印!”单狐禾猛咳了几声,“你,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死脑筋!”
大师兄忙给他拍背顺气,这才缓解了他的症状。
我躲在门外,眼泪流淌而出。及至眼泪流干,心中只余一片荒凉。
没有人比我更知晓,被囚禁的煎熬。而我在大师兄眼中,就是一把囚禁他、令他痛苦煎熬的锁。打开锁,就此放过?那谁又来偿还我的煎熬?!
那一夜,我做了抉择。
荣耀有什么用,家世有什么用,亲人、朋友、爱人、师父、同门又有什么用?!
天界待我不仁,我便不再做神!
我找到黎山魔君,与他做交易,并且开始修炼隔灵之术。
我还要让魔界与天界斗成一锅粥,激发上苍的天劫。
待三界尽毁,我做了新世界的主宰,还有谁……还有谁敢不爱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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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月被沐莲杀死,寂灭于混沌幽冥之中,做起了悠长悠长而又没有尽头的梦。
可她从不知晓,那夜她走后,单狐印对单狐禾说的最后一句话:
“哪怕是个囚笼,她既嫁我为妻,就将是我心上最重要的人。这一世,我定不负明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