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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江晚芙在?府邸外,见到了一个多月未见的阿弟。
入夏有些时日了,江容庭穿着江晚芙给他做的竹青色长衫, 人?瘦了些,也?黑了些, 但眼睛却是明亮,露出?温暖的笑容, 笑着喊了声,“阿姐。”
江晚芙还没说什么,倒是惠娘几个先哭上了。
几人?都是自小跟着姐弟俩的,感情深自是不用说了。说的功利些, 先夫人?没了,老爷是指望不上的,能支应门庭、光耀门楣的,唯有江容庭一人?了。若小郎君当真?有个三长两?短, 自家娘子日后, 真?是连个娘家也?没有了。
江容庭学问做得好,但哄人?的法子, 是没几个的。江晚芙管他管得严, 也?不许他屋里有什么通房丫头。他脸上又是愧疚,又是不知所措。
“好了。”还是江晚芙开?口, 劝众人?别哭, 温和道, “先进?屋吧。”
主仆一行人?进?了府。江容庭刚回来, 第一时间先去给陆老夫人?磕头,给老人?家报平安。
说起来,他是给国公府添了麻烦的, 在?城郊的时候,知府刘大人?和那位带着刀、一脸厉色的魏大人?,都对他十分照顾,虽不到嘘寒问暖的程度,但隔三差五都会派人?来问一句缺什么。他不过国子监一个学生,怎么也?不值得他们这般青眼,定是借了国公府和姐夫的光。
更何况,一开?始是他自己非要跟着去施粥的,他若是不去,自然?就没这一出?,也?不用国公府大费周折替他转圜。
江容庭语气诚恳请罪,陆老夫人?听了他的话,道,“你这孩子,何须自责,你去施粥,原是一番好意。时疫是天灾,谁都算不到。既碰着了,只能说你命里有此一劫,京城有此一劫,迟早要经的。难得你小小年纪,却稳重聪慧,遇上这样大的事,也?不慌不乱,还主动请缨留在?城外,这般义举,哪来的罪?”
说着,还看向?一旁的江晚芙,特意笑着道,“要我说啊,你这阿弟,遇事不慌,心怀庶民,日后必有大成。这回的事,怪不到他一个孩子身上,你回去了,也?不许说他,可记住了?”
陆老夫人?这话,明摆着是给江容庭这回的事情定性了。连江晚芙这个当姐姐的,都不许她?训斥了,旁人?自然?更不能说了。
江晚芙也?明白祖母的好意,心中感激,站起身来,屈膝替自家阿弟道,“多谢祖母。”
从福寿堂出?去,姐弟二人?又去了明嘉堂和二房、三房。这段时日,永嘉公主自不必说,亲自写信入宫请旨,其余几房也?诸多照拂。他们是晚辈,自然?要登门道谢。
到三房的时候,恰好碰上陆三爷回来,身后跟着几个灰衣随从。陆三爷看见他们,就从庑廊上走过来。
江晚芙屈膝跟他见礼,“三叔。”
陆三爷点头,虚抬手叫姐弟俩免礼,很守礼地将视线从江晚芙身上挪开?,转头看向?江容庭,打量他一番,点头道,“看着倒比之?前?还精神些。今日刚回来的?”
见陆三爷问话,且问的是自己,江容庭忙答,“是,刚回来不久。晚辈想?着,这次给府中诸位长辈,添了不少麻烦,也?带累阿姐,害她?跟着担惊受怕,实在?很是不该,应当登门道谢同道歉才是。”
陆三爷听了,就摇头,语气很宽容地道,“你这个年纪,本就该多看多学多经事的时候,自责甚么?我似你这个年纪,正是不知深浅的时候,不知惹了多少祸。道谢无妨,道歉便不必了。”
一番话,说得江容庭心里暖暖的,便是江晚芙在?旁听着,也?觉得三叔这番话说得既贴心又周全。她?是侄媳妇,跟叔叔打交道的机会实在?不多,往日就是跟三房有来往,也?是和三婶赵氏,还是上次处置三房下人?的时候,才见识到这位三叔的手段。
不留情面,快刀斩乱麻,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说是雷霆手段也?不过分了。
如今仿佛又看到了陆三爷的另一面了,长辈似的宽容温和。
陆三爷倒是不知江晚芙心里这番想?法,说完话,伸手从随从手里接过个油纸包,递给赵氏派出?来迎他们的嬷嬷,温和对江晚芙道,“方才回来路上,碰见卖莲子糕的,你婶婶倒是爱这一口。等会儿你也?尝尝……容庭就随我去前?院吧,四?郎也?在?。”
江晚芙自是没什么意见,朝阿弟点点头,叮嘱了一句,便放他跟陆孝走了。
看二人?走远,江晚芙才带着惠娘,随那嬷嬷进?了屋。赵氏还是老样子,气色不怎么好,人?也?怏怏的,江晚芙同她?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关?切地问她?身体。
赵氏眼皮垂着,人?显得有气无力的,随口道,“也?还是老样子。”
这时,方才给江晚芙带路的嬷嬷开?口了,把手里的油纸露出?来,脸上笑着跟赵氏说话,“……太太,方才老爷过来了,还给您带了莲子糕,说记得您爱吃这个。”
赵氏垂着的眼皮,轻轻地颤了颤,脸上仿佛有什么一晃而?过。但江晚芙看得不是很清楚,赵氏面对着她?坐,背后是扇窗户,今日日头好,外头很亮,就显得屋里暗了。尤其是赵氏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里,越显得模糊。
但她?听到赵氏的声音了。
赵氏道,“……他一贯是好记性的,也?难得他上心了。端上来吧,再添壶茶。”
嬷嬷应声下去。
不一会儿,茶水和几样糕点就送上来了。糕点样子很好看,其中就有一碟子莲子糕。软糯的皮,裹着浅绿的莲子馅泥。
赵氏实在?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她?是个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人?。永嘉公主的话也?不多,但江晚芙觉得,两?人?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永嘉公主只是因为身份尊贵,不善于或不习惯于用言辞表达。但赵氏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她?对什么都不上心,所以什么也?说不出?。
同这样的人?交谈,很要些精力。
江晚芙不算擅长交际的人?,但也?琢磨出?些窍门。如她?同阿瑜这般亲如姐妹的,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无需刻意找话题。但倘是不那么亲近的,年龄相仿的,如她?同大嫂,便谈些莳花弄草、得了什么茶、学了什么新绣法之?类的闲话,另外大嫂有孕,这个也?是可以聊的。倘年龄差了些的,就谈孩子、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总归就是找对方感兴趣的说。
但跟赵氏,她?过去的这些经验,就全用不上了。
江晚芙也?聊得很吃力,等到要走的时候,她?也?是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赵氏居然?起了身,对她?道,“我送送你。”
江晚芙是晚辈,自不好叫她?送,忙道,“三婶不要客气,我……”
“走吧。”赵氏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很轻地说道。她?的嬷嬷见状,赶忙给她?披上一件薄薄的披风。不等江晚芙推辞,赵氏就走了出?去。
江晚芙只好跟上她?。
送到三房的月门口。三房附近种?的最多的,是黄榆叶梅,这种?花又叫棣棠花,青枝秀丽,开?的花是金灿灿的。
江晚芙看那些花,觉得开?得很好看,三房看上去很冷清,但这些棣棠花却开?得很好,给人?一种?热热闹闹的感觉。
赵氏停下步子。江晚芙轻轻屈膝,柔声同她?告别,想?了想?,还是道,“眼下时疫已消,京中也?多半太平了,三婶若是得空,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我看书上也?说,人?就跟鸟一样,闷久了,会不舒服,得出?去看看走走,心情舒畅了,身上也?能舒服些。”
赵氏倒一愣,她?抬起眼,一直垂着的眼皮,也?抬了起来。她?看着面前?的江晚芙,看见她?的脸,拢在?夏日的阳光里,眼睛是乌黑的,像宝珠般晶莹。纤细脖颈处,有几根碎发贴着颈侧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的肌肤下,隐约可见流淌着血液的血管。
真?年轻啊……
赵氏也?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亦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她?茫然?地没有回话。
江晚芙却以为她?是嫌自己多事,她?倒也?不后悔说了这话,既是一番好意,说了就说了,赵氏不领情,那是她?的事情。她?却不能因为她?不领情,就不说了。她?抿抿唇,轻声道,“那我就回去了,三婶。”
赵氏听了这话,下意识点头。看人?渐渐走远了,她?也?没动,还是嬷嬷看她?一直站着,怕她?受凉,上来叫了句太太。
赵氏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
江晚芙这边,刚才陆三爷的随从来传话,三爷要留阿弟吃饭,陆机也?在?,况且又是在?府里,江晚芙倒并不担心什么,点头答应了。如今回去的时候,便只剩她?跟惠娘两?人?了。
两?人?走得不快不慢,慢慢说着话,倒是这两?个月以来前?所未有的惬意和心安。
惠娘道,“先前?府里事多,奴婢便一直没跟您提。刘管事他来跟奴婢打听纤云,听他的意思,是替他儿子相……”
自江晚芙接手中馈后,底下管事几乎没怎么动,一来像国公府这样的地方,就是个下人?,做到管事的位置上,也?是很有些本事的,二来她?并无私心,没打算从中公捞钱,既然?没这个心思,那管事是不是她?的人?,就无关?紧要的。只要活不出?错,她?便容得下他们几个。
也?因着她?这做法,几个管事摸清她?的态度后,做事反倒比以前?更积极了,隔三差五都来找她?汇报,毕竟,倘若她?扶一个自己人?上位,那唇亡齿寒,其他几个管事,为了自己的利益,私下肯定会联合起来,怕她?夺他们手里的权。但她?大公无私了,几个管事里,没有谁是她?的“自己人?”,那便人?人?都想?做这个“自己人?”了。
几个管事态度的转变,江晚芙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比起她?去费力拉拢他们,倒不如让他们自己来表现给她?看。她?只需端坐钓鱼台,便可掌控全局。
这也?算是她?琢磨出?来的御下之?道了。
江晚芙想?了想?,“纤云自己怎么想?的,你可问过她?了?”
纤云跟菱枝跟了她?这么久,她?定是要给她?们找个好归宿的。国公府的管事,走出?去也?是很体面的了,想?必家底不会少。且刘管事是个聪明人?,既然?开?这个口,就说明有这个底气在?。
除去几个管事之?间的明争暗斗,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惠娘见她?问了,摇头,“还不曾问。”顿了顿,迟疑道,“……您不是说,对几个管事要一视同仁,要是把纤云嫁过去,这不就有了远近亲疏了,旁的管事心里……”
比起纤云跟菱枝,惠娘心里,到底是把自家娘子的利益,看得更重的。她?怕自己跟纤云一提,纤云也?动了心思,那自家娘子不答应,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所以,她?也?一直憋着没说,眼看着府里太平了,才提了这事。
江晚芙却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就牺牲身边人?。真?这样做了,身边人?又怎么肯跟着她?,这世上哪来无怨无悔的忠仆,就说惠娘,情谊自然?是有的,且也?是深的,这一点,江晚芙一点都不怀疑。
但她?重用陈叔,把惠娘的儿子放在?阿弟身边,这些将他们姐弟的利益和惠娘一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才会牢不可破。
对纤云和菱枝,自然?也?是如此。
江晚芙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惠娘见她?心里有数,也?松了口气,不再提这事了。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离明思堂不远的庑廊上了。
这时,一人?从矮桥对面走过来,看见主仆二人?,愣了愣。
江晚芙看见来人?,屈膝跟他见礼。惠娘也?忙行礼,“大爷。”
陆致像是有些恍惚,等回过神来,就看着江晚芙,眼睛里像是攒动着什么。
江晚芙不解,但等她?仔细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面前?的陆致,又是往日那个温和儒雅的郎君了。她?想?了想?,主动开?口,“听大嫂说,您去了趟宛平,是今日回来的吗?”
陆致垂下眼,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温和地道,“嗯,是今日刚回。”
江晚芙一愣,他这样笑,仿佛叫她?看见了一年之?前?,那个在?渡口撑着伞,朝她?走来的儒雅郎君,好似他们之?间先前?那隐隐的隔阂与龃龉,消失得杳无踪迹一般。
同住一个府里,她?自然?是不想?与人?为恶的,虽不明白陆致为何忽然?不再计较从前?之?事了,但对她?而?言,毕竟也?是一件好事。
江晚芙感觉,自从陆则胜仗的消息后,一直是好事接踵而?至,这大约便是应了那句“否极泰来”了。
她?心中亦松快不少,面上不自觉带了笑容,柔声同陆致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