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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要官不要命的家伙!
萧南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了一句,但紧接着,当她看完后半段的信后,又默然了。
在信中,崔幼伯说完了官方的解释后,又推心置腹的跟萧南说了他真正的想法:
当初,他为何去鄯州,满京城的权贵乃至全天下的官员都知道,无非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罢了。用崔幼伯的话来说,圣人命他去鄯州,与其说是看重了他的才能,不如说是跟魏王较量后的妥协。
说得难听些,崔幼伯去鄯州,从头到尾都像一场荒唐的闹剧。
偏君命难违,就算是笑话,就算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崔幼伯也要正儿八经的赶去赴任。
当然,这并不是说崔幼伯心里没有想法,去鄯州确实是个机会,但如果可以的话,他真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去赴任。
为此,崔幼伯在信中对萧南如是说:“眼下魏王返京,我若是跟着一起回去,便坐实了这个‘笑话’。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让人如此看待我崔氏……”
他崔氏一门是何等的高贵,何等的骄傲,遵从君命、为国尽忠是应尽之义,但却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非议、被人嘲笑。
所以,崔幼伯表示:“我必须留在鄯州……我是为圣人牧守一方的刺史,绝不是贵人角逐的棋子……哪怕西边真的有了战事,哪怕我命丧鄯州,我也不能退……我不能让崔氏蒙羞,不能让世人小觑我崔幼伯,更不能让人有机会嘲讽我的儿女……”
不知为何,看到这里,萧南的眼眶发酸,眼中竟泛起了水雾。
崔幼伯,这个曾经劣迹斑斑的男人,居然也有如此果决、坚韧的时刻。说得‘文艺’些,崔幼伯在萧南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尤其是看到最后一句,萧南心中更是感动莫名,是呀,为了孩子!
过去几年间,她做了那么多委屈自己的事儿,何尝又不是为了孩子?!
罢了,崔幼伯好容易‘男人’一回,作为妻子,她也该好好的配合一二。
抽出帕子擦去眼角的泪花,萧南把信丢进了身侧的熏笼里,看着写满字迹的白纸被火苗吞噬,她微微合上眼睛,慢慢的组织着措辞。
公主阿娘为了让崔幼伯回来,不惜舍去面子去求圣人。
如今事儿成了,崔幼伯却不领情,偏他的这个说法还不好公开跟大家说,所以,她须得想一个让人能接受的说法,既堵了世人的嘴,又能让阿娘息怒。
就在萧南凝神苦想的时候,她不知道,她的公主阿娘已经知道了崔幼伯的回复。
崔幼伯不止给萧南写了信,还给圣人写了一封密折。
当然,相较于跟妻子的掏心掏肺,写给圣人的奏章就非常官样化了。
在奏章里,崔幼伯先是感谢圣人对他的关切,感情真挚、辞藻华丽,照着圣人的龙臀一通猛拍,只把皇帝看得心情愉悦。
接着,崔幼伯详细说明了陇右十八州的情况,还着重讲了讲贺鲁部的状况,用崔幼伯的话说,陇右的情况很不乐观,贺鲁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随后,崔幼伯又简单说了说他抵达鄯州后的工作,他虽没有着重描述自己做了什么,不过言辞间还是表露出了他已经在鄯州展开了工作,且各项事务都已经准备妥当,如果此时离开,那么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最后,崔幼伯言辞恳切的表明,他不怕战事,愿意为圣人守住鄯州!
不得不说,崔幼伯的文笔确实够好,不过万余字的奏章,看得皇帝先是通体舒泰,最后是感动不已,大叹崔幼伯是忠臣、纯臣。
当然,皇帝终究是皇帝,不会像萧南一样,为了几句话就感动的找不着北,他并没有忘了自己答应了长公主,可崔幼伯的话又说得没错,一切正如崔幼伯所言,贺鲁有异动,西边必须有人能撑起来。
而纵观陇右十八州,皇帝的心腹不过十之二三,而似崔幼伯这般有胆识、有能为的人少之又少,若从公事上来说,皇帝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让崔幼伯回来。
可不让他回来,阿姊那儿岂不是不好交代?
毕竟前两天皇太后醒来的时候,还特意拉着他的手让他照看好兄弟姐妹们。如今长公主不过提了这么个小要求,他都不能满足,实在有些不像话。
别说是阿娘跟前不好交代了,就是他自己也觉得为难。
苏氏见皇帝一脸犹豫,便柔声问道:“圣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唉~”
皇帝叹了口气,道:“此事确实有些为难!”
皇帝崇敬先帝,处处都想模仿老圣人,再加上他与苏氏是结发夫妻,夫妻二十年荣辱与共,他也愿意跟妻子商量一些事儿。
且崔幼伯此事,与长公主有关,也勉强算是家事,所以跟皇后说说倒也无妨。
“呵呵,此事也不难,”
听完皇帝的话,皇后稍一沉思,便笑道:“圣人不想失信与阿姊,已经下令召崔刺史回京……可问题是,崔刺史想有一番作为,并不想此时返京,却与圣人无干。阿姊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也一心盼着女婿能有出息,定不会误会圣人的!”
皇后的这番话,皇帝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他不好意思跟阿姊说呀。
皇后看出皇帝的心思,也没有多想,直接说道:“若是圣人信得过臣妾,不如让臣妾去跟长公主说。您放心,臣妾悄悄的说与她,若是长公主仍想让崔刺史回来,圣人再下旨也不迟。”
有皇后做个缓冲,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皇帝点点头,便将此事交给了皇后。
下午,皇后照常来探望皇太后,看到守在榻前的几位长公主,她先小声的问了皇太后的情况,听闻老人家还是老样子后,这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惋惜又难过的样子,然后恭敬的守在榻前。
不多会儿,在偏殿休息的长乐长公主过来了,她倒没有像皇后一样开口询问什么,而是直接默默的坐在榻前守着皇太后。
皇后坐在另一侧,她特意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觉察到了,抬头迎上皇后的目光,稍稍一顿,便又起身往偏殿而去。
皇后见长公主如此灵透,心下一叹,脚下也没有耽搁,跟着走了出去。
“何事?”
长公主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这事儿……唉,我也不知该如何跟阿姊说。”
皇后欲言又止,做足了样子,才缓声道:“今日圣人接到崔郡马的飞书……”
皇后也没有多加修饰,直接把崔幼伯欲留在鄯州的事儿告诉了长公主。
最后才面带愧色的说道,“圣人见了崔郡马的奏章后很是为难,若是允了他,就失信于阿姊,可若是强令他回来,又恐他心生不满……毕竟,崔郎也是一心求上进——”
长公主举起右手打断皇后的话,她定定的看着皇后的眼睛,见她毫不闪躲,良久才缓声道:“我知道了。之前我是为着四郎的安全,才想请圣人多派几个人护送。至于肃纯,自是国事重要!”
她才不会落人口实,说自己仗着长公主之尊而干涉朝廷官员的任命呢。
皇后眼皮一跳,她早就料到长公主不会轻易说动,忙笑道:“是是是,阿姊最关心弟妹们,想当年,我刚进门,多亏了有阿姊的指点,这才没行差踏错呢……”
长公主眉梢一挑,静静的听着皇后回忆过去的一些琐事,听着听着,她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唔,她与苏氏相处也近二十年了,这个女人或许有些小心计,但本心并不坏。
而且,萧南与苏氏的关系,长公主知道得一清二楚,女儿能跟国母相处融洽,倒也不失一桩坏事。
不过面对苏氏的示好,长公主却不想轻易表态。驸马也跟她说过,自皇后生了三皇子,朝堂上的气氛就有些微妙。新君与魏王的争斗落下帷幕,新一轮的夺嫡大战却已经悄悄打响。
长公主很清楚自己在宗室中的影响力。
算是善有善报吧,这些年来,长公主夫妇对弟弟妹妹们、对李氏宗亲都非常照顾,先帝在时她颇为受宠,手上又有钱,人也和气,着实帮了不少人,二十几年经营下来,长公主在宗室中,隐隐有领军人物的架势。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长公主表示支持苏氏母子,那么四分之三的宗室都会站在三皇子一边。
反之,若是长公主转而去支持韦淑妃母子,那皇后和三皇子的境遇就有些不妙了。
虽然表面上平安公主与萧南有仇,长公主为了这个唯一的女儿,根本不可能与韦氏结盟。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皇后虽然不知道这句话,但她很清楚,长公主除了萧南,还有两个亲生儿子呢。
如果韦氏许了那两个孩子的前程,长公主绝对有可能掉过头来支持韦氏。
不能怪皇后胡思乱想,过去她没有儿子,想争都没底气。现在她有了三皇子,自是要拼尽全力的帮他铺好路。所以,她必须将所有有可能发生的事儿都要想到,然后提前做好准备。
拉拢长公主,是皇后的第一步棋。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过去的事儿,皇后见长公主眼中有了暖意,这才话头一转,道:“就是圣人也记着阿姊的好呢。贞观十六年的时候,满朝都说四郎的好,唯有阿姊,待我们夫妇一直如初。”
贞观十六年?
长公主的双眼微眯了下,旋即想了起来,是了,那年四郎负责编订的《括地志》终于成书,满朝上下皆是赞誉有加。
而那时还是太子的新帝处境很不好,有些依附四郎的人甚至还放出流言,说太子的种种不堪,什么重武轻文,什么鲁莽狂躁,什么……总之一句话,不类其父!
再直白些,就是太子失徳无能,难堪大任。
这边太子的名声越传越烂,那边又有才能出众的魏王,两相一对比,还真有一些不明实情的人站到了魏王这一边。
宗室里也有不少人看好魏王,转而说太子的坏话。
另外,吴王等也趁机兴风作浪,只把太子说成了个无道昏聩好色暴虐的狂徒。
自那一年起,诸皇子与太子的争斗正式被摆到了明面上,太子一家子的处境非常艰难。
那时,长公主是少数没有搀和夺嫡争斗的人之一,对待太子始终如一,这让太子一家子很是感激。
听皇后提及此事,长公主唇边也有了笑意,略带怀念的说道:“也没什么,高明是我的弟弟,从小阿耶阿娘就对我说,我是长姊,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不管怎么说,圣人与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阿姊,”
这句话皇后说得真切了许多,接着她又道:“前两天听说阿姊家的阿真、阿直两兄弟也入学了,圣人很是高兴,还说待阿娘的身体好些了,让两个小郎进宫呢……”
长公主挑了挑眉梢,淡淡一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待四郎回来了,阿娘身子好了,我便待两个小魔星来给阿娘和圣人请安!”
皇后忙笑着点头,“那就好!”她已经跟圣人说好了,待萧家的双胞胎进宫了,再给他们升个官儿。
皇后此举的意思很明白,她要告诉长公主,韦氏能许的前程,她也能给,而且给的比韦氏许诺的多得多!
傍晚,长公主从宫里出来,坐在马车里,她有些疲惫的靠在隐囊上,闭目想了一会儿,扬声道:“去荣寿堂!”
“是!”外头赶车的车夫忙答应一声,麻利的一甩鞭子,赶着马车朝亲仁坊赶去。
葳蕤院,正堂。
萧南正坐在堂屋里,一边看着四胞胎玩闹,一边听着玉簪的回禀。
“今儿又收到三份请柬,郡主请看!”
说着,玉簪把收到的请柬送到萧南面前的小几上。
萧南倚在隐囊上,伸出一手随意的拨了拨三份请柬,道:“哦,这几天接连收到请柬,还都是家中有七八岁孩童的?”
玉簪跪坐在下首,点头道:“可不是,起初婢子还没留意,后来偶尔听人说起一事,才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萧南微微一笑,她就知道,经过那日的蹴鞠比赛,她的积微学院将会被更多人关注,名声也会越来越响。
接着,她又问道:“哦?你说听说一事?何事?可与学院有关系?”
玉簪点点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但凡京城的权贵都听说了。她家郡主这几日太忙,才没空理会。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郡主可知道渔阳县子?”
萧南怔了怔,旋即道:“哦,可是安邑坊余家?”
玉簪点头,“呵呵,郡主的记性真好,婢子当初听说的时候,根本就想不起渔阳县子是谁。”
这话虽有恭维的意思,但玉簪也确实真心佩服。京城权贵何其多呀,小小一个开国县子,他一不是当朝显贵,二不是姻亲故交,小透明一样的存在,一般人还真心不注意。
而且这个余家也不是世家,只不过当年高祖起兵的时候,余家的家主眼光毒辣,极有魄力的拿出三分之二的家产资助李氏。
高祖坐了江山,分赏功臣,给余家封了个五品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
要不说不管哪个朝代,未开国的时候比较容易混个爵位呢。
想那余家,当初不过是拿出两三百万贯的铜钱,也没有刀口舔血,便轻轻松松换了个五品的爵位,从一介土地主,一跃成为权爵人家。
你换做现在试试?
慢说两三百万贯了,就是两三千万贯,你能换个小官做做就不错了。
爵位?
想都不想。
要知道,别看县子的爵位很低,且只有五百户的封邑,但这个爵位是可以传袭的呀,虽然依着规定要降级袭爵,可县子降一级是县男,照样有三百户的食封呢。
如今,余家那位老家主老迈,膝下两子皆早亡。身边只有两个孙子。
问题来了,按照宗法,爵位神马的都是传给嫡长子,长子挂了传次子,次子也挂了的话,传嫡孙,若是嫡孙也挂了的话就传给庶子。
余家的俩儿子倒都是嫡出,两个孙子也是嫡孙,偏嫡长孙是次子所出,而嫡长子的独子是次孙。
若是按律法,渔阳县子的爵位该传给嫡次孙,可嫡长孙不服呀,且他比堂弟足足大了十多岁,如今已经成家立业,儿子都三岁了。而堂弟呢,如今才七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
把县男的爵位让给个小屁孩儿,嫡长孙说什么都不乐意。
幸而余县子老而不昏聩,坚持把爵位传给小孙子。
余家大郎却不干了,表面上,他不敢反抗祖父的决定,暗地里却费尽心机的暗害堂弟。
什么在膳食里‘加料’啦,什么勾结市井闲人‘掠人’啦……反正,余小郎整日都生活中堂兄的算计中。
最后发展到余小郎连学都不能上的地步了,只要他一走出祖父的院子,都有可能遇到各种‘意外’。
就在余县子愁得不行的时候,萧南的积微学院开始招生了。
余家勉强算是勋贵,也住在高档社区,萧南虽然没有直接给余家下帖子,但却大张旗鼓的给余家的邻居送了招生简章。
余县子听到动静,忙让人去打听,一听说是襄城郡主办的学院招生了,还要求学生住宿。
别的家长是不喜所谓的‘寄宿式全封闭’管理,余县子听说了却异常激动,寄宿式好呀,封闭式更好呀,这样他的小孙孙就能平安上学了。
为了儿孙,余县子可谓是煞费苦心,他明知道小孙孙的所有‘意外’都是大孙子一手造成的,可让他处置大孙子,他又舍不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了哪一个,老人家也心疼。
而且,余县子坚持把爵位传给小孙子,对大孙子多少有些愧疚。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小孙子送到别处,至少让他在袭爵前平安长大。
而襄城郡主的学院便是最好的去处,余县子很了解大孙子,这小子欺软怕硬,相信他绝不敢跟郡主对着干。
打定了主意,余县子便开始托关系、寻门路,好容易才把孙子塞进了学院里。
果然,余小郎进了积微学院后,余大郎着实安分了一段时间,为了防止余大郎再有机会去暗害堂弟,余小郎每逢学院休沐日的时候也不回家,老人家若是想孙子了,就每隔十日来学院探望他。
如此一来,余家总算安静下来,余小郎在学院里也很适应,小家伙年纪虽小,但在堂兄的种种‘磨砺’下,颇为早熟。
他知道他眼下的学院平安生活来之不易,便分外珍惜。学习的时候很努力,各门课程都非常认真的学习,几个月下来,小家伙身体壮了不少,学业也精进了许多。
让余县子见了很是高兴。
这边祖孙高兴了,那边的余大郎却要抓狂了。眼瞅着堂弟一天天长大,爵位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偏积微学院管理森严,他根本就混不进去。
抓耳挠腮的想了几个月,余大郎总算有了主意。
这日是学院的休沐日,按照惯例,余县子都会来探望余小郎,结果,余大郎的独子病了,病得极严重,余县子放心不下,这终究是他的重孙呀,哪能弃之不管。
所以他便命自己的贴身小厮去学院告诉余小郎一声。
老人家没想到的是,他的小厮早就被余大郎拿捏住了,小厮一溜烟的跑到积微学院,对余小郎说‘县子病了’,余小郎关心则乱,一时忘了分辩真伪,便急匆匆的跟着小厮回家了。
因是休沐日,来的又是登记在册的余家小厮,门卫也就没有多加拦阻。
余小郎上了马车,起初他一味担心祖父的身体也没注意,后来才发现不对劲,这马车根本不是朝自家的方向走的,而且越走越偏僻。
余小郎很聪明,又有之前数次‘意外’的经验,当下便明白了,根本不是祖父重病,而是他的好堂兄又出阴招了,只是不知这次是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奇异的,余小郎并没有惊慌的大喊大叫,也没有呼救,反而有种隐隐的兴奋,仿佛很期待接下来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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