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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羽观,正堂。
道观之中,最大最肃穆的地方,自然是供奉着神龛的正殿,然而最重要的地方,却是正殿后的正堂,既是观主的卧室,也是道观的权力核心。
按照一般的结构,道观当中该当还有一个监院,八个执事,不过天下的道观多如牛毛,就算是正儿八经的道门子孙观,也不一定能凑齐这些职司,更不必说散修建立的丛林观了。而鹤羽观,就是这些配置不全的小道观之一。
据景枢说,这里观主就是鸣升老道不必说,剩下两个小辈弟子,景枢和他师兄,一人领一个执事的位子,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也没有事可执。
来到正堂,程钧很容易就在指定的地点,翻出了道观中的卷宗和道谱道牒。从某方面来说,道门的管理严格犹胜于朝廷,就算鹤羽观只是云州下最不起眼的的一个小道观,多年与道门的中枢失去联系,但无论如何,当初既然获准建立了道观,这些材料一定是齐全的。
果然,正堂最上方的柜子里,有一个红木的箱子,里面放着所有的材料。每一项按照规定的顺序,码放的很整齐。
这些材料最重要的,就是三份档案,被称作道观的“头三档”。
道谱:记载着道观的渊源和纪年表,已经道观中观主的世系表。
道牒:记载着所有道观下修行和满师的道门嫡传弟子以及的名字,入门经过及所获得传承。
道志:由历代观主记录,所有值得记录在案的大事小情一一分明,每一年记录一本,每一代观主去世之后单独封存。
剩余的统称为卷宗,所有的其他材料和各类资料,是道门三档的重要补充。
有了这些,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或者说,明面上能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程钧快速的翻看着,很快就明白了这道观的因果由来。
这鹤羽观建立的时间并不长,只经历过三个观主,百余年的时光,本来一直是为云州中道城的道门养殖仙鹤的执事守观,中道城守观的一个附庸而已。因为中道城本来就是小城,所耗费的仙鹤也不多,最兴旺的时候,这道观也不过有一百多只仙鹤,十来个人。
六十多年前,道门在云州进一步整合,中道城的守观裁撤,与范道城合二为一,按照道理说,这一道观就归入了范道城的辖下。但那范道城自己也有许多执事守观,用不着这鹤羽观的仙鹤,因此鹤羽观就不再担任职司,闲置了下来。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疏忽的原因,鹤羽观并没有跟着被裁撤,反而作为一家寻常的子孙观被保留下来,并且被赋予了收徒立门的权利,算是因祸得福。但是云州本来道门势力并不强横,此地又偏僻,鹤羽观就像很多小的子孙观一般,空有道门子孙观的名义,没有子孙观的资源。反而跟散修一样,自给自足了起来。
好在作为子孙观,许多权利是名正言顺的,第二代观主依旧养鹤为生,一面开垦了几亩灵园,一面养殖仙鹤,在散修和寻常道观当中,薄有声名,还依靠着贩卖坐骑获得了不少财富和人脉,算是迈入小康。
在九年前,第三代也就是鸣升老道接掌了鹤羽观。这老道是上代观主的师弟,乃是一个鹤痴,爱鹤如命。虽然也养殖了许多仙鹤,但无论人花多少钱,都不肯卖,宁愿不挣钱还倒贴钱养着庞大的鹤群,也不肯用仙鹤换取一个子儿。如此一来,虽然还有灵园中的灵谷,不至于举观挨饿,但终究是败落了下来。
事情记载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篇道志是三年之前记得,那个时候道观的境况已经不好了,因为太穷困偏僻,连招收弟子都难以为继。这时道观只有两个弟子,一个是前代观主留下来的徒弟,鸣升老道的师侄。另一个就是景枢,那是鸣升老道捡回来的弃婴。
看完这些,程钧将道志放在一旁,翻看道牒,就见一个血人脑袋伸了过来,去看那道志。程钧无奈,那老魔好奇心十分旺盛,虽然如今顶着一身血皮,但兀自要去看材料。只是程钧不知道,这颗脑袋连眼睛都没有,拿哪儿看?
那老魔看了一阵,道:“这不是为你天造地设的吗?”
程钧道:“哦,你说怎么样?”
那老魔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混入道门当中?这里就是个好机会。虽然破了点,偏了点,穷了点,但这里也是正经的道门子孙观。这里正好没人做主,你要混入其中做个道门的嫡传,正当其时。”
程钧道:“没有那么容易。你小看了道门中的管理制度,倘若控制了一个道观就能获得嫡传的身份,那天下的散修何至于投靠无门?”
那老魔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是你将道门吹嘘的神乎其神,我也就暂时相信了。其实也简单,就像万马寺你冒充大宝和尚一样,这里不是也有个好人选么?那老道把他师侄害死了,你正好……”
程钧摇头道:“不必。”
那老魔道:“怎么啦?”
程钧道:“我程钧,有名有姓,冒充别人是权宜之计,但怎能全靠藏头露尾活着?我若想要冒充到底,早多少年前,就可以给自己一百个身份,但就是有一千一万个身份,那也不是我。我程钧始终要像影子一样藏身在光找不到的地方。那岂是我的追求?”
那老魔暗自撇嘴,心道:在万马寺你不是也冒充来着?道:“那你要怎么样?”
程钧道:“或者为程钧找一处立身之所,或者就索性隐身幕后,不必再假借他人的身份,活到我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谁。”
那老魔啧了一声,道:“说困难也是你,说不妥协也是你。倘若你有这样的信心,那就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我看你如何做到你的要求。”
程钧道:“那需要你的帮忙。”
那老魔哈哈笑道:“看看,关键时刻,还是需要靠我。”
程钧道:“少废话。把那鸣升老道的尸首还回来。”
那老魔哼了一声,道:“那臭牛鼻子的尸首我才不稀罕,给你。”说着,好端端的一整个血人从胸口往下,裂出一道大口子。两道口子如同一张大嘴,吞吐几下,噗地一声,将一个人吐在地上,正是那鸣升老道。
程钧再次伸手,道:“幡儿。”
那老魔咕哝几声,道:“那幡儿……哼,都给你。”再次一吐,吐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幡儿,正是老道用的法器。
程钧检查两样东西,老魔在旁边道:“那追魂幡儿虽然是件品相还过得去的法器,无奈开光太差了。分明是庸俗之辈炼制的,根本我也看不上眼……”
程钧不理他啰嗦,将那幡儿检查一遍放在一边,再次检查那老道,突然咦了一声,道:“这倒奇了。”
那老魔戛然而止,道:“怎么啦?”
程钧不理,上前几步,将道谱打开,往最后看去,一看之下,若有所思。他出神良久,终于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那老魔道:“你又怎么啦?”
程钧道:“若是如此,有一个疑问就解释的通了。这样看来,这倒真是个好机会,我又多了几分把握……不过,还是告诉景枢吧。不然这孩子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