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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则来的很快, 比江晚芙想的时辰还要早些。
听见门被打开,急促沉重的步子在靠近,江晚芙转过身子, 看?见陆则朝她走过来,他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氅, 步子急促得有?些乱。他身后是敞开的门,庭院中白茫茫柳絮一样的积雪, 映照着乌蓝的天空,廊下挂着的灯笼,微黄的光从?格栅里透进来,照在地?上。
陆则朝她走近了, 从?昏暗走到明亮处,他脸上的神情,也?渐渐从?一片昏暗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江晚芙站在原地?没有?动, 看?见他脸上不?似作伪的焦急和担忧,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陆则走进来后,眼神先落在她的身上, 微微一松, 继而?像是才看?到她身后燃着的长明灯,神情微微一滞。
江晚芙察觉到他那一瞬的僵硬, 心口?仿佛有?什么细细密密的疼散开来一样, 再怎么样, 她也?很认真地?喜欢过他, 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不?喜欢了。人好像都是这样的,就算知?道?怎么回事,但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 还是会控制不?住的难过。
江晚芙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陆则。
陆则收回视线,不?去看?那长明灯,看?到立在房屋中间的阿芙。她还穿今早出门那一身裙衫,但看?得出来折腾得不?轻,幅裙上深深浅浅的泥点,绣鞋鞋面也?脏了。他想起叶老三说的话?,“……奴才是在半路碰见夫人的。雪下得那样大,山路又难走,奴才劝夫人别去了,夫人不?肯,坚持要上山,便只好把牛车收拾出来了……”
他以前觉得,她性子软,好说话?,还曾经?担心下人不?服她的管,但这话?其实不?对。阿芙的性子是温和、与人为善,可执拗起来的时候,连他也?逼迫不?了她。以往觉得如此,不?过是他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
就像现在,为了孩子,她可以倔强地?和他对峙。示弱、服软甚至低头,但就是不?肯妥协。
他不?是没有?遇见更倔强的人,再硬的骨头,再厉害的对手,他也?啃得下来,但偏偏她不?是他能硬下心肠,真正当对手对付的人。
陆则冷静下来,他走过去,边伸手去握江晚芙的手,边开口?,他的语气尽可能的温和,不?去刺激她,“回去吧。孩子的事,我们再——”
“商量”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但这已经?代表陆则内心的妥协和松动了,他不?能也?不?敢把她逼得太过,她还怀着孩子,像今天这么折腾,折腾得起几回?身子吃得消吗?还有?心里的压力?……
他想她好好活着,不?是想现在就害死她。
但江晚芙打断了他的话?,她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也?没有?给陆则机会,开口?轻而?决绝地?道?,“陆则,我们和离吧。”
一句话?,屋里猛地?静了下来。
陆则的神情,一瞬间阴沉得有?些骇人,戾气似的情绪隐隐约约涌上心头,他靠着强大的自?制力?,压制住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缓和下神色,慢慢地?道?,“阿芙,不?要说气话?。孩子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如果,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他,我不?会逼你。”
这些话?,要是放在之前,无疑是江晚芙最想听到的,但现在,陆则的妥协,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摇摇头,眼里有?些酸涩,但还是很认真地?继续说下去,“陆则,我没有?赌气。我们和离吧……我是认真的,在你来之前,我考虑了很久,也?考虑得很清楚。”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喜欢陆则,愿意为他牺牲妥协,但这是建立在他们彼此相爱的基础上。相爱的人彼此做的妥协,才是爱的证明。单方面的喜欢,单方面的妥协,就只是一厢情愿。时间久了,喜欢就慢慢熬成恨了。
明安公?主明显对陆则还有?旧情,陆则也?绝非无情,郎有?情妾有?意,她何必夹在中间?更何况,她既得罪不?起陆则,更得罪不?起明安公?主。
与其等着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如识趣自?请下堂。
陆则的神情,终于冷了下来,什么温和的伪装,也?彻底撕开了,他盯着江晚芙,“是麽?我很想知?道?,你考虑了些什么?和离?不?是你自?己跑来祠堂说,我不?算计你,你也?愿意嫁给我?不?是你自?己说,你喜欢我?现在不?喜欢了?还是说,你一直在骗我……”
听着陆则掺着冰碴一样的声音,江晚芙觉得既难堪又荒唐,难堪于她曾经?的一番情意,被他这样冷漠地?提起,荒唐于这个时候了,他竟还来质问她喜不?喜欢他。
她气得有?些发抖,低声道?,“究竟是我骗你,还是你骗我?你从?始至终都在欺骗我,孩子的事,明安公?主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你没有?骗我?!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不?想与你争执,好聚好散便罢了,何必要撕破脸?你想和明安公?主再续前缘,尽管去便是,我自?知?身份卑微,嫁你便是高攀,带着孩子走也?不?行吗?!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陆则本来胸腔被怒意充斥着,看?江晚芙比他还激动生气,反而?冷静了下来,直到听她说完,皱起了眉,莫名道?,“……我与明安公?主续什么前缘?”
江晚芙被陆则的“厚颜无耻”,气得想笑,心里那些难过委屈,此时也?都忘了,咬牙重复那丫鬟的话?,“世子爷与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珠胎暗结,正要喜结连理?的时候,却生生被拆散了,公?主为家国大义远嫁瓦剌,世子爷为情所伤,五年内不?谈嫁娶之事。可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便是有?,世子爷也?别与我一般见识,你与公?主彼此爱慕时,我尚在苏州,又如何能知?道?你二人间的浓情厚爱。”
江晚芙一口?气说完,看?陆则不?说话?,鼻尖一酸,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感觉脸上湿湿的,眼泪什么时候掉下来都不?知?道?,她沉默地?别过脸,不?想让陆则看?到她的眼泪。
陆则抬眼,就看?见江晚芙的眼泪。
她其实年纪不?大,当娘亲似乎都太早了一样,平日里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但红着鼻子掉眼泪的时候,却像个要人哄的小姑娘。
陆则伸手,碰到她的肩膀,江晚芙挣扎了一下,他也?没有?松开,强硬又不?失温柔地?把她的身子转过脸,用指腹给她擦了眼泪,语气有?点无奈,“别哭了……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爱哭鼻子,也?不?怕孩子笑话?你。我不?过骗了你一回,你就再不?肯信我,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别人的话?,你倒是这么信?谁跟你说的?刘明安?”
江晚芙抬眼,绵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眼眸湿润。
陆则知?道?,她现在心里还有?所怀疑,便继续解释,“我与她能有?什么私情?阿芙,你要知?道?,如果当时我想娶她,她就不?必前往瓦剌和亲,去的就会是二公?主。皇室世代都想把公?主嫁进国公?府,母亲便是如此,舅舅也?不?例外,虽然有?母亲在,但亲上加亲,关系岂不?是更牢固?她怀我的孩子,更是无稽之谈。朝臣不?得进出后宫,我如何避开宫人侍卫与她私会,乃至暗结珠胎?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有?意娶她,她就不?用去和亲。”
江晚芙看?着陆则的神情,其实心里已经?选择相信他了,但还是问,“那你为什么正好在明安公?主出嫁五年后才娶妻?还有?这盏长明灯……”真正让江晚芙坚信陆则和明安公?主之间有?“私情”的证据,就是长明灯和那一盒子陆则亲手抄的经?文,每一篇的最后都写着“愿以此功德,普及于吾孩。消灾除障,万福永随。父陆则手书”。
“你替谁抄的经??”
“当初刘明安和亲前,去求过陛下,说想要嫁给我。我没有?答应,她也?并不?喜欢我,之所以会纠缠我,不?过是不?想去和亲罢了。连母亲也?被牵扯进来了……因我执意不?肯娶,和亲的事最终尘埃落定。陛下心中对刘明安有?愧,加之母亲不?想我和她一样,婚事被当作筹码,便与陛下约定,我五年内不?会娶妻。”陆则几句话?解释清楚五年的事情,但对江晚芙的第二个问题,却沉默了良久。
他看?着那盏长明灯,江晚芙望着他,有?一瞬间觉得,陆则看?的不?是一盏长明灯,他好像透过这盏灯,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
他那样爱这个死去的孩子,为他立灯,为他祈福,为他抄经?,初一十五都要来陪他,给他带小孩子喜欢的水果和糖糕,像这世上最疼爱孩子的父亲。
江晚芙顺着陆则的视线,看?向那盏长明灯,灯心一簇微黄的烛火轻轻跳动着,像小女孩蹦蹦跳跳时的丫髻,翻飞的裙摆,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很奇怪,就算是她刚刚伤心欲绝的时候,也?没有?厌恶过这盏长明灯。
江晚芙怔怔地?想着,一时忘了质问陆则。
陆则却收回了视线,目光缓缓地?落在面前的阿芙身上,“阿芙。”
江晚芙被他叫得回过神,抬头看?向陆则。
然后,她看?到陆则闭了闭眼,以很认真的态度,说出了一句听上去荒唐至极的话?,“是我们孩子,你和我的……或许是女儿。”
江晚芙慢慢地?张大眼,绵密的睫毛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猛地?颤了一下。这长明灯是去年时立的,那个时候,她刚与他成亲,连身孕都不?曾有?,他们怎么会有?孩子?孩子为什么会死?
她的震惊和惊慌溢于言表,陆则却只碰了碰她的侧脸,注视着她的眼睛,定声道?,“我慢慢和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