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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万年的条件很简单,便是此战之后战利品的择选石砫兵需占首位。
王来兴一听这话,无名火顿起。仗还没打完,就开始惦记封赏,马万年磨蹭至今,原来怀的是临阵要挟的心思。
覃奇功察言观色,不等王来兴说话,吩咐一名塘兵道:“快马去罗院子和马大人说,他的条件王总管答应了,请火速进兵。”
塘兵飞快离殿,王来兴双拳紧攥,咬牙道:“一群土蛮子,不思进取,趁火打劫倒是在行得很!”
谭弘笑笑道:“王总管息怒,石砫能在川东南独霸一方,祖祖辈辈便使惯了这样的刁钻伎俩。这是他们的秉性,切莫因为马千乘、马祥麟父子忠肝义胆,就以为石砫人人皆那般深明大义。马万年毛头小子一个,少不更事,这鬼点子准保是秦家兄弟想出来的。”
“可叹秦老妇人一腔报国热血,孙辈侄儿却个个鼠目寸光。”王来兴连叹不止。
覃奇功道:“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让马万年放心进兵,往后事往后说。”
过不多久,果然传报罗院子尘土飞扬,二千石砫兵开始向南进发。
其时已过午后甚久,几个战场的进展汇成军报,一刻不停纷至沓来。
首先是最西面临江的羊石盘,那里本有达州等处游击谭文带着本部一千二百人并石宝寨游击谭弘所部一千八百人猛攻西军守将杨武二千人,先期占了上风。结果西军后方椅子坝迅速派遣后备增援,谭文部渐渐不支。好在赵‘荣贵引兵及时赶到,迅速稳住了局势,双方僵持,进进退退,一时难分胜败。
羊石盘东部的白鹿乡,天生城游击谭诣虽只一千八百人,但所部精勇敢战,将人数占优的西军姚之贞部完全压着打。原先王来兴与覃奇功等人分析,整个战局的缺口最有希望便是在此地打开。怎料风云突变,刘进忠部突然现身,快速迂回到了谭诣部的侧后方,虽然尚未展开攻击,但也直接惊吓到了谭诣,其部寡不敌众,阵线又被渗透,谭诣担忧被包围,只能急急后撤,此地间赵营的优势瞬间变为了劣势。
覃奇功认为,刘进忠精心潜伏这么久,所谋绝对不是简单的只是为了吃掉谭诣,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发动进攻,必然是另有图谋。从战场态势判断,刘进忠的去向有二,或是逼退谭诣后再去羊石盘夹击谭文令赵营前线全部溃败,或是径直奔袭石蟆镇对赵营本营执行斩首行动。前者稳、后者急,最终如何选择,取决于刘进忠本人的性格和判断,但不管他怎么做,都对赵营十分不利,赵营决不能坐以待毙。
刘进忠是西军的奇兵,奇兵不除,搅乱全局,赵营要取胜就难了。
赵营的应对之法即是石砫兵。
“覃先生,石砫兵......斗得过献贼吗?”王来兴本来对石砫兵很有信心,但眼睁睁看着马万年盘了自己一道,总觉得不踏实。
“马万年年少,但秦拱明与秦祚明都久历战阵,虽说心眼小格局小,打仗还是靠得住的。那两千石砫兵我看过,都系石砫中的百战老兵,年龄皆在四十岁左右,秦老夫人这次为了孙子,还是肯下本钱的。”覃奇功捻须回道。
“正是,石砫兵人少但精,轮战场搏杀,川东无人比得上其众。”谭弘亦道。他和覃奇功都出身石砫宣慰司附近,早年没少和石砫兵打交道,讲出来的话都有根据。
石砫兵以其长枪著名,枪长三庹即一丈半,身配大刀利剑,不少人还会自备弓箭。比起其他只会操用单项兵器的兵士,石砫兵人人皆可说精通多项武艺,在战斗中无论远近贴身都能游刃有余。是以石砫兵成长周期很长,往往年到四十左右,才能最终成型为一名武勇与经验并存的战士。除了兵器,石砫兵防具也颇佳,人人头上除了铁盔还有棉盔,身上在铁甲之外更套绵甲,全为双层保护,厚重坚实。
成型时长、装备成本高,都是石砫兵数量偏少且一遇大伤亡就难以及时补充的重要原因。所以马万年统带的这支石砫兵实可谓石砫兵宣慰司百里挑一的最精锐部队,秦良玉希望孙子马万年在战场磨砺,又怕他和父亲那样横遭不测,舐犊之情由此可见。
大概一炷香不到的功夫,马宝奔来道:“石砫兵在罗院子东南天牛岩已经与献贼开战!”
天牛岩距离石蟆镇并不太远,但明显脱离了白鹿乡阵地范围,覃奇功握住手中折扇道:“刘进忠悖逆狂徒,真是想直扑我军本营!”
石砫兵个人的武勇在山地小建制作战时甚为得力,天牛岩的战果攸关全局,王来兴随即散出塘马十余骑,专探天牛岩战况。
“献贼马军于山谷下低平处分拨冲击石砫兵!”
和李自成一样,张献忠甚重马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他本身就是统带马军的高手,提拔的军将也大多出于马军行伍。比如刘进忠本身是陕南汉中人,原非张献忠老本嫡系,但马军带的好,照样能得重用。
“石砫兵虽为步兵,但皆重甲,秩序森然,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昔日浑河之战,正面迎击鞑子铁骑数次猛冲而不溃。献贼马军纵骁,难比鞑子,刘进忠以卵击石,落不着好。”王来兴听到塘兵的禀报面色一紧,覃奇功则信心满怀如此说道。
等了一会儿,有塘兵来见,直言道:“石砫兵临战结阵,马大人居前,两位秦大人则分居首尾督战。献贼急进,先锋战马以铁链相连,奔势甚猛。石砫兵紧结不退,长枪探出,密集仿若猬毛。献贼头拨马军迎刃,死伤八九,后拨不战而退。”
“好!”王来兴拍甲点头。只看面对马军冲锋而不退的胆勇与组织程度,石砫兵的素质就足以令人起敬。
继而又来塘兵,说道:“献贼马军去而复返,下马与石砫兵激战。石砫兵每进五步划一线于阵前,军中号令过线者再退线后即斩,至今人人只是鼓勇向前,无人后退!”又道,“献贼连退,前部兵马散进山林,与石砫兵捉对厮杀,目前正是胶着!”
覃奇功闻言,抚掌道:“献贼弃马,正如刀失其锋。下马散落山野,与石砫兵混战,必败无疑。”说着立刻向王来兴拱手道,“总管,可趁此机会,速分靖和后营兵马抄掠到刘进忠后部,断其退路!”
王来兴知他意思,刘进忠部此时已经支离破碎,不要说短时间内复聚,就从石砫兵的手底下退却也没那么容易,当然对石蟆镇鞭长莫及。战争的易势往往都在瞬息之间,刘进忠部已经从能激起千层浪的投石转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要是赵营兵马再裹足不前,就将失去一个痛歼敌军的大好机会。
“传令给王光英,要他立刻分出马宝一哨前往天牛岩!”王来兴当机立断。王光英三哨,前哨由中军官石濛兼任,必须坐镇石蟆镇守护本营。中哨哨官王进才年纪偏大,用兵保守,进取不足,唯有后哨哨官马宝,果敢能机变,锐气方张,让他出击,再好不过。
马宝得令,喜上眉梢。他年纪轻轻,即有诨号曰“两张皮”,通权达变过于常人,忽得王来兴军令,哪还犹豫半分,迅捷踊跃而出。他这一哨虽为步兵,但在赵当世军制的要求下,亦多骡马骑乘,机动力并不差。
半盏茶下肚,马宝部遇敌开战的消息寻至。这时候,羊石盘的谭文、赵‘荣贵两部也越战越勇。据悉椅子坝的西军后备廖鱼标部已将所部四千人全都押上了羊石盘援助杨武部,可仅仅一千人的人数优势并没能改变局势,西军兵士面对交加矢铳,阵地慢慢失守,很多慌不择路,跌落大江,溺死者多有。
驻兵王场的王尚礼还有八千余众,但这些人一来大多是临时裹挟起来的徒附,武备不修,战力底下,二来合江县往西,会清山的曾英已经与乘舟而来的赵营练兵营相合,亦有五千之数。王尚礼哪里敢轻举妄动,能盼的唯有抵在前线的西军正牌军队能坚持到底。
王来兴预感到今日战事将有眉目,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只觉偌大的清源宫大殿仍然促狭了些,起身走出殿门,一直走到石蟆镇的镇口牌坊处,凝望蜿蜒向远方的泥路以及那不见边际的天空与群山,方能一吐胸腹中那紧紧憋着的一口气。
“报——”
道路上一名塘兵策马奔腾,隔着数十步便拉长了声调大声道:“羊石盘贼兵溃败,贼渠杨武落水溺死,尸体为我军钩上,当场枭首,用以震慑余贼。贼渠廖鱼标丧胆,引败众南退!”
与此同时,数骑从另一方向骤至,骑士滚鞍下马道:“天牛岩刘贼败走,我军趁势挺进白鹿乡合力反击,献贼难支,贼渠姚之贞弃马登山而走!”
覃奇功听罢,立刻请道:“此诚为一鼓作气攻下合江县之良机,请总管下令!”
王来兴意气风发,当即拔剑向天一指,高声道:“传我军令,令羊石盘、白鹿乡等地我军击溃贼兵,切勿恋战追逃,径往合江县会聚,先进县城者为首功!”
一令既下,石蟆镇的赵营本营亦随之动员。王来兴旋即找到王光英,当下只留少量兵力继续驻扎石蟆镇,其余兵马全都马不停蹄奔赴县城。
过了罗院子,行至天牛岩,此地除了漫山遍林的尸首,别无人踪。此时前线马宝差人回报,称王尚礼已经向西退过合江县城。王来兴顾谓覃奇功道:“会清山有练兵营并曾英部数千人,截杀王尚礼绰绰有余。”
覃奇功点头道:“正是,我军胜利已明,只要进到县城,大局便定。”
即便会清山的兵马是明棋而非暗棋,但是如今战略目标达到,王尚礼就算知道前有堵截,也不得不去闯上一闯。覃奇功素来信奉兵不在诈而在阵,这场仗就是他协助王来兴通过排兵布阵的堂堂正正之胜。
王来兴率军经过白鹿乡,除了少数散逸山林无头苍蝇般游荡的散兵游勇外,石砫兵与马宝后哨还是不见踪影,可见那一句“先进县城者为首功”鼓动效果甚大。
然而,就在王来兴催令兵马加快行军速度的当口儿,从合江县城方向传来的突发情况令他本来的大好心情为之一坠——县城内,石砫与三谭的兵士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