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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则从宴席处离开, 回到棣棠院,把斗篷脱了递给小厮,正这时, 常安匆匆从外进来?,走到他身边, 低声?道,“世子?, 京中?来?信了。”
陆则闻言只嗯了一声?。二人进了书房,陆则取过信看,信是留在府中?的严殊写的,三?日一封, 倒并无?什么特别。
陆则之所以敢陪着阿芙来?苏州,也是猜到这情形。按照以往的战事,蒙古从未在冬天发动过战争,秋季丰收、谷盈仓满, 若要劫掠, 会选在十月前后。父亲来?信,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一入冬, 人马寸步难行, 易守难攻,对攻方而言粮草难以为继, 也不划算。如不为粮草, 只为疆域, 则会选春耕时节发动战事。边关九镇皆自?给自?足, 一部分兵力便是农闲为兵,农忙为农,战事一旦打响, 春耕乃至整年的收成?必受影响。越往后打,对蒙古越有利。
北地无?战事,朝中?也难得太平。
“近日朝中?太平,唯一事引朝臣议论。陛下?有意?为明安公主晋长公主封号,礼部尚书认为公主孀居,不宜加封。陛下?不虞,翌日撤礼部尚书一职,由原光禄寺卿接任……操办册封典庆仪式。都?察院与大理寺上谏,被拦在宫门之外……首辅未得面圣……”
大梁册封的长公主不算多,因高祖册封其女?为怀慈长公主,怀慈长公主曾代父镇守城池,比男子?毫不逊色,因此受封。一开始把标准定得太高,接连几代帝王都?未曾封长公主。后来?一位是和亲入藏的昌平长公主,先后易嫁三?次,在藏颇有民心,其子?在大梁的支持下?继承王位,尊大梁为父国。昌平因此受封。
至于陆则的母亲永嘉长公主,则是因为下?嫁卫国公府。比起前面几位,永嘉长公主并无?功劳,只是先帝态度强硬,再加上当时卫国公府与皇室关系很紧张,亟需一桩婚姻来?缓和关系,是多方争执下?的妥协。但永嘉公主自?册封后,从不插手政务,也不以长公主的身份自?居,低调得让人几乎忘了她长公主的身份,纵有不赞同的声?音,而后便也渐渐消弭了。
毕竟朝臣反对册封长公主,并非要与皇帝对着干,而是因此身份的特殊。长公主可干涉政务,不是私下?说几句的那种。
同样是和亲,比起昌平长公主的居功至伟,明安公主只能算得上平平,且她回梁一事,国库耗资甚多,不满的声?音都?还没压下?去。
以过去陆则对宣帝的了解,觉得这事不大像他的做派,宣帝仁弱,朝中?反对的声?音这么大,他不可能如此坚决,但那是从前,现在陆则对自?己这位舅舅,却不敢妄下?定论了。
如果说软禁威胁,算不上毒辣,只是为了稳固皇权,那下?令处死他母亲,处死一母同胞的长姐,却不是一个仁弱的人做得出来?的。
陆则有时候甚至怀疑,宣帝的仁弱、无?心朝政……都?只是他身为一个帝王的伪装罢了。如今册封长公主一事,犹如印证了陆则的猜想一样。
陆则合上信,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说。
……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江晚芙看向陪了她一整日的高姨娘,朝她微微笑了笑,温和道,“今日忙了一天,姨娘累了吧?早些回去吧。”
高姨娘屈身应下?,带上自?己的丫鬟走了。惠娘上前扶江晚芙回棣棠院,二人边走边说话,惠娘有些感慨,“……先前还觉得这高姨娘木讷了些,这几日下?来?,倒见她十分用心。今早螃蟹那事,换做一般人,也就当没看见了,她倒是肯管。”
江晚芙也对高姨娘大有改观,其实真要说相?貌,高姨娘也就一双眼略微好?看些,称得上含情凝睇四个字,只是总低着个头,却缺了几分灵动。若性?情再讨喜些,便是顾盼生辉了。但她却是很守本分,循规蹈矩的。
江晚芙想了想,轻声?吩咐,“惠娘,明日你翻翻行礼,看有没有什么头面首饰,衬她的身份的,给高姨娘送过去吧。也谢她这几日的帮忙了。”
惠娘应下?,又?想起一事,便张口道,“对了,奴婢今天跟高姨娘的丫鬟说话,倒是听那丫鬟说起一事。您还记得你有孕后,江家送去的礼麽?”
提起这事,江晚芙自?然还记得。因为当时无?论是她还是惠娘,都?觉得很蹊跷,没想过江家会送这么重的礼。她点头,“怎么?”
惠娘就笑着解释道,“那礼并非夫人定的,夫人去年就病了,是高姨娘拟的……这么说来?便不奇怪了。”
江晚芙有点疑惑,“去年就病了?”
惠娘点头,“是啊,说是弱症,吃药养着,但也不见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棣棠院,丫鬟挑了帘子?,江晚芙便也不再问杨氏的事了。看到陆则正倚在罗汉床上看书,看到她进来?,就把书合上了,随手放到一边,朝她伸手,“阿芙,过来?。”
江晚芙被他抱在怀里,他的手就慢慢地摸到她的小腹上,动作很轻,阿芙觉得有点痒。她现在已经显怀得有些厉害了,睡觉都?必须侧躺着,否则觉得压得很厉害,怀孕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自?己经历过,便愈发体会到母亲生她的不易。
江晚芙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陆则听,叹了口气,道,“……或许这就是老人家常说的,养儿方知父母恩。”
陆则轻轻嗯了一声?,从后抱住阿芙,闭上眼。
他想陪到她生下?孩子?,但这并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能尽可能准备周全,给她和孩子?留好?退路。他以前没在意?她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但现在却无?比希望,她肚子?里是个男孩儿,这样即便他回不来?,孩子?长大了,也能护着母亲。
要是个女?孩儿,孤女?寡母,他想想都?觉得害怕。纵死了也合不上眼,要从地狱里爬出来?见她。
翌日,陆则在院中?教姚晗习武,常安拿了个漆匣进来?。陆则看见他,示意?姚晗自?己练,朝常安示意?,主仆二人进了屋。常安便上前把那匣子?摆在桌上,“是严先生派人送来?的。”
打开匣子?,入目却是一块石头模样的物件,褐黑色,形如煤块,其貌不扬,婴儿拳头大小,气味刺鼻。陆则眉心微皱,严殊送的这是什么?
旁边还有一封信,陆则拿起来?看,信中?严殊只道,几日前胡庸府上有人乔装北上,他本以为是胡庸和蒙古人有勾结,派人追查,却发现胡庸派去的人并未接触蒙古或是藩王,半路从一队人手中?取了一车药材,探子?探查后,其余都?只是普通药材,唯有送来?的这样,弄不清来?历用处。
严殊还道,“……此物肖似矿石,殊翻遍古籍,未曾寻见。另,胡府与公主府私下?往来?密切,胡庸几次密会明安公主。”
这黑漆漆的东西?,的确让人第一时间想到煤矿之类。
陆则闭上眼沉思,胡庸自?被罢官后,一直蛰伏,唯有上次成?国公府的事,从中?有胡庸的动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留了个心眼,让人盯着胡庸。这是什么东西?,胡庸要如此大费周折运回顺天府,难道如严殊所猜想,是某类矿石,想借明安公主之手,要进献给帝王,重博圣心?
其实宣帝已经执意?要动卫国公府,多一个胡庸,少一个胡庸,并没太大的关系,没有胡庸,他也会重用别人。
陆则指尖摩挲过那软硬适中?的黑块,指尖沾了些褐色的痕迹,他用帕子?慢慢擦了,跟常安吩咐,“准备一下?,过几日返京。”
常安拱手退出去。陆则走出去,姚晗还在很认真地练拳。这孩子?确实很有天赋,他教他的,他很快就能学会,领悟力远强于同龄的孩子?。陆则站在远处看了看,出声?叫他的名字,小孩儿很快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看他。
陆则走过去,俯身看他,小孩儿像是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挺直了腰板,但眼睛倒是没有左右避让,勇敢地跟他对视,陆则站直了,垂下?眼看他,“姚晗——”
姚晗应了一声?,莫名地仰头看陆则,眼睛浑圆,像小豹子?似的。婶娘让他觉得很温暖,像个大暖炉一样,总是暖烘烘的,但对于陆则这个叔父,他却一直不大亲近得起来?,总是既尊敬又?害怕。
“如果有人要害你婶娘,你会保护她么?”陆则淡淡地问。
姚晗却一下?子?变得很警惕,跟个遇见危险的小豹子?似的,“谁要害婶娘?”
“没有谁,”陆则神情缓和几分,“只是如果。你会么?”
姚晗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陆则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好?孩子?……”他直起身,“今日不练拳了,教你兵法。跟我进屋。”
姚晗一路跟进书房,陆则果然教他兵法,他教的很认真,甚至给他留了课业,一本陆家世代传下?来?关于攻守权谋的兵书,“看不懂的来?书房问我。”
姚晗乖乖接过去,尚不知陆则给他的,是陆家嫡系的子?嗣才能学的东西?。姚晗学那些诗词歌赋、四书五经时,无?聊得直犯困,看这兵书倒很精神,一直到夜里都?不肯睡,还把夫子?给的字汇翻出来?,看到不认识的字,自?己翻书查。不过陆则给的这本字并不多,多是图解。
红蕖进来?,看见他还在看,不由得劝道,“郎君早些睡吧。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她本来?还想搬出夫人劝,毕竟她伺候姚晗已久,知晓他是最听夫人的话,无?奈夫人从没担心过他看书看得太晚,哪里晓得他今夜怎么忽然这么用功了。
好?在姚晗很听劝,也没要红蕖收拾,自?己把书收好?。红蕖见他那副宝贝的模样,便也不敢碰,去把被褥抖开了,等姚晗睡下?后,她吹了蜡烛便出去了。
姚晗闭上眼,脑子?里还在琢磨刚刚看的内容。
翌日,他去跟婶娘请过安,便抱着书去书房找陆则了,下?人来?敲门的时候,陆则正把严殊送来?的那黑疙瘩拿出来?看,听了后便放下?了,叫他进来?
姚晗进了屋,先叫了声?叔父,才把手中?的书拿出来?,翻到其中?一页,“……此处我看不大懂,前面说驻扎要居阳面,为何此强调要在阴面?”
陆则从他手中?拿过书,低头看。姚晗也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陆则看他仰着个脑袋,抱他坐上凳子?,自?己则去书桌抽屉里取地形图。这本兵书是专门为扼制蒙古骑兵所写的,很多内容都?是根据北地的地形地貌,并非泛泛而谈。
姚晗坐好?等他,陆则拿了地形图回来?,跟他解释,“……此处山谷阳面长有一种草,一旦引燃,火势蔓延得很快,且山风助燃,因此阳面不宜驻扎。”
姚晗认真地点头,又?陆续问了其他几处,倒是让陆则有些惊讶,他给姚晗,不过是给他看看,没指望他多认真学,毕竟年纪还小,却不想他小小年纪,居然能沉得下?心看这些。
下?人敲门进来?,说,“骆卫指挥使?大人过来?了。”
陆则点头,“请他进来?。”姚晗一听有客人要来?,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正准备说自?己先回去,却见一男子?阔步走进来?,稀奇地道,“咦,这是你儿子??不是听说你夫人还没分娩麽?”
那男子?生得高大,面目俊朗,却生了一双风流的眼,他似乎与陆则相?熟,打量了眼姚晗,笑眯眯地道,“怎么跟你生得不大像啊?是像你夫人麽?啊,说起来?,我等会儿去见见弟媳吧……”
陆则知道他素日就是这幅不正经的样子?,也并不理会他,只道,“我侄儿。”
骆峤笑眯眯地点头,“难怪与你不像。”说着,瞥见桌上的匣子?,随口问,“这就是你喊我来?看的东西??”见陆则点头,便伸手去拿,哪晓得匣子?并未扣上,骆峤也是随手,不妨锁扣一松,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一个黑疙瘩从中?滚了出来?,直接滚落地上,掉在姚晗脚边。
姚晗本来?正准备出去,就听新?进来?的叔叔笑眯眯喊他,“小孩儿,捡一下?。”
虽是打趣,但他并没有听到什么恶意?,下?意?识听话地俯身去捡,等看清那黑疙瘩,却是浑身打了个寒颤,僵住了。骆峤见他不动,还以为小孩子?怕脏,走过去自?己俯身捡起来?,另只手从腰间拔了把匕首,递给小孩儿,“没带什么见面礼,自?己拿着玩。”
姚晗接过去,紧紧地握着,面色很难看,他怕被人看见似的,说了句谢谢叔叔,低头匆匆出去了。
“还挺怕生……”骆峤随口说了一句,掂了掂手中?的东西?,很快便下?了结论,摇头道,“应该不是什么矿物……”
他和陆则是在宣同认识的,他和陆则一样,骆家也是世代从军,只不过不比卫国公府煊赫,他当时去宣同,也算是过去历练。他祖上是负责兵器炼造的,自?幼耳濡目染,对各类矿物如数家珍。
骆峤拿起来?闻了闻,皱眉嫌弃地拿开,“就算是,这种硬度,也不可能有什么用处。”说着,随口道,“这不会是什么动物的粪便吧……哪里弄来?的?”
“偶然得来?的。”陆则没说实话,骆峤便也不当一回事,把那黑疙瘩丢回匣子?里,二人进了书房内室谈正事。
等他们从书房出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骆峤笑眯眯地道,“你让我帮忙照顾弟媳,那倒是让我见见人啊,我认都?认不得,如何替你照顾?”
陆则看他一眼,骆峤收起那副嬉笑模样,正色道,“我是说真的。”
江晚芙听说陆则带了客人过来?,还觉得很惊讶,不过还是赶忙收拾了一番,出去见客了。骆峤方才嬉皮笑脸的,此时却一副正派的模样,道,“我与既明兄弟相?称,弟妹不必客气。”
骆峤并没有久留,很快便动身走了,陆则送他到门口,下?人牵了马来?在门外等,陆则忽的开口,声?音很沉,“多谢。”
骆峤一愣,转头看他,继而笑了。“这么认真做什么,不过小事罢了。”
他不想去猜测陆则托孤一般的行为,背后是什么,也不想深究。更多的,他或许不会去做,他亦有家小,但保下?他的妻儿亲眷,他一定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