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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郭继祖终究是混迹官场的老油子,不管他心里怎样计划着让崔某人好看,当他面对面的与崔幼伯聊天的时候,他的脸上却不带分毫。
虽不能挤出自然的笑容,但郭继祖的嘴角还是呈上扬的弧度。
再难看的笑容,他也是在‘笑’呀。
崔幼伯似是没看到郭继祖那宛若抽筋的表情,笑容可掬的与众人寒暄,在没有正式进入正堂前,他对郭继祖甚是敬重,言谈间数次尊称郭别驾为前辈,着实做足了谦和、有礼的姿态。
一行人进入正堂后,分主宾落了座,崔幼伯才端起刺史的架子,说话的时候多了几分正式。
对此,饶是对崔幼伯心存怨恨的郭继祖也挑不出半分错处:私下里,待人至诚,恭谦守礼;公事上,公正严明,一丝不苟,当真是公私分明、进退有度。
尤其是四周散座的六司,他们是鄯州的望族,平日里,对自家的门第很是骄傲,遇上其它寒门庶民的时候,绝对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但如今,对上全国闻名的鼎甲世家崔氏的子弟,看到人家是如何的举止不凡、言谈有方,一颦、一笑、一抬手、一个眼神……都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只看得梁轲等人不由得心生钦羡的同时,又隐隐有种自惭形秽的自卑之感。
唉,这就是差距呀!
其实若是了解崔幼伯的人,便会发现,此时的他笑得非常‘标准’,嘴角上扬的弯度仿佛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眼中浮现的淡然也如同事前演练了千遍万遍般‘规范’。
他这幅表情,绝对是对外的标准表情,说得难听些,就是世家子惯用的装1,十足的样子货,却也能唬人。
这不,在他的一番‘努力’下,除了郭继祖,在场的几人都已经隐隐露出倾慕的神情。
发现了这一点,崔幼伯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心说话:唔,这个郭继祖,果如传说当中的厌恶世家子呀。
几人寒暄完毕,崔幼伯开始谈及正事,他的话说得极婉转,但意思却非常明确,责令六司将手上负责的事务统统跟他汇报一番,顺便把各司的账务交上来。
崔幼伯这番话也有督促六司做选择的意思:
如果诸位信得过我崔幼伯,那么我也信得过诸位,各位只需要将自己负责的事务汇总后回禀我一声就成,原来做什么的接着做下去;
若几位信不过我,那么不好意思了,烦请大家把手头上的事务统统交出来,我着人核实后,没有问题的人可以继续做下去,有问题的那就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当然,这个‘问题’的界定和尺度,由崔某人掌控。
梁轲等也不是蠢人,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家心中摇摆不定,齐齐将目光投向了郭继祖。
结果呢,一向大老粗的郭某人,此刻却像个讲究的士大夫,端着个茶盏,小口小口的品着茶汤,每喝一口,他还故意露出享受的表情。
靠,好你个装模作样的老狗,旁人不知道你,咱还不清楚你的底细,你丫一大字不识半个的粗人,穷讲究个毛呀。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赶紧给大家表个态呀,咱们也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六位参军咬着后槽牙,默默的在心里痛骂某个故意拿乔的老匹夫。
几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道道炽烈的小眼神乱飞,弄得厅堂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对此,崔幼伯似是毫无所察,他依然笑得标准,一派闲适的看着众人的‘互动’。
好一会儿,就在梁轲等人快要气不过,想要齐齐投向崔幼伯的时候,郭继祖‘动’了。
只见他身子忽然一阵剧烈的颤抖,手里的茶盏也飞了出去,哐当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上好的白瓷茶盏碎了一地,温热的茶汤也在地板上晕染开来。
接着,郭继祖的老脸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一手扶在胸口上,黝黑厚实的手掌用力抓着衣襟,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坐在他身侧的董达深知他这位郭老叔,见此情况,只稍稍顿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他腾地站起来,两步蹿到郭继祖身边,扶着他的身子疾声问道:“阿叔,阿叔,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郭继祖见董达这么上道,心中满意,暗想:董家小子虽胆小怕事了些,但还是蛮机灵的。不过,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至少他不敢轻易背叛自己。
思及此,郭继祖看向董达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慈爱。
当然他也没有忘了目前的状况,艰难的点点头,另一只手指了指胸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五官也愈加扭曲。
董达见状,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暗暗坏笑,啧,这个老家伙不定又想出什么坏点子来了,这不,当着崔幼伯就开始装病。好吧,你既然要演戏,那咱就配合一下,也让崔家小子吃个瘪。
如果说之前他还想着坐等崔幼伯与郭继祖鹬蚌相争,他来个渔翁得利。但经过方才那一遭,他发现,崔幼伯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他彻底掌控了鄯州,绝对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要知道,董达的屁股底下可不怎么干净,而适才崔幼伯让他的堂兄如此狠戾的对待他董达的下属,半点情分都不讲,这本身就说明了崔幼伯对他的态度——不拉拢、只打击!
这会儿见了崔幼伯本人,看到他如此年轻、如此有城府的样子,董达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而且,看崔幼伯朗朗君子的模样,实不像能与自己‘合作’的人。
虽然郭继祖也是个嚣张的人,但自己与他搭伙多年,又有‘世交’这个名头做粘合剂,只要自己忍一忍,郭继祖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对,忍!
只要他忍过了这一遭,待崔幼伯任满离开鄯州,那时他的羽翼也丰满了,便能踹开郭继祖,自己在鄯州做老大了。
想通了这一节,董达对郭继祖是全力的配合,见他装病,便帮着搭架子。
只听他大声的喊:“阿叔,难道您的旧疾犯了?”
郭继祖点头。
董达忙转过头,抬眼看向主位上的崔幼伯,道:“刺史,不好了,郭别驾的旧疾犯了。请容某将他老人家送回家?!”
一边说着,董达还一边作势要把郭继祖抬起来。
崔幼伯也面露急色,几步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郭继祖的脸色,关切的说道:“郭别驾患有旧疾?”
董达连连点头,语调都有些哽咽了,“好叫刺史知道,郭别驾早年跟着先帝东征西讨,受了不少伤,那时在战场上也没有及时医治,就此落下病根。
每年春秋两季,别驾总要大病一场呢。呜呜,现在已近初秋,最近别驾又忙着州府的事务,劳累过度,所以、所以就——”
崔幼伯眉头微蹙,语带歉疚的说道:“哎呀,我竟不知别驾还有旧疾,早知如此,我该先去探望别驾的。如今老人家旧疾犯了,这可如何是好?”
双方嘴里都说着担心的话,却无人动弹。
一旁围观的几个参军心里吐槽:嘁,若郭老狗真的有什么‘旧疾’,就刺史和都尉两人拖拖拉拉的样子,此刻早就病死了,好不好?!
董达忙道:“这也不能怪刺史……对了,别驾家里有药,属下要送别驾回去,失礼之处,还请刺史勿怪。”
崔幼伯却摇头,道:“不妥,观别驾的样子,似是情况很紧急,正巧我带了几位京城有名的大夫,不如让他们给别驾诊治一番?”
哼,你敢装病,我就敢让大夫来给你下‘虎狼之药’。
董达表情一僵,兀自呻吟的郭继祖也顿了下。
片刻后,董达强笑道:“多谢刺史。只别驾这病很是蹊跷,唯有一位惯常给他瞧病的大夫才能医治。”
说罢,董达又似才发现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抬头吆喝道:“几位郎君,快帮我将郭别驾抬出去呀!”
这句话,也是在逼六司做选择。
六个人扎手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决断。
“唔~~~”
郭继祖的呻吟声陡然提高,仿佛一个信号,声音未落,便有四人围到他身边,抬胳膊的抬胳膊,抬腿的抬腿,和董达一起,麻利的将郭继祖抬了出去。
崔幼伯没有阻拦,只连声让众人小心,切莫失手摔伤了郭别驾。
最后,他还恭谦的送到了中庭,亲切的凑在郭别驾近前,说了句:“别驾只管好生休养,州府的事儿,还有本刺史呢,您就好好在家养病吧!”
郭继祖费力的点点头,然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某、某失礼了……一切、有、有劳、刺史!”
说罢,他的头一歪,竟昏厥过去。
董达赶忙冲着崔幼伯喊了句:“崔刺史请留步!”
然后便喊着号子,催促众人抬着郭继祖往外跑去。
目送众人离去后,崔幼伯才转过头,笑语盈盈的看着留下来的两个参军:梁轲和虞朗。
梁轲之所以选择崔幼伯,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而虞朗肯留下,则是无奈,因为他与崔幼伯是亲戚——他的姑母嫁入了琅琊王氏,而王氏的女儿嫁给了崔幼伯的大哥,也就是说,虞朗与崔幼伯的大嫂是表亲,与崔幼伯也有了七拐八绕的表亲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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