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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潼,临时修建起的行宫。
司马懿跪在陆羽的面前,夏侯惇则趾高气昂的看着他,他们面前的陆羽脸色很不好看,问道:“江陵被关云长水淹就罢了,那时朕在汉中,可这一次,朕亲自在梓潼督战,这仗却打成这副模样,司马仲达,你还真给朕长脸哪!”
司马懿低声回道:“回禀陛下,此次战败,乃是中了诸葛亮奸计,并非因魏军战力不够,陛下无需太过担忧!”
话音未落,陆羽将手中的竹简抛到司马懿的面前。
“看看,这上面,此次战败一桩桩、一条条清晰明朗,朕反复叮嘱过你多少次,诸葛亮手下川蜀的降将可信,但荆州的降将,他们口中一个字也不要信,你倒好,都给朕当成耳旁风了。”
司马懿低头,“臣…有罪!”
呃…
似乎,陆羽一股脑的把罪责全都归在司马懿的头上。
再加上那句…“川蜀的降将可信,但荆州的降将,他们口中一个字也不要信,朕的话你是全当耳旁风了吧?”…
这话…有些扎夏侯惇的心了。
他起初想到的是,既是陛下吩咐的,那司马懿为何不告诉他?可很快…他就回想起,司马懿哪里没告诉他了,关键是他夏侯惇怎么可能听这么一个后辈的话?
这一刻…
夏侯惇才意识到,不是司马懿不去救他,不配合他的计划,而是…司马懿谨遵陛下的诏命,事实也证明,是他夏侯惇轻敌在前…司马懿的做法是正确的。
一下子…
原本怒气冲冲,乃至于都事先准备好血书要状告司马懿的夏侯惇低头了,他低下了谯沛功勋那颗一贯高贵的头颅。
陆羽寥寥几句话…就让他意识到,罪责…在谁的身上。
司马懿依旧在请罪,“臣没能识破那邓方的诈降,这才致使大将军深陷险地,大战之时,臣发现那处地势傍山临湖,易进难出,乃设伏之地,恐诸葛亮设计诱使我军,故而…没能及时救援大将军,臣有罪!”
司马懿好像心如明镜一般,又或者是师徒间的某种默契,他估计把罪责全部揽下…
而这,也让夏侯惇对他的恨意荡然无存,乃至于更多的变成了欣赏与感激。
“是有罪…”陆羽眯着眼,他缓缓走到司马懿面前,“马谡有罪,诸葛亮尚且挥泪力斩,就是为了正军纪,你司马仲达虽是朕的弟子,可有罪,朕也不能姑息。不过,终究事出有因,罪不至死,押下去杖三十,降三级,依旧暂领统军之职。”
“喏!”司马懿拱手领命…很是服气的退出大帐。
不多时,行宫外传来“砰砰”的杖刑声。
夏侯惇的脸色已经变得更难看了。
陆羽的声音适时传出,“司马仲达虽是朕的弟子,但亲疏有别,他终究是外人,大将军是朕的族人,是自己人,如此惩罚司马仲达,大将军还满意么?”
满意?
这…
夏侯惇满面羞红,他不满意,他心里头憋着的是大大的不满意。
人都是要脸的!
他夏侯惇更是要脸要皮!
就是此前再愤怒,再怒火中烧,可…当知晓这次的罪责在他之时,当看到司马懿明明有功无罪,却替他拦下所有罪责之时,夏侯惇感觉脸红的厉害、胀得厉害!
莫大的羞愧已经席卷他的全身。
“啪嗒…”一声,罕见的,夏侯惇朝陆羽跪下了。
“大将军,你这是…”陆羽连忙去扶夏侯惇。
夏侯惇却凝着眉,“昨日,楙儿便劝我不要责怪司马仲达,这次的战果…败因在我中了诸葛孔明的诡计,我还怒气冲冲的说我军数倍于敌军,若是司马懿带一半人来驰援,以人数的优势怎么能突不过去?可方才陛下一讲,我才醒悟…这局,就是诸葛亮布下的,他不是想要我的命,他是想要培水关前所有魏军将士的命啊!”
呼…
说到这儿,夏侯惇呼出口气。
陆羽却打算张口劝慰一番,哪曾想,夏侯惇的眉头凝的更紧了,“陛下啊,我打了半辈子仗,不至于到现在还分不清这一仗谁是谁非?陛下惩处司马懿,那是全了我夏侯惇的面子,全了这些谯沛武人的面子,可事实上…我更该清楚,我夏侯惇不善统兵,我是常败将军哪!”
陆羽都没想到,因为他与司马懿的此番部署…竟能让夏侯惇坦然面对这一切,面对他的常败。
“大将军也不要妄自菲薄。”
陆羽继续劝慰着夏侯惇…
夏侯惇却是连连摇头,“我哪里是妄自菲薄,这常败将军,我是当之无愧啊…我…不,是臣最后有个请求…”
“大将军直说无妨!”陆羽伸手示意。
夏侯惇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从今日起,陛下就不要让我统军征战了,我的性子太过冲动、鲁莽,为将尚可,却当不得帅!”
“大将军…”
“陛下还是听我把话讲完。”夏侯惇用无比坚定的声音继续道:“我那几十万人的兵权…也早就该交到陛下手里,不该一直攥着不放,时代变了,陛下的想法是对的,擅统兵者统兵,擅耕种者耕种,我夏侯惇统兵不行,搞搞后勤、屯屯田还是可以的!”
“而我一辞去这大将军之位,那些谯沛功勋,那些立下过赫赫战功之人,就再也没有敢违抗陛下之命,仗着往昔战功,公然请战让陛下为难的…这对陛下好,也对大魏好!”
夏侯惇像是一夕间通透了一般。
陆羽双手抓住夏侯惇的手,他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
夏侯惇也在他的搀扶下再度站起。
“唉…老了,老了!”
“年轻时都不行,老了更不行了!”
夏侯惇最后朝陆羽一拜,一边感慨着时光荏冉,一边感慨着自己的能力不济。
“只是…只是让那诸葛孔明偷了一场大胜,这培水关…怕是…怕是更难打了吧!”
一边感慨着,夏侯惇一边徐徐退出了这行宫。
看着夏侯惇离去的背影,陆羽一阵唏嘘…
夏侯惇总算是悟了。
这时代的规则本就该如此——善战者统兵,不善战者也可以在其它的地方发光发热嘛!
谯沛武人立下赫赫功勋,又是陆羽的族人,是该有一些特权,但这份特权…不该凌驾于皇权之上,更不该成为要挟皇权的手段!
心念于此,陆羽抬起头眺望向苍穹…口中轻声喃喃。
——“接下来…看你的了!”
就在这时…
帷幕之后,郭嘉徐徐走出。“陛下就敢笃定,刘禅会召回诸葛亮么?”
“别忘了。”陆羽回头望向郭嘉,“他不是刘禅,他是曹禅!”
“不管是什么禅…可终究,一个肯召,一个也得肯回才是。”郭嘉继续感慨。
“是啊…”陆羽微微颔首,“可惜,这诸葛孔明有一颗圣贤之心!”
…
…
蜀中,成都。
一处酒肆的地窖中。
“信笺,你们都看过了吧?”甘父询问此间的姜维等人。
姜维颔首。
甘父沉吟了片刻,“子龙将军已经开始着手修缮摩天岭的道路了,阿斗身份昭然之时,我们的任务就要开始了。”
这话脱口…姜维感受到了莫大的荣耀感与使命感。
他拱手道:“特种军团,时刻准备!”
说完这句话,姜维又露出了一缕担忧。
“姜校尉在担忧什么?”甘父看出了姜维的担忧,主动问道。
“我是怕…”姜维踟蹰了一下,方才张口,“阿斗身份昭然,这个任务可并不轻松啊,甄荣她…”
俨然,姜维是担心甄荣那边。
呼…甘父也轻呼口气,他眯着眼,感慨道:“希望一切顺利吧!”
…
…
成都,行宫之内。
刘禅兴高采烈的带着黄皓进入后宫的御花园,此时的甄荣坐在画板前,却眼眶含泪。
刘禅没有注意到,一边走,一边笑着问道:“甄姐姐,昨日的那幅画还未作完,今日…甄姐姐一定教朕画完了才能走。”
话音脱口,刘禅突然听到了甄荣的啜泣声,刘禅一下子慌了,“甄姐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甄荣不语…
刘禅一下子慌了,连忙问道:“甄姐姐你告诉朕,让朕知道是谁欺负你了,朕…朕砍了他的脑袋!”
说到这儿时,甄荣伸手捂住了刘禅的嘴巴。
刘禅一脸的困惑,一旁的黄皓道:“陛下,此事…臣倒是有所耳闻。”
刘禅扭头喝道“快说…”
黄皓解释道,“…前段时间,诸葛丞相不是打了胜仗么?这底气足了,诸葛丞相征调了更多的兵马,这兵马一多,粮食就跟不上了,于是…丞相就…就下令,整个巴蜀境内征调粮食。”
“丞相如此?这与甄姐姐何干?”刘禅连忙问道。
黄皓继续解释。“甄姑娘家是商贾之家,生意做的大,整个天下都有甄家的生意,咱们巴蜀也不例外,可丞相以低价强购甄家的粮食本就已经十分过分,还要求十日内送达培水关,甄家的马队不过是遇到些险要,耽搁了几日,丞相竟重罚甄家…还要将甄家在巴蜀的生意统统查封,甄家所有的族人统统缉拿,如今已经缉拿一多半了。”
刘禅一怔…
甄荣的哭声更大了,刘禅哪里能受得了这个,连忙道:“那…朕去跟丞相说说,让他别责怪甄家可好?大不了…让他责骂朕几句也行啊?”
甄荣委屈的说,“当初荔枝道失守,葭萌关失陷,百官劝谏,陛下以太子身份替先帝下诏命,要饶过马谡,可丞相不管不顾当即就斩了马谡,此事最后也不了了之。陛下是军,丞相是臣,可陛下的话,丞相何时听过?若是只发一封诏书,那此事定然也是不了了之,我甄家…甄家这么多族人就…就…”
黄皓在一旁阴恻恻的添油加醋,“是啊,丞相是有些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他明明知道陛下与甄姑娘的事儿,却还如此…这…这会不会是有别的意思啊?”
黄皓这话,一下子把刘禅说谎了。“那…那丞相是什么意思?”
“手握重兵,再除掉甄家立威,这是在试探陛下的底线哪!若陛下什么也不做,那保不齐…几个月过后,这蜀汉是姓刘?还是姓诸葛呢?”
刘禅一惊,他连续的摇头,“不会,相父不会对蜀汉不忠,他是在父皇的遗诏前发过誓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相父有自立之心,那时候,他…他就自立了!”
甄荣抽抽搭搭的说道:“有没有可能是那时候,丞相的威望不够呢?那时候,蜀军连连败退,军心涣散,就算自立又能如何?可如今…他打赢了曹羽,那…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刘禅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朕…朕还是不信!”
黄皓继续添油加醋,“陛下不妨试一试,陛下下诏,让丞相班师回朝商议甄家一事,若…若丞相拒绝,依旧对甄家下手,那他就是有自立之心…”
“若相父回来?且听朕的,不对甄家动手呢?”
黄皓继续道:“那陛下就能放心了,陛下的甄姐姐也不用啜泣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嘛?”
刘禅心觉有理…他眨巴了眼睛,“对…对,就这么办!”
…
…
一日之后,诸葛亮惊愕的拿着圣旨,他质问蒋琬。
“如今我军方才击败曹羽,士气大胜,如此关头国内有何急事,为何要急切召我回朝?若我回朝,前线将士们将如何自处?将士们的士气将如何存续?”
诸葛亮痛心疾首。
蒋琬痛惜的说:“我等也曾力谏,然而陛下执意如此…似乎,似乎与丞相为难甄家有关。”
“他们有可能是奸细啊!”诸葛亮忧心而蹙眉…他痛心地说,“一定是宫中那位甄家姑娘蛊惑陛下!”
杨仪怒道:“陛下身边那黄皓也不是什么好鸟!”
魏延冷然道:“陛下这么小就失了父亲,丞相又素来严厉,杨主薄未经陛下之苦,如何能体会陛下与身边宦官的情义呢?”
一改往昔的严厉与尖锐…魏延的态度让杨仪惊讶。
“丞相…”蒋琬也劝道:“臣也知道,眼下三军士气高昂,均欲立功,若奉命而退…怕是以后再难寻觅这么好的士气了,依臣之见,丞相不妨暂不回复,臣想陛下复命时搪塞过去,以陛下对丞相的尊崇与敬畏,定然不敢怪罪。”
杨仪立刻赞同,“蒋主薄言之有理…”
魏延感慨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说得过去。”
然而…
诸葛亮却只是痛心地望着那道圣旨,沉默不语!
敬畏…
他担得起陛下的敬,却如何当得起陛下的畏呢?
这世上只有臣畏君,哪有君畏臣?
终于,诸葛亮张口了,“我回去…”
“丞相…”众人齐呼。
诸葛亮无可奈何的说,“我们皆是大汉之臣,若佣兵抗命,是欺凌陛下,如何对得起先帝之遗诏,不忠不信又如何取信于民,何以号令大军!”
言及此处,他无奈的望向天。
口中喃喃:“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陛下身边有小人,罪责在我!咳咳…”
说到最后,诸葛亮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捂住嘴,压低声音…半晌过后,方才虚弱的放下手,手上殷红点点…
他默然地凝视着手中的血迹!
…
…